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似乎在脑海里听到了一个女孩儿困惑的声音。
“这是……?”
视野里一片黑蓝色,鼻腔里冲入哥谭湿润的空气——这是他要跟瑟琳娜求婚的那个雨夜,房顶。
然而“那个”海伦娜并没有给布鲁斯做什么反悔行为的机会。
像舞台的幕布再一次拉上,布鲁斯又被遗留在了黑暗里——但不同的是,这次眼前有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
而他也“恢复”了自己进入空间时原本的样子。
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更明显的属于他和瑟琳娜的特点,遗传总是让人惊奇。
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她的眼神更冷,比他还冷,比达米安还冷。
她的身姿挺拔,细细的手臂上有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比她的母亲在这个年纪时要瘦得多,但完全不会给人羸弱的感觉。
显然,她现在走的不是她母亲那种灵巧制胜的路子。
布鲁斯当然知道这种程度肌肉需要日复一日的锻炼,这让他一时间很……愤怒。
对,愤怒,对自己的愤怒,超过了心酸心疼等待其他所有的感觉。
布鲁斯忽然认识到,那个造就了海伦娜的未来时间线上,终其一生,他的人生是失败的,不管从世界的宏观上来看,还是从家庭的微观上。
是否要把眼前的女孩儿和曾在他怀里打盹的宝宝视为一体,布鲁斯发现他无法决定。
他只知道,如果他有这个幸运真的走出这个空间,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女儿,彻彻底底地。
两人从三维的线性时间概念上,一个36,一个20,只相差16岁——除非布鲁斯在高中年纪就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如果她的本体是一团能量,那么眼前所呈现出的状态,应该是她主观选择上的投影。
她选择用这个年纪面对他,是因为这是她本来的状态,还是,她在故意跟他疏远?
在布鲁斯观察海伦娜的时候,少女也用谨慎的闪烁视线上下看着他。
“所以,你不想救你的父母?”她问。
她没有说“爷爷奶奶”。
“我曾经也一直以为那是我整个人生里最惨痛的部分……”布鲁斯摇摇头,“现在依然是,未来也会是,我将一辈子背负这个记忆,它是我誓言和行动的最终推动力。”
“但我不想改变什么,你也看到了,”他诚恳地面对海伦娜,“父女”间的对话客观而平稳,“一是,我已经知道巴里一时冲动而制造的闪点世界,并没有因为他救下了母亲而变得更好,相反,一切都乱了套,那个世界面临毁灭,其实也是一种宇宙内在的平衡力量。我当然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所以,未来提姆的行为,其实也是有扰乱时间线的风险。为了给你创造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自己已经付出了代价。在新的历史上,未来会是什么走向,我现在并不清楚,但她是我的女儿,我会为她保护这个世界。”
“二是,”他低头,“因为披风,因为蝙蝠侠这个符号,以及我和戈登警长的合作,哥谭的犯罪率在这十几年间下降了十个百分点。”
“我不是一个自夸的人,但我愿意把这列为自己的功绩之一。是的,想到那些因我而获救的市民和家庭,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后悔。”
“但你后悔对我母亲的求婚。”
布鲁斯点头,话语直接,“对,如果我们不在一起,就没有你的出现。”
他马上看到少女的严重出现了短暂的风暴,即使被她快速掩盖,布鲁斯依然捕捉到了。
“你……后悔生我?”她问。
这是受伤吗,所以,你其实是认我这个父亲的?
而且,她使用了第一人称,所以,某种情况下,她会认为宝宝和她是一体?
“我不应该意外的。”少女随即摇了摇头,用淡笑覆盖刚刚表情的裂痕。
她的肩膀固执地硬挺着,“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坦诚,”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的父亲也能有你的坦诚该多好?”
他没有直接回答。
“我只是向你展示现在我最后悔的事。实际上,我并不能替你的那个父亲解答什么。他是否和我分享同样的想法,我并不清楚。”
“从我个人来说,那个由提姆带给我的宝宝,赐予了我从8岁后难以想象的幸福和快乐,但是否就能由此说,我很高兴生了她?”
