“哟呵,怪精神的。”主治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收起手电筒,“行了,应该没有大碍,多观察,好好静养休息,你的脑袋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医生一走,陆离觉得脑袋凉飕飕的,把手抬起来,抚摸一下,怔了怔,又摸一下。感觉一道晴空霹雳袭来,酒忽然完全醒了,大喊一声:华哥!!我头发怎么不见了???”
“为了方便缝合,怕感染,阴阳头不好看,护士就全给推了。”许秋来出声告诉他,想了想,为了照顾病人心情,她又补充:“其实光头才是检验男孩子颜值的唯一标准,你剃了挺好看的。”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陆离自有记忆起就没剃过光头,这种感觉就像在大街上裸奔没穿衣服,很没安全感诶。
咦,是秋来的声音啊!
陆离消化了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反应,心头一喜,她真的来了!果然,其实秋来还是担心他的。
陆离此时正处于智商盆地,什么问题都不愿想,一想就头疼,怎么舒服怎么来,摸索着在床上拉到秋来的手,意识还不大清醒的样子,声音虚弱开口道:“好疼好疼,你快帮我看看伤口,是不是医生没缝好,我怎么感觉有针在扎,难受……”
许秋来对他的秉性一清二楚,有时候陆离其实并非真有那么疼,他只是需要一点心理上的关注和安慰。因为虽然他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和胶带贴上了,还是俯下身,假装给他吹了吹伤口,“肯定都会疼,医生怕你变傻子,局麻只打了一点点,针脚缝的挺好的,医生说是主任亲自动手。”
“真的吗?”
“真的。”
……
在许秋来温柔的话声中,陆离有点昏昏欲睡了。
他血流得多,是真的虚弱,但潜意识又实在舍不得睡着,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拉着许秋来的手不肯松。甚至装模作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还装傻还装傻!!
是谁拉着他打电话,说临死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叫秋来来医院看看他。
华哥半点不相信他是真被撞到失忆了,他这辈子最看不起假模假样的家伙!
“华哥给我打了电话。”许秋来答他,用热毛巾帮陆离擦了擦下巴残留的血痕,看着陆离眼睛一睁一闭,但还是硬撑着精神跟她说话,一种失而复得感的喜悦忽然无法抑制重新涌上心头。
心间是一片是柔软的,那种感觉,像极了从前秋甜高烧一个星期,某天从病床上爬起来,主动抱着她说要吃水果罐头。
陆神没事,真好。之前的争执、冷战,还有之前路人般擦肩而过那一刻的心绞、酸涩,仿佛在记忆中远去,被这一刻的记忆取代。
许秋来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竟还有着主动将记忆在某个瞬间暂时遗忘的能力。
“你饿不饿,我给你削个苹果。”
“头晕,你离我近一点,我有点儿看不清楚你的脸。”
“是灯太暗了?我去把灯全打开。还是视力有问题?我去叫医生。”
“都不是,”陆离拽手把人整个拉回来,一时用力过猛梦,拧眉呼痛,“头晕,你别走,离我近一点……”
许秋来猝不及防被力道带回,面颊离他眼睛直线距离不到一分米。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渐渐弱下来,“这样就能看清了……”
视线中,许秋来的脸颊放大,小巧的翘鼻,菱唇樱花般饱满嫣红,她嘴唇惊慌失措地张开,便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美梦成真了,眼前的一切,居然跟梦里的细节一模一样!
难道是秋来给他托的梦?
