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侍虎(重生)——漫步长安
时间:2020-05-29 09:28:13

  他的沉默告诉她,她猜对了。
  利益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梅青晓再次替他清洗过伤口,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动作着,时不时问他疼不疼。他面如冷山眉眼未动,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
  她的心再次疼到揪起,忆起多年后的他亦是如此。无论伤有多重,无论流过多少血,他从未哼过一声。
  到底有多隐忍,才会如此平静。
  “阿慎,你要是痛就告诉我。”
  清洗完后,接着上药包扎。
  “阿慎,你为什么要替真一道长挡剑?”她问。
  “因为他曾经救过我。”
  她惊讶抬头,“他救过你?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吗?”
  叶訇琥珀色的眸望着她,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和真一道长结识在五年前,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跟着一些人到京外讨生活。
  他太瘦许多人不愿意用他,是真一道长同意他上工的。他上工很卖力,并不比那些大工们看起来差。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生得异于常人,那明显区别于梁人的五官时常被别人盯着看。他以为那些人是好奇他的容貌,或者是厌恶他的长相。
  然而他没有想到,世间还有比厌恶更叫人恶心的事情。他记得那一天下完工后,他被两个道长请去见监造的大道长。
  那位大道长看上去笑眯眯的,还命人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感激着,在他们的催促下喝了几口。随后他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软,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他听着大道长口中的污言秽语,满心都是绝望。就在那大道长屏退人准备脱他衣服时,他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无论大道长如何不耐烦,那敲门声一直未停。
  最后大道长诅咒一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就是真一道长。真一道长的地位不如大道长,却很是严厉地训斥了大道长,并且将他带走。
  他只说自己不知为何被大道长关起来,是真一道长救的他。他不敢抬头看她,生怕被她看出些许端倪,露出轻视鄙夷的目光。
  她不是无知少女,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当鬼那些年,什么龌龊的故事没听过。披着道观外皮的淫窝、扮着得道高人的伪道长,他们做尽世间最腌臜的事情,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少男少女。
  眼前的少年眉眼俊秀无比,又出身低微,正是那些龌龊之人猎艳的目标。她的阿慎,为什么要经历那些事情?她的心好痛,痛得都快要死去。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重生在更早的时候,重生在他更稚弱的时候。她愿意拼尽一切去保护他,免他苦免他难,免他风雨飘摇受人凌辱。
  猛然间她想起桓横先生说过的事,难道那时候他背着行走二十里去求医的道长就是真一道长?
  “那后来呢?”
  “真一道长救下我,彻底得罪大道长。大道长恼恨真一道长,指使自己的手下的人为难道长。道长与他起了争执,被他手下的人打伤。”
  那就没错了,怪不得他会救真一道长,原来二人还有如此渊源。只可恨那披着人皮的渣人,竟然如此可恶。几乎是从牙齿缝时挤出来的声音,她压抑着情绪问道:“那个大道长现在还活着吗?”
  “被我杀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她,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小心和希冀。这样的他多么的不堪,她会害怕和嫌弃吗?
  她的眸中有心疼有痛恨,“杀得好!他该死!”
