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背对着他，面对着沙袋，手上缠着绷带。
黑色及腰长发微卷，黑色背心和工装裤子——她一直都不爱小公主风格的打扮。
提摩西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而刚刚七七八八的动作和呼吸声，在安静的蝙蝠洞里也非常明显，因此，少女海伦娜一定早就知晓了他的出现。
而然她依旧只是盯着眼前的立式沙袋，并不转身查看，也不面对提摩西。
这其实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相当自信的表现，这样反而让提摩西更没有把握。
提摩西环视着此刻他和海伦娜所处的空间节点——以蝙蝠洞的形态所表达出来的。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刻并不在真正的蝙蝠洞，这一切实际上都是海伦娜“建造”出来的。
海伦娜身上的衣物让他回忆起了一个痛苦的夜晚。
——不会吧，难道这是那天？
——并不意外，实际上……
那是布鲁斯意外过世的夜晚，父女二人刚刚吵了一架——因为海伦娜对待罪犯的态度，五年来老生常谈的话题，类似的话题达米安和布鲁斯也吵过，只是这次父女吵得十分激烈。
布鲁斯让海伦娜在家自己反省，夜巡就没有带她。
一个再普通不过、甚至不值一提的海港集装箱爆炸，带走了稍有失误的布鲁斯。
谁也想不到黑暗骑士会用这种方式陨落。
如果真的是这个时间点……
提摩西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行动和语言都很苍白无力。
他握拳又松开，伸手耙了耙自己汗湿的额发，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措的青少年，一如他此刻外表的“年龄”。
提摩西决定坦诚，他对着少女的背影试探着开口，出口的却是让他非常不习惯的少年嗓音，“时间线已经修正了，我们的父辈已经知道敌人的所在，你可以放手了海伦娜。”
少女的背影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回应。
提摩西歪歪头，难道她听不到？
他决定再接再厉，“你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海伦娜，放手吧。不但给世界，也给你自己一个未来。”
少女海伦娜依旧没有马上回答，在静默的几秒后，她仰起头，抬头看向蝙蝠洞上方深色的虚空。
“我只是想让他为我骄傲。”她轻声说。
这也是提摩西熟悉的少女声线，不是后来变成新布莱尼亚克后的电子音。
“他会的，”提摩西反驳，“不，他一直都是，一直都为你骄傲。”
对于提摩西的回答，海伦娜叹气，仿佛很疲惫，“这样的话，你们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父亲他却从来没对我说过。所以，我合理推测，你们只是再安慰我，而这安慰根本就是假的。”
的确，类似的对白在“曾经”的过去发生过很多次——很多次地，提摩西在伤心的海伦娜面前替布鲁斯辩解，说布鲁斯只是不善言辞，他只是关心你，仿若一个担任家庭粘合剂的母亲。
布鲁斯和海伦娜之间的问题，提摩西是懂的。然而身为父亲，他只是太专注于纠正海伦娜前10年教育的缺失，担心她成长为一个暴虐的小姑娘，然后把对待达米安那套用在了女儿的身上。
他以为使用和达米安类似的教育方式，即让他做罗宾，从而疏导他的暴虐，能够在海伦娜身上取得和达米安一样良好的效果。
但海伦娜本质上和达米安不一样，不止因为小女孩儿更细腻一些，不论是从心理学还是教育学，父女和父子的关系都是不一样的。
而从成长经历上，即使有着和达米安不相上下的武力值，但海伦娜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要她长大后“征服世界”——贝恩没有这么教她，贝恩只是利用她的偷窃能力，顺带训练了她的格斗。
蝙蝠侠和贝恩之间的恩怨，让布鲁斯看不到这一点，却对海伦娜更加严格了。
于是，海伦娜在回到自己的生父身边后，永远被人“纠正”，她敬爱的男性长辈从没有真正地认可她——至少没有表达在语言上过。
她没有感受过那种无条件的爱。
青春期的孩子，越得不到父辈的爱，就越乖戾，越希望得到注意。
缺爱的孩子其实更容易成长为讨好型人格。在那个最终打败布莱尼亚克的英雄少女背后，永远藏着一个渴望被高大伟岸父亲承认的小女孩……
海伦娜依旧盯着上方的虚空，她的话打断了提摩西的沉思。
“我能看到的东西，你看不到，提姆。”