第85章
转移注意力果然是缓解疼痛最好的办法,在这样的视觉刺激下,陆离忽然觉得伤口不刺疼了,脑袋也不晕了,就是有种奇怪的热流从胸口跃跃欲试涌上来。
下一秒,陆离飞快推开许秋来皱着脸唤人,“快点我、我……要吐了。”
华哥眼疾手快,把垃圾桶递到陆离床前。
中度脑震荡后恶心、呕吐是正常状况,医生事先已经叮嘱过,陆离这样已经算是症状轻微。
他自小是陆家金尊玉贵的宝贝疙瘩,平日里身体稍微不适家里就是天大的动荡,眼下那么惊险的事故发生,缝合才结束不久,家里听闻消息后,立刻一大波亲戚在赶来的路上。
秋来不认识陆离家人,只认识贺教授夫妇,拍着他的背抚平陆离胸口的余震,她陆离喝过药后没什么事了,开口道:“秋甜还一个人在家,不然……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陆离当然不乐意,但想到如果接下来他如果再犯恶心,还要秋来接着照顾他,那还不如直接放人回去好了,她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恋恋不舍放开人手,“那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之前的对立与隔阂两人都忘记了一般,心照不宣闭口不提,在这特殊的时刻达成暂时的和解。
陆离神情恹恹的,显然遭了不轻的罪,也因为病弱,少了平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纯粹的眼眸黑漆漆像动物幼崽,恍惚让许秋来有种那眼里全是依赖期待的错觉,她犹豫了一瞬,轻咳一声别开眼:“肯定的。”
秋来才走至长廊尽头回首,来探望陆离的人已经陆续赶到病房。他们面上的神色或关怀或担忧,不管怎样,陆离其实终究比她要幸福得多,那些都是她和秋甜在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有享受过的东西。
她紧紧大衣,加快步伐,推开医院玻璃门步入黑夜之前,忽然发现那泛着光的玻璃上映出一张年轻温柔的面孔,嘴角居然是翘着的。
她无法掩饰自己此刻的喜欢,也无法压制心头的雀跃。
还要欺骗自己仅仅是为朋友的安然无恙而感到开心吗?这个理由连许秋来自己都无法说服。
=
许秋来这天下午刚上完课,忽然发现贺教授的助手在阶梯教室门口等人。
那助教老师高大帅气,又是本硕博连读的Q大嫡系,年纪轻轻就达成留校成就,又是贺教授助手,在微风面市之前,可比陆离出名得多,学院里好多女孩儿对他芳心暗许。
此刻见他一副等人的样子,学生们都暗自骚动起来。
谁料等许秋来收拾完东西,他忽然喊了一声:“许秋来同学!”
“秋来,令师兄找你诶诶诶!”廖雪惊讶,“他找你什么事啊?”
许秋来也纳闷,她顶着众人目光疑惑跟着人到了走廊,才听助教老师道:“陆离今天换病房了,换到五楼1302,他怕你找不着,就叫我来通知你一声。”
“啊?他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说是发了,怕你没看见,打电话又怕干扰你上课,我离得不远,他就叫我跑一趟等你下课直接告诉你了。”
“麻烦师兄了。”秋来道了谢,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发现了陆离的未读消息。
“小事儿,不麻烦,反正我现在要去医院附近,你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开车顺路捎你过去?”助教小心问。
许秋来满头黑线,小样,还怕她耍赖,这是专门找了个人押送呢。
=
“……这两天别乱动,晃也不行,脑力劳动也别做,还要继续观察会不会出现颅内血肿。”
昨日被秋来逮到在办公室嘲笑陆离的医生边换药边叮嘱陆离,扔了擦过的碘伏棉球,又忍不住冲他嘀咕:“小少爷,你门口非得守那么多人吗?我们医院这人来人往的,病人家属路过都还以为黑道大佬住院呢,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还板着脸,都吓坏了。”
“是他们吓坏了还是你吓坏了?”陆离低头玩着坦克游戏,眉梢也不抬。
保镖都是在昨晚的事情发生后调过来的,他们从前本来就是保护陆离的,只是后来陆离上了大学,人多跟进跟出太显眼不方便,这才只剩了身手最好的华哥一个。现下人都重新回来,陆离大学也已经毕业,又多少算半个公众人物,想要再打发回去就不容易了,陆离一天没好,陆父就一天不会点头。
都吓坏了,能不吓坏吗?
换药都要看看门外的眼色,酒精碘伏稍微擦重了,一听这少爷抽气声门外的眼刀就飞过来了,手哪能不颤?
医生心里腹诽了一堆,面上到底却没再提,“不想留后遗症变傻子的话,游戏真的别玩儿了,你把脑子放空,动脑子的事情都别想。”
“我打游戏就是在放空,脑子没动。”
“你开玩笑呢吧,没动脑子你打这么高分儿?”医生明显不信。
然后收到了来自陆神的鄙视:“这种单纯靠手速单细胞生物都能玩的游戏还需要动脑子?”