“这种说法不是父爱如山,恰恰是我自私的体现。”
“我只有一种资格,即对她的出生而感激,感激她选择了我,去成为她的父亲。”
“但我同时,无时无刻不再怀疑自己作为父亲的能力。如果你不出生,”他尝试着向她的方向走近一步,没有收到抗拒,“你就不会经历这些所有的童年灾难。”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已经有亲身体会了。”他看着海伦娜,坚定地说:“我,未来的我,都不配做你的父亲。”
“有种说法是——孩子并不能选择是否被出生,或许他们根本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继续道:“我也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我也向你建议一个反悔的机会。”
“海伦娜,你是否更希望不被出生?”
或许是布鲁斯的眼神太过纯粹和直接,海伦娜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断开了两人的视线接触。
她没有回答他。
布鲁斯也没有追问答案。
几分钟后,海伦娜轻声说:“这个问题不重要了,如果多元宇宙一起毁掉,我就不需要思考到底要不要出生的问题。我已经快要成功了。”
她重新抬头看他,布鲁斯一时间居然在这眼神里看出了……任性?
她在挑战他?
于是布鲁斯选择沉默,等小姑娘自己耐不住性子。
“你不发表什么评论吗?”许久等不到布鲁斯回答的海伦娜歪歪头,“你一定想说——‘不要这么做,这不是真正的你’吧,我的父亲就这么说过,不止一次。”
“不,”布鲁斯轻松地耸耸肩,好像俩人只是在谈论晚饭要不要吃蘑菇,而不是要不要毁灭世界似的,“这就是你,把斯塔克和卢瑟关起来的你是真正的你,决定毁灭世界的也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你,这个概念本就非常模糊,经不起推敲——你主观上自我决定要做出以上行为,为什么要所这不是真正的你?”
布鲁斯低头,对小姑娘苦笑,“这就是我教育出的你,我所种下的恶果。”
小姑娘果然因为最后这句话变得气鼓鼓的,“不是所有事都和你有关,父……布鲁斯。”
布鲁斯装作没有听到海伦娜的口误。
“未来的我,也就是你认识的父亲,和现在的我……说我们是一个人也好,不是一个人也好,只是定义的问题。但你不能否认的一点是,在所有人之中,我会是最理解你父亲的人——所以,我完全理解他养育你的方式。”
“你想说什么,道歉?说你不该对我管教那么严厉?”小姑娘轻嗤一声。
“道歉的确非常应该,”布鲁斯点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但并不是因为严厉。”
“我道歉,是因为那个未来的‘我’在养育你的问题上,显然在偷懒——我‘管教’你管得还不够。”
海伦娜不加演示的困惑和被冒犯让布鲁斯差点儿笑起来。
“对,我要为我的偷懒而道歉——那个‘我’,并没有真正在‘管’你。”
“管教的要义是什么呢?做了6个月的父亲了,对这个问题我也思考了一些,我认为管教的本质是协助,而不是替代,更不是枷锁。”
“但真正要做到对孩子们的‘协助’,恰恰是最耗费精力的一种,它要求父母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及耐心。”
“这些特质,在作为小小的你的父亲之前,我都没有。”
“未来的我,没有在育儿上用功,选择了最偷懒的一种方式——对你设立权威和枷锁。”
“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理解和耐心是解开心结的好办法,布鲁斯并不认为他能靠这段嘴炮就能说服海伦娜不要毁灭世界,海伦娜不是小孩子了。
但至少他让她开始聆听——就像现在,她的眉毛舒展了,肩部的放松下来,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多少年来第一次被点破了心事。
我们都渴望被理解。
这时,布鲁斯摆起了严厉——也到了应该严厉的话题。
“但,我不得不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你和我犯了同样的错误,海伦娜。”
迎着小丫头不解的视线,布鲁斯说:“如果我们把世界,看作是你的孩子;把哥谭,看做是你的孩子……你是不是也在对她们施加枷锁?”
