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令关星河万分难忘的一个夜晚,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提起安坪村,他的第一印象永远都是那条遍布陷阱机关和灵异故事的漫漫长路。
不得不说,顾安宁刚刚那一句路难走实在是太过委婉了。
关星河是真的很想维持住自己的形象,所以就算他连踩了几个水坑整双鞋袜全部壮烈牺牲也未吭一声,直到他踩到了一坨坨黏糊糊嘎吱响的不明物体,他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踩到了什么东西?”关星河不着痕迹地紧了紧顾安宁挽着的手,不料下一步踩下去又听到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呲”声,“又软又黏糊,还有声响,又整条路都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说到最后声调已经微微变形。
“咦,你说这个吗?”顾安宁故意加重了步子将地上的不明物体踩了两脚,然后才语气松快地解释道:“这个是中药的残渣啦。”
“中药?”
所以让他毛骨悚然了一路的竟然是吸满了雨水的药渣?
可这种东西就算不扔垃圾箱也不用扔在路中央吧,简直吓死个人。
“村里的老人相信把药渣倒在路中央,让过路的人踩一踩,就能把病气赶走,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关星河的科学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尤其是当他看见顾安宁越踩越欢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也信?”
顾安宁摇了摇头:“今天天气不好,这路上怕是没什么人走,要是倒药渣的人明早看到这上面没有踩过的痕迹,怕是心里会不高兴。心里不高兴,病也好的慢。”
关星河忍不住偏头去看了身边的小矮子一眼,看她自个儿全身湿透比落汤鸡还要狼狈,却还在担心另一个不知名字的人明天是不是会不高兴。
这小矮子傻乎乎的。
这般想着,关星河踩在药渣上的步子也不自觉地重了三分,噗嗤噗嗤,咯吱咯吱。
黏糊糊的中药残渣路终于过去,关星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到身侧的顾安宁拉了他一把,随后小声点道:“前面是田里的路,我们走慢些,别踩在癞蛤/蟆身上了。”
癞、癞蛤/蟆?
关星河刚刚服帖下来的汗毛瞬间陡立起来。
“是啊,蚯蚓之类的倒无所谓,反正体积小生存能力又强,但雨后的癞蛤/蟆个头都比较大,真一不小心踩上去会摔倒不说,运气不好还可能……”
顾安宁顿了顿,用充满回忆的语气讲述了她还年幼无知时是如何踩了癞蛤/蟆摔倒,跟在她身后二虎子又是如何巧之又巧地与那一坨血肉模糊的癞蛤/蟆尸体来了一个亲密接触,用脸和嘴。
总之往事不堪回首,那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上房揭瓦作天作地的熊孩子二虎子终于有了闻之色变的克星,为此二虎子他妈还特意拿了鸡蛋来她家谢过她。
关星河在听到一半的时候两个胳膊上已经不可控制地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等顾安宁对自己的“童年趣事”作完总结陈词,他更是拉住对方的胳膊诚恳表示道:“慢慢走,我们慢慢走,一切小心为上。”
于是两人在田间以龟速向前移动,这期间关星河根本不敢细细感受脚下松软泥土的感觉。
顾安宁讲故事的本事很好,好到他脑海里循环播放着癞蛤/蟆被踩死前的哀嚎。
等他们终于熬过了田间路,关星河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他相信无论前面还有什么,他都不慌,他!不!慌!
没想到在这之后竟然是一段难得的平坦路,大块大块的方形石板铺在路上,虽然踩在缝隙间依旧免不了被呲上来的泥水溅到,但比起之前的路,这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坦途大道了。
关星河心里一松,带着一点好奇道:“你们这里修路的时候,是只修了这么一段吗?”
顾安宁挽着他的手似乎僵了一下,然后才十分真诚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只修了这段路?”
话里满满都是“少年我劝你最好别问了”的真挚劝告。
可有过这种经验的人都知道,越是话到一半,越是好奇难耐。
果然,关星河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在听到顾安宁这明显带着故事的反问后,突然非听不可了。
顾安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因为墓碑石不够了。”
那一瞬间关星河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墓什么碑?