医生指责:“吹牛,我侄子这游戏骨灰粉,游戏上市以来天天玩都才一百多级呢,你都快五百多了,肯定天天绞尽脑汁想着升级,都伤成这样了还沉迷游戏。”
“这游戏就是我写的,虽然目前只对外开放了一百五十级,但我想玩儿多少级玩多少级。”陆离傲娇得很,他眉眼冷清疏淡,神情轻屑,如果没有头上的伤口,肯定会显得更有气魄一些。
许秋来就是在这时候到医院的,她还没打算进门就被人拦住了,华哥不在,一群人不认识她,又问她名字,又要看证件的。
她把东西递上,然后就有人进去通传,门一开隔着老远,秋来一眼看见陆离头顶那缝了十几针的伤口,十分狰狞的样子。
她现在仿佛被陆离的疼痛标准同化了,看一眼都替他疼得龇牙。
陆离也在这时候闻声转过来,明明疼得满头是汗,看见她眼睛就是一亮,扬声道:“放她进来啊。”
瞧证件还在人手上,眉峰立刻又皱起来,压低声音回头警告,“证件还给她,华哥没告诉你们吗?记住她的脸,以后人来了,直接放进来,别磨磨蹭蹭。”
许秋来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她一直觉得陆离是普通富豪家庭出身,忽然有那么多保镖守护在侧,探个病还要查证件,好像和她最初的判断有些区别。
陆离才见人就把手机扔朝一边,又变成一副瞧不清的样子,要许秋来尽量坐近点,许秋来担忧问道,“医生,他视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会不会是什么淤血压迫到神经了?”
刚才玩游戏眼睛不是挺好使的吗?
医生腹诽,面上安慰:“片子里没有显示淤血,可能是手术前后用到的药物导致视线模糊,这是短期的,估计很快……”
被陆离撇一眼,医生咳了两声改口,“两三天就能恢复。”
医生换好药出门去,许秋来递了串葡萄给他,在床尾坐下来叹气,“还好都伤在头发能覆盖的地方,不然那么好看的脸就毁容了。”
“毁容了会怎样?”
“我肯定嫌弃,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是个颜控的。”
陆离吃葡萄的动作顿住,他觉得这句话表面听起来没问题,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许秋来原本是看他疼得那么厉害,想开个玩笑让他开心,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语气亲昵得有点儿过分了,“我是说,我是说……”
陆离当了二十三年的钢铁直男,可能是砸坏了脑袋,这一刻情商忽然飙升至了这二十多年来的最高值。
没毁容=不嫌弃=喜欢=没出事故前她就喜欢。
“所以你现在不嫌弃我,是喜欢我的。”陆离陈述,静静盯着许秋来的眼睛。
许秋来明知道他看不大清楚,但在那闪着光的眸子面前,莫名觉得局促,手脚也不知该往哪放,心是一阵狂乱地跳,下意识想否认,但喉咙硬硬的,半晌什么话也没有挤出来。
急诊可能是聚集了天底下最多大悲大喜、最多真情坦露的地方。
华哥跟陆离讲了他昨晚昏迷之后的事情,陆离起初不信,直到查房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夸他女朋友好看,绘声绘色说起他女朋友有多关心他的时候,陆离才稍微有点疑惑。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许秋来是喜欢他的。
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喜欢、也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努力,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得知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开心的事呢?
陆离太兴奋了,要不是现在不能乱动,他都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爷爷老陆坟前分享一下这件大喜事。
看来这伤也不全是飞来横祸,还有点儿用处,就冲这点,陆离愿意把律师建议那个高空抛物犯罪嫌犯三年的量刑减半。
他瞧着许秋来低头为难踌躇又纠结的样子,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口:“你感受着这里,告诉我,这其实才是你真正要给我的答案,对吗?”
“我知道我脾气坏,脸臭、不会说好听话,但有一点,我从来不会逃避自己的内心,做出后悔的选择。我们活一辈几十年太短了,谁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和你擦肩而过的人,还有第二次再见的机会,亲人一样、朋友一样,感情也一样。”
感受着手底下紧促的心跳,许秋来下意识就想逃避,没等她抽出手,便想起了那天漆黑的走廊。
陆离在与她道了再见之后,视线中灰色寂寥的背影,还有接下来一瞬间,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没的难受和孤独感,许秋来忽然不敢动了。
她感觉许秋来和陆离的关系,就像那本书里的王子和玫瑰花。他是孤独星球上的小王子,她来到了他的星球。
表面上是她总在容忍他,照顾他,事实却是小王子把玫瑰花放在玻璃罩里除虫、浇水。玫瑰花是十分骄傲的,浑身都是乖张的刺,内心却渴望、依赖着小王子的照顾,只是性格缺陷让她完全无法表达自己,直到有一天,小王子离开了星球,驯养了自己的狐狸。
许秋来六岁时随手翻完了这本书,之后再也没看过,至今想起来,那些彩色插图之余的文字,仿佛又蒙上了别样一层伤感。
你没有资格放松自己。
爱情不能换来一切,它不是面包也不能报仇。
许秋来,清醒一点!从前你不是也无所畏惧地走过来了?她拼命在心中提醒自己,偏偏陆离就在这时候开口了,他轻声道:“把你的犹豫和踌躇都说出来,告诉我,所有存在的事情我们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好不好?”
仿佛就是这一句过后,许秋来沉默盯着他的脸,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