“像我一样偷懒,选择了最容易的治理方式?”
你是助其发展?鼓励她引导她。
还是替她决定?限制她封锁她。
“自由意志,是一种宝贵的东西,需要保护。我曾经剥夺了你的,而你剥夺了世界的、哥谭的、人类的。”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会在做出英雄的行为后,能够成功抑制自己的凌驾欲,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
“那个你保护下的世界和哥谭,长此以往,都会成为一潭死水,人类和地球都会停滞不前。”
“我知道你一定痛恨未来的我,但你在对于世界的做法上,并没有比我有所突破。”
布鲁斯相信他的女儿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
小姑娘攥攥拳头,转过头去。
“你对我失望?这句话我已经数不清听了多少遍了。”
布鲁斯叹息,“我对我自己更失望。”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布鲁斯也不着急,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感知,完全不知道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站了多久。
身边的小姑娘不也没着急吗?这起码说明,她还是不反感他的陪伴的。
——这让“拖延”的目的,变得更容易实现了一点……
压下莫名涌上的愧疚,布鲁斯随口说道,“这个空间,像我这样的外来人,是否可以像你一样建造?”
身侧海伦娜马上紧绷起来,“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想问你想不想玩儿过家家,茶话会那种。”
海伦娜:“……?”
警惕的眼神变成看智障的眼神。
“只是觉得你一定没有玩儿过,那时候……你没这个条件,”布鲁斯耸耸肩,“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
“我要毁灭世界。”海伦娜认真地说。
布鲁斯就像没听到似的。
“那你说我们做什么好?我想带你做一些普通小女孩儿会喜欢做的事情,大多数人,想象力是天然受到限制的,比如你没有玩儿过过家家,你很可能想象不出来。”
小姑娘没理他,但也没急着去“毁灭世界”。
“给我开放一些‘编程’授权,让我来?”他再一次进行着很可能无疾而终的尝试。
布鲁斯现在明白了,为人父母的一项基本功,就是要学会贱兮兮。
“为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海伦娜撇撇嘴,干巴巴地说:“你也不是我的父亲,别想替他做没有意义的弥补,我不会买账的。我不可能这么好哄,你死心吧。”
“我知道,”布鲁斯点点头,顺着她,随口说:“你也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在吃奶。”
“你不是可以任意变幻年龄吗?你想玩儿几岁的游戏?”
海伦娜:“……”
“这样没用的,世界还是会走向消亡。”她似乎重新找回了世界毁灭者的严肃,“斯塔克也会一直在这里。”
布鲁斯:“随便你,只要别让他来打扰我们的小聚会。”
然后他摊摊手,“都看你,你是更想去毁灭世界?还是更想来跟我做游戏?”
语气轻松,好像在问幼儿园的小朋友更想玩什么玩具一样。
海伦娜没说话,布鲁斯认为这是个希望的信号,便再接再厉。
“你如果真的这么讨厌我,你就应该已经把我踢出去了。”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让布鲁斯差点儿咬了舌头——很多时候哥谭宝贝就是这么逗女伴儿开心的。
布鲁斯从来没想过花花公子基本功可以用到和自己女儿的沟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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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究竟是谁的意念在操纵着空间的状态,布鲁斯也分不清了。
两人都有清晰的意识,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们像真的沉浸在游戏中一样,乐此不疲。
他似乎经历了很多年,也似乎只有一瞬。
但记忆是丰富的。
多年以后,他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几个片段、几个场景,并把两个海伦娜分得清清楚楚。
场景1:
5岁的海伦娜在参加一个幼儿园表演。
小人儿有着大海伦娜的记忆和表情,穿着小白裙,一脸臭屁。
“这就是我让你建造场景的后果,布鲁斯!你想带我玩儿的东西,就是和一群小不点儿跳舞?”
“你很有恶趣味啊,我更欣赏我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