  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嫌弃,唯有怜爱,这怜爱与阿嬷的不一样。萦绕在他琥珀瞳仁中那一层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曜日般的清透明亮。
  这些年来,他做着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所见之处皆是人间阴暗,仿若阿鼻地狱。他以为穷极一生只得几点星光,其余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前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窥见天光,照耀一生。
  梅青晓从愤怒中回神,紧紧握住他置于膝上的手,“阿慎,那样的恶人罪该万死。要是他现在没死,我也不会放过他。”
  “阿瑾…”万语千言,似乎唯有呼唤她的名字才能得到解脱和救赎。
  她上前抱住他,“阿慎,别怕。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再怕那些恶人。”
  幸好他遇到了像真一道长桓横先生的好人,才不至于被那些人害了。只是一想到他经历过的事,她的心还在一抽抽地疼。
  “那个通玄子一计未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和真一道长以后要多加小心,万不能让那等小人算计得逞。”
  他眸微敛,遮住那冰冷的幽暗。
  一室昏黄,灯影摇曳。
  药香和幽香交织在一起,两人相拥着许久没有分开。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她不舍得放开他,执意拉着他一起,非要他今晚歇在这里。
  什么见鬼的男女授受不清,去他的矜持,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到底不合礼数,他僵直着身体躺在床的外侧,她面对着他侧身躺着。两人身体没有挨在一起,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在身为鬼魂的那些年,当她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他时,她无数次怀着窃喜睡在他的身边。尽管他不知道她,看不见她。她独自一人享受那酸甜交织的悸动,一次次虚无地描绘着他的五官俊颜。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在灯火晕辉中,她仿若自己已经嫁他为妻。素手抬起,如同以前那般仔细摩梭着他的眉眼。
  “阿慎,你长得真好看。”
  他一动未动,心中天人交战。一人为理智,一人为本心。本心想冲破一切去撷取芳香,理智拼命阻拦着。
  理智和本心势均力敌,他按住那作怪的小手。
  “阿瑾,你奔波一天,赶紧睡觉。”
  “可我睡不着,我就想看你。”怎么看都看不够,让她如何舍得闭上眼睛。
  他心巨震着,有那一刹那间本心几乎要呼啸而出,不顾一切地侵占着她的美好。他深深地吸着气,拼命克制着,声音变得又哑又沉。
  严肃的话说不出口,唯从喉间挤出三个字,“阿瑾乖。”
  这三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酥了她的心。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不敢碰到他的伤,像一只小猫般蜷睡在他的身边。
  时辰如水,子时已过了一半。
  守在外面的静心和凝思久久不见叶訇出来,难免都有些心里打着鼓。便是静心,也开始担心起来。到底未成亲,万一出了什么事,姑娘的名节怎么办?
  凝思更是忧心,“静心,你说王爷怎么还不出来?这都进去多久了?”
  “…许是有很多话要说,咱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姑娘做事一向有分寸…”
  凝思想说,那是以前。最近她可是瞧得分明,姑娘行事越发的随心所欲,与以前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她贴着门低低唤了两声姑娘,不见有人回答,心里越发的没底。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门从里面打开了。
  叶訇高瘦的身影出现,面沉如水地对两人道了一声辛苦。说是梅青晓已经睡着,叮嘱她们不要吵到自家主子,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一松。
  “王爷这气势,还真看不出来是长在宫外的。”凝思低声感慨着,“以前府里还有人私下议论王爷,谁能想到他最后会成为咱们的姑爷。”
  静心道:“这人的命最是说不清,像咱们家姑娘…”
  凝思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进去一看,见自家姑娘睡得正是香甜,赶紧悄悄地退出来。心道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就会喜欢上王爷那样的人。
  梅青晓一夜好梦,甚至荒唐地梦到了自己和阿慎大婚。她一身凤冠霞帔,阿慎玉冠蟒袍,他们拜了天地,喝过合卺被人送进洞房。
  大红的龙凤喜烛燃着,如同她灼热的心。
  静心凝思服侍她洗漱穿衣,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约是子时三刻。”静心回着。
  她哦了一声,并未再问。
  一上午与下人们一起备着做点心的米面糖霜,忙个不停。梅青晔搭不上手,抱胸在一旁看着,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阿瑾,你弄这么多做什么?”
  梅青晓低头答了一句见者有份。
  梅青晔翻了一个白眼,“我说阿瑾…那些人哪里受得起你亲手做的点心。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你是什么人王爷是清楚的,不必如此。”
  “我知道有什么用,我想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好人。”
  梅青晔彻底没话了,都说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他以前是不信的,如今看到自家妹妹这般,他除了叹气还有酸醋。
  认命般撸起袖子,帮着干起活来。
  梅青晓看见他的动作,会心一笑。
  她心里有数,刺杀真一道长的役工是受人指使。其实大多的苦力都和她的阿慎一样只为养家糊口。
  阿慎身为王爷,尚且与那些人一起做活,她有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希望那些人念着阿慎的好。
  申时一过,正是腹中饥饿之时,她带着点心和茶水去了道观。
  那些苦力们听闻有点心和茶水,一个个道着谢欢呼着如同过节一般。等到领到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点心,道谢的话儿更是不绝于耳。
  她看到许多人自己只尝了一块半块,其余的全部小心地藏在怀中。她眼眶一湿,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阿慎。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高瘦的少年逆着光朝自己走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仅凭一个眼神他们便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她的眼中全是关切,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给他的点心自是另外准备的,同样她还准备了一份给真一道长。且没有让静心她们送去,而是自己亲自去送。
  真一道长目光如晦,无悲无喜无波无澜。那阅尽沧桑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幽静之下是叫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扬了一下拂尘,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她行了一个礼,道:“上回多谢道长替我批命。”
  “梅姑娘何必谢贫道,贫道为姑娘所批之命是平庸之命,当不起姑娘的谢字。”
  “道长世外之人,比我们俗世中人看得更是通透。全福之气未必是好,平庸之命也未必不好。我并无野心,自是觉得平平常常才是真。”
  真一道长闻言,多看了她两眼。
  她又行一礼道,“我还要多谢道长对王爷的照顾。”
  “彼此,贫道同是感念王爷屡次救命之恩。”他打开了食盒,目光凝在那白如雪的糕点之上,久久出神。“这些…是梅姑娘亲手做的吗?”
  “是,手艺不精,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他的手指修长,并不像是穷苦出身。食指和中指捏点心的样子,一看就是常习字的人。他的发散着胡须老长,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没有流泪没有哽咽,她却觉得他在哭。一份普通的糯米糕而已,他何至于如此?难道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道长…您没事吧?”
  他抬头望着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虔诚,“贫道无事,多谢…梅小姐。”
 
 
第44章 醉酒
  不远处, 梅青晔正和叶訇说话。
  梅青晔脸色很不好看,没好气地看着黑衣沉默的少年,“王爷, 昨夜我家庄子上似乎进了人,我瞧着西边院墙那里好像有人去过。看来还得加紧防卫, 不如在那里布些铁刺牙,你看怎么样?”
  叶訇将视线从那边收回, 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眸看着他, 目光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他咬了一下牙, 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城府深。
  也怪他以前大意,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都没有发觉。还只当对方是个普通的穷苦少年,从来不当一回事。
  哪知一朝颠覆,这小子不仅封了王,还要娶他的妹妹。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思,有时候觉得看这小子挺顺眼的,有时候又觉得很不顺眼。
  比如说阿瑾事事为这小子着想的时候,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王爷, 你说话啊?阿瑾可是你未过门的王妃,你是不是应该顾忌一下她的名节?你说我家那庄子半夜有人溜进去,我是不是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青晔冷哼一声,“王爷,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说我想说什么?”
  叶訇看着他,认真道:“你是不是不放心?”
  “呵呵…”梅青晔冷笑起来, “我当然不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小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让她这么一心一意为你。为了你远道而来,还费心费力地替你收买人心。你不知道她以前有多讨厌道士,如今为了你居然去讨好真一道长。”
  说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
  这小子凭什么?
  除了武艺比他强那么一点,这个他不得不承认外,还有哪点比他强。他酸酸地想着,万一以后这小子欺负阿瑾,他似乎是打不过的。
  思及此,越发觉得憋气。一想到以后不能痛快地教训妹夫,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他习武是为了什么,连替妹妹出头都不能,他还要这一身武艺有何用?
  他大手挥过去,用力拍在叶訇的肩上。那力道大得差点要把人的骨头拍断,不远处的梅青晓见了,急得跑过来。
  “兄长,你做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啊…”梅青晔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和王爷一向这样,阿瑾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梅青晓担忧地问叶訇,“你没事吧?”
  叶訇摇头。
  梅青晔嘀咕着,“又不是豆腐做的,拍一下又拍不散。堂堂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
  梅青晓一个责备的眼神过来,他立马闭了嘴,心里越发的泛起酸来。阿瑾这分明是有了男人忘了兄长,将他置于何地?
  他现在摆不了兄长的架势,以后还如何替她出头?没良心的丫头,不懂他的一片苦心。
  “王爷,你可知要做这糕点要费多少功夫。头天夜里就要泡好糯米,今日一早起来磨成米浆,然后层层过滤去除杂质。还有这加在糕点上的糖霜,更是不知费了多少雪糖才制出来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