对对,一定是他听错了。
但顾安宁没有给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机会,这一回她没再用回忆童年的语调,而是清了清嗓子,以“我奶奶告诉我村里曾经有个乱坟岗”开头,为这个故事奠定了阴森可怖的氛围。
这事说来也简单,据说是有年冬天安坪村的算命瞎子做了梦,梦见村北边上的乱坟岗冒着森森的鬼气,阻碍了整个安坪村的气运,所以整个村的发展越来越不好,以至于成了有名的贫困村。
当时正是农闲的的时候,村长这么一吆喝,拱着手抽烟大牌闲家里的庄稼汉们突然忙碌起来。
那乱坟岗说大不大,村里的青壮年们集合起来,不过三天就挖好大坑,将那里拱在地上的石棺和无名坟包全部沉到底下,再用土盖上,至少从明面上再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个乱坟岗。
可那些无名墓也就罢了,剩下的刻着歪歪扭扭看不懂文字的墓碑就成了大问题。
立着吧,村里的瞎子说这会坏了风水。
可不立吧,这些又沉又重的墓碑又该放到何处?
最后也不知是谁率先提议,说这墓碑方方正正用来铺路最好,村里有块地方一下雨全是积水,偏偏大部分人来来往往都要从那里经过,不如用石碑铺了那里的路。
在顾奶奶的叙述中,当时是有不少人极力反对的,但最终石碑路还是建起来了。
村里最最泥泞的一段路摇身一变,成了平坦的小道。
那些刻着陌生姓名的墓碑正面朝上,只有村里好奇的孩子偶尔拿着树枝跟着上面的字描画,然后被看到的家长揪起耳朵对着屁股砰砰两下揍。
关星河在这一刻恨死了自己难得冒头的好奇心。
他原本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可架不住这段路旁突然出现了忽明忽暗的路灯,惨白色的灯光里飞闪凌乱的雨丝,而后打在冷冰冰的墓碑上,映出褪色的浅红色的诡秘文字。
关星河之所以没有闭上眼狂奔逃离这个渗人的石碑路,全赖于对自己高冷形象的苦苦支撑的信念,只不过砰砰直跳的心脏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我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也有些发毛。”顾安宁试图用另一只胳膊去拍拍对方的肩,最后因为姿势实在太过别扭而不得不中途放弃,改为言语上的安慰,“不过后来走习惯就好,要不明天我再带你来走一次,真的,这里白天看起来就是一条正常的小路而已,一点都不可怕。”
关星河抬头挺胸不敢再看地面一眼,说话的时候却依旧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倔强:“不可怕,谁说可怕了?一点都不可怕!”
这话说的毫无底气。
偏僻的山区小村庄,风雨交加的深夜,空无一人的墓碑路,再加上不信鬼神的高中生,这怎么想都是经典恐怖片的套路啊!
就在关星河脑补的画面就快要连成一步恐怖电影时,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终于在他的耳边响起: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阴阳纯”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感谢支持呀~
第19章
顾安宁的家是小农村里最常见不过的平房,青砖黑瓦白墙,前边带着一个大院子,从木围栏里还隐隐约约能听到鸡叫声。
“今天太晚了,爷爷奶奶应该都已经睡了,我们小点声。”顾安宁一边将手灵活地从围栏中间伸进去,抽掉围栏门上的插销,一边对着关星河继续道,“你先去我的房间,我去二虎子家问问有没有新的衣服可以借……”
“汪汪——汪——”
猝不及防一声狗叫。
顾安宁连忙将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随后压低嗓音招呼道:“大黄是我,别叫,是我回来了。”
那只浑身黄毛的大狗果然听话地没有再叫。
顾安宁松了口气,拉了拉身边的人催促道:“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没想到这一拉没拉动。
关星河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
他原以为他撑过了这一路,再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可那只边吐舌头边摇晃着尾巴的土狗似乎在代替上天嘲讽他。
它说,小子,你还太嫩了些。
顾安宁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只不过又冷又酷又拽打遍晋城无敌手的关校霸,竟然怕鬼又怕狗,说出去怕是能为城南的那帮混混提供千万种报仇的思路。
“没事的,大黄他很乖的。”顾安宁试图安慰一下身边整个人都快石化的关校霸,“你看,他都不叫……”
“汪汪汪——”这是十分不配合的大黄同学。
“你没说你家养了狗啊!”这是满脸都写着“让我走”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抗拒气息的关同学。
“大黄不准叫了,乖一点明天给你加餐。”顾安宁威逼利诱搞定了一个,又转头对着另一个笑眯眯道,“转头出去就是刚刚我们来的那条路,现在快十二点了吧,午夜子时,听说阴气聚集啊。”
关校霸纵横晋城这么多年,以一敌十干过架,四面楚歌对过敌,真的、真的从未遇见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狂叫的大土狗与充满灵异气息的石碑路,他生平头一次,生出了想回家的念头。
“大晚上的闹什么?”院内的木门突然被打开,“大黄你也少闹腾!”