然后一个画面，出现在了海伦娜视线前方，和发现女孩儿之前，提摩西看到的无数蝙蝠洞图景类似。
然而画面内容，却让提摩西意识到这是线性时间的播放——
画面的背景也是在蝙蝠洞，布鲁斯正在和背带里的婴儿海伦娜玩儿吃手的游戏。
布鲁斯脸上戴着提摩西很少见过的幸福微笑，连蝙蝠电脑上的数据都不看了，反而低头，专注地和小宝宝玩儿。
“手这么好吃吗？来，让爸爸尝尝你的手手。”
接着布鲁斯便把宝宝的小拳头拉到自己嘴边，张大口，做出要咬下去的模拟姿势。
很奇特地，小宝宝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咯咯笑个不停，眼睛都弯成了缝。
两只悬空的小脚蹬蹬。
“哦？要让我吃你的脚脚？这么小就会分享啦？这么厉害？”
这样的画面让提摩西也情不自禁地微笑。
然而他却突然想到少女海伦娜也在看……
这种微笑，少女海伦娜没有见到过。
——父辈最慈爱的时候，却是宝宝最没有记忆的时候。
——当我们都长大了，却为什么都不会好好说话了呢？
第53章 玩具小象？
这是……吓哭了？！
提摩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海伦娜的背影, 希望能通过任何微小的动作来推测她此时此刻的心态和情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难去设身处地地想象海伦娜的感情——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婴儿状态的自己，相处的方式和青少年时几乎是完全相反的，应该作何感想？
就像他长大后，再看到父母展示婴儿时期的照片？向他讲述当他还小的时候, 父母是如何照顾他如何爱护他……
他会觉得温暖和感动, 会有不好意思, 但同时也有一丝陌生。
这些回忆其实更多是属于大人的, 是大人的爱之来源和力量。
然而海伦娜的情况又和他不一样, 此时眼前的画面如果他没有猜错, 是“实时”发生在线性时间下的蝙蝠洞里的……这个画面更加生动鲜活, 几乎触手可及。
而且海伦娜和布鲁斯“独特”的父女关系, 又和他与自己亲生父母的不同……
海伦娜会和他一样感动吗？
还是陌生更多？
她会嫉妒吗？
提摩西唯一能够肯定的是, 女孩儿此刻的感觉一定非常复杂。
少年正处于变声期，微微沙哑的声线在静默的空间里回荡，“布鲁斯是爱你的, 海伦娜，你看到了。”提摩西抿唇, 斟酌着既真诚、又绝对不会掀开海伦娜伤疤的表达，他的解释当然也要符合逻辑, “和婴儿相处, 自然和青少年不一样, 连我们自己也是的。那个孩子就是你，海伦娜……”
“可我觉得这不是我。”女孩儿打断了他, 依然不肯回头面对他, 执拗地盯着另一个时空的画面, “她只是笑一下，就能得到赞许。”
“提姆……在你的记忆力, 他这么看过我吗？”
少女的语调乍听之下不带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在提一个最为客观的问题——就像问今天的日期和天气。
提摩西想说类似的眼神是绝对有的——当布鲁斯把紧急的联盟事务扔在一边或者交给提摩西、迪克来打理，然后自己一股脑扎进蝙蝠洞，在一遍遍地搜集并查看所有有关海伦娜的资料，尤其是10岁之前的蛛丝马迹……提摩西能看到布鲁斯高大身影中压抑着的、身为一个父亲的悔恨和心疼。
那眼神让人心碎。
提摩西还知道，布鲁斯一直在自责当年没有尝试留下海伦娜的母亲，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被父母不负责任、看似玩笑的感情纠葛波及；更自责和贝恩交手那么多次，却居然从来没有多分出一些心思调查他手下的人员构成。
布鲁斯甚至联系斯塔克先生开发了一个程序，在模拟那十年里究竟有多少次机会可以知悉你的存在、并找到你。
布鲁斯·韦恩，你的父亲，抛开他的多疑和严厉、智谋和顽固，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务实派。
在行动上专注太多，便忽略了语言和文字的力量。
他把爱融进严格的要求、和枯燥的教育上，忽视了简单的一句表达。
——也忽视了身体接触，他或许只需要多抱抱那个10岁的叛逆小女孩儿。
“我想这个五维工具应该能够建造任意我愿意建造的空间，”海伦娜没有等待提摩西的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但我发现我做不到——不管我如何尝试，都只能造出蝙蝠洞。”
她静止许久的背影终于有了轻微的动作，却只是微微转头环视周围的环境，“只有在这里，当我在训练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欣赏……虽然他从来没有夸过我。”
