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严一素和关星海母子两神奇地在警局外碰头了。
关星河看到这阵仗也有些懵。
比起他曾经干过的那些丰功伟绩,今天这事顶多只能算是毛毛雨,他还不是主力,怎么就劳动他妈他哥一起出动了?
顾安宁背对着门,尚不知道自家班主任为她请来了哪座大神。她正趴在桌子上一边强调真的联系不到家里人,一边嘟着嘴在方警官递过来的纸上签字。
她这一分神又忘了自己右手上的伤,拿着笔一用力冷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背后有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刚刚打架伤着手了?”
顾安宁闻言转身,看到一身浅灰色小西装的严一素,声音里忍不住带了高兴:“严董,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她就发现自己犯了傻,关星河也在警局里,严董自然会过来。
都怪她,不仅没照顾好严董的儿子,还撺掇人打架一起进了局子。
顾安宁羞愧地低下了头,倒是严一素不放心,上前一步掀开她的袖子,温声问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甚至没看自家小儿子一眼。
顾安宁迷惑了。
关星河也迷惑了。
关星海很少在自家弟弟眼里看到这种楞中带傻的神情,怕他觉得自个儿被冷落于是连忙上前关怀了一番。
关星河在这场干架中毫发无损,他也没理会关星海的叨扰,而是皱着眉头看着严一素以顾安宁长辈的身份将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
所以说,他妈不仅认识小矮子,两个人还熟得很?
江敏瑞和李子明的父母也来的很快,几位家长不约而同都没觉得自家孩子有什么错,尤其是江敏瑞的妈妈,对着顾安宁几人道完谢后,看样子恨不得冲到旁边的审讯室里亲自再给那畜生加上两脚。
犯的到底也不算什么大错,方警官走完了流传,又将套话对着父母孩子念叨了一遍,最后将几人送走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无畏无惧敢想敢做的年纪啊!
看江敏瑞那孩子临走前还担忧这事会不会影响顾安宁拿奖学金的模样,想来也很快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施暴者得到惩罚,受害者未留阴霾,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和方警官灿烂心情不同的是关家车子里的氛围。
关星海主动弃了自己的车给自家母上大人当司机,严一素坐在副驾驶位上和顾安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只有关星河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微妙。
但严一素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小儿子沉默的神情,反倒对着顾安宁邀请道:“你手受了伤,很多事情不方便,这两天周末就去阿姨家住吧,周一早上让星海送你和星河回学校。”
顾安宁这会儿正处于主动带严董宝贝儿子打架的微妙的愧疚中,哪里还好意思上门打扰,只能抿着唇不好意思地摇头。
“我们也有段日子没见了,你就当是是陪阿姨两天。”严一素语气轻下来,“你不愿意的话阿姨也不勉强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安宁哪里还好意思拒绝,严一素帮自己良多,她的话顾安宁通常都是能顺就顺。
于是她脸上露出一个乖乖的笑:“那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严一素挥了挥手,语气里透露着欢快,“阿姨巴不得你多住两天,陪陪我这个寂寞的老人家。”
顾安宁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皱纹说三十出头都有人信的光滑脸蛋,沉默了。
关星海想着他爸一天到晚抱怨他妈平日里忙的见不着人的怨念模样,也沉默了。
关星河,好吧,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关家的别墅在城东一个富豪聚集区,寸土寸金的地方,放眼望去满眼绿化,别墅和别墅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处处透露着金钱的芬芳。
严一素领着顾安宁去了客房,身后的关星河一言未发,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关星海对弟弟的沉默寡言见怪不怪,倒是今天他能乖乖坐家里的车跟着回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顾安宁的时候,她躺在床上长长一口气。
今天一整天又是埋伏又是干架,最后还去警局以一日游,再加上时不时作痛的手腕,说不疲倦是假的。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严董为什么带她回家,她再迟钝也能琢磨出一二。
放任自己在柔软的大床上放松了五分钟,顾安宁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走去房间去敲了关星河的门。
门没开。
顾安宁没放弃,继续