关星河还在前进和后退的两难中,冷不丁听到这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顾安宁举着爪子冲着开门的人挥了挥,压着声音小声道:“爷爷,我回来了。”
头发半百的顾昌隆看着雨中落汤鸡似的小孙女挽着一个臭男生的胳膊,皱着眉不耐烦道:“先进来吧,动作都轻些!”
顾安宁一边拉着僵硬的关星河往屋里走,一边轻声问道:“刚刚大黄叫了两声,奶奶没被吵醒吧?”
“这三更半夜闹动静,能不吵醒吗?”顾昌隆说完这一句,就自顾自转身进了里屋,再没看狼狈的顾安宁一眼。
隔离了大黄狗和石碑路后,关星河的脑子终于结束了宕机状态,发现有些不对劲。
按照顾安宁平常提起家里那副“全天下我家最好最棒棒”的小模样,他原以为顾家就算家境不太好,但家庭氛围一定是极好的,否则也养不出她这样的性子。
可现在看顾爷爷这个生硬的语气和冷漠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疼爱孙女的模样啊!
顾安宁从房里拿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递给关星河:“没有你能穿的,你先擦一擦,我去隔壁二虎子家问一问。”
“等等。”关星河拧着眉头看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你自己先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
“雨太大了,换了干净衣服一会儿也会淋湿。”
顾安宁招呼了一声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里屋传来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安安,是安安回来了吗?”
“奶奶!”顾安宁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三步并两步蹦到老人身边,刚想伸手去扶她就发现自己的袖口还滴着水,于是讪讪地将手收回来,“奶奶我回来了!”
“好!好!不过安安你怎么浑身都湿了,赶紧换衣服啊,乖,别感冒了。不过旁边这个男孩子,是安安你带回来的小对象吗?”
小对象。
关星河觉得自己对这个称呼有些消化不良。
不过自家水灵灵的小孙女大晚上带了个男生回家,这位皱巴巴的顾奶奶是不是太开明了点?
没错,皱巴巴,这是关星河看到顾奶奶后心里的第一个印象。
顾奶奶很瘦,是那种极度不自然的消瘦,整个人身上好像就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挂在骨头架子上,仿佛风一吹整个人就会散架似的。
顾安宁终于反应过来还有个大活人杵在一旁没跟家里汇报。
在了解了这个又高大有好看的大男生不是小孙女的对象而只是一个下错站回不了家的无辜同学后,顾奶奶也十分自然地接受这个解释,同时又拦住了顾安宁,转而让顾爷爷去隔壁借套二虎子的干净衣服。
冷硬又不耐烦的顾昌隆嫌弃地看了面前的两个小崽子一眼,最后撑着伞还是去了隔壁。
此时已是凌晨,好在二虎子是个全村皆知的夜猫子。
他正打游戏呢,一听隔壁家的小青梅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顾爷爷的借衣服的要求糊了一脸。
“为、为什么要借我的衣服?给谁穿?”二虎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脖子一梗,“我不借!”
顾昌隆单纯就是为了完成顾奶奶的任务来走这一趟的,听到拒绝直接掉头离开:“我让安宁自己过来借!”
“唉别!”二虎子看了看窗外的狂风暴雨,到底不忍心让小青梅顾同学再跑一趟,于是对着顾昌隆高声喊道,“告诉安宁我一会就给她送过去——”
顾安宁这会儿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正坐在小板凳上和关星河商量晚上的住宿问题。
“你也看到了,我家就两间屋子,爷爷奶奶一间,我一间。”顾安宁为难地咬了咬唇,突然一拍脑袋,“对,还有间柴房!”
“这么大的雨柴房早就漏水了。”顾奶奶用热水泡了冷饭端到两人面前,又拿了腌黄瓜作下饭菜,“安安今天就和奶奶睡吧,你同学和你爷爷睡一个房间。”
“我……”
关星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率先传来不赞同的声音。
“她睡相差,和你睡你整晚都别想休息了。”顾昌隆话里满满都是对孙女的嫌弃,“她自己带回来的人,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想什么办法,关星河已经看到了自己睡柴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