“但其实我也能看出他在警惕我，在发愁……贝恩把我训练得太好了，他难以控制我，有时候，我和达米安练习的时候，我能看出如果达米安把我击倒，他会有松一口气的模样……”
“他是在担心你。”提摩西沙哑着嗓音说。
“类似的话你们也对我说过很多遍了，我在这个空间里，看了所有过去与未来，你们只会拿这句话来敷衍我。”
是的，在海伦娜的成长上，不止布鲁斯有过错。
模糊中，15岁状态的提摩西回忆着“未来”，海伦娜10岁的时候，提摩西自己已经26了，沉迷在所谓的韦恩集团总裁事务和自立门户后的红罗宾身份上。
维护了哥谭的治安，却忘记维护一个妹妹的童年。
哪怕最懂得和小辈相处的迪克，也在布鲁德海文扎根，和星火建立了家庭。
提摩西不怪他没有精力。
布鲁斯自己那时已经40多岁了，也在经年的战斗磨砺中变得更加沉默和固执——这大概是中年人的通病吧。
达米安？他懂什么……
海伦娜出现的时候他23岁，正式接替父亲成为哥谭夜晚的黑暗骑士，正是他生理和心理上的巅峰年纪，也是正意气风发，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
一个10岁的小女孩儿，同父异母的妹妹，超过了一个经济学博士和军事理论家的理解范围。
大家都在自己的一隅世界里操劳、获取成就感和责任心的满足，没有人为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儿剩下多余的精力。
甚至默认一个女孩儿会比“恶魔之子”达米安本人好养，女孩子被“默认”为“乖巧”，是性别概念上的刻板印象。
然而有些过错无法弥补。
此刻同样以15岁状态来感知的提摩西，突然更真切地理解了海伦娜——而这是他当年所缺乏的。
他也只是把海伦娜的问题当做简单的“青春期”，好像一个概念就囊括了所有复杂、忽视和不理解。
像提摩西自己的15岁，父亲、罗宾身份、哥谭、史蒂芬妮……要把他撕裂了。他也想为了找寻“自我”，放弃罗宾身份。
也有长辈
而他烦透了这个称呼。
扪心自问，15岁的提摩西自己，也渴望布鲁斯的赞许和认同——这种渴望不会比海伦娜和达米安少。
（或许这就是海伦娜把他也“同步”为15岁的目的？）
这些在大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夸奖、认同和接纳，看似都是小事。
长辈们也会以这样的逻辑来安慰我们，说这没关系，有什么大不了？
“不要这么敏感。”他们会这么说。
好像“敏感”是我们所犯的另一桩错误。
但是否敏感我们并不能控制。
少年人铺天盖地的思想和感触也让我们自己不堪重负。
——当我们成年、足够强大后再回头，也会把这些少年心事当做小事。
然而对于十几岁的我们，这些赞许和认同，一个点头，一个拥抱，一个微笑，它们就是全世界。
父母会因为一个宝宝的PP有一点点红，就翻遍育儿书籍，查询网络，去搞懂护理的每一个细节。
却不去查询一个少女为何心事重重。
一句简单的语言关怀为何会显得更难？
15岁的提摩西，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安慰海伦娜——至少不能以那些他曾经使用的、并不真切的话语。
“我嫉妒我自己。”她轻声说，“我嫉妒那个宝宝。”
不同的命运下，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个人，他们究竟应不应该算作“两个人”？
提摩西也困惑了。
现在的他，和“外面”那个无知无觉的提摩西·德雷克·韦恩，是一个人吗？
如果杰森在，他会说这他妈是个哲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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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件提摩西不知道的事，是五维空间和线性时间线的比例问题。
当然这一点托尼和奇异博士也不知道……
对提摩西来说，和海伦娜“聊天”的时间似乎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然而虫洞外面，在斯塔克大厦加密训练室内，托尼脚边的咖啡纸杯用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他轻轻踢了一脚最近的纸杯，看着它滚到其他纸杯旁边。
“已经过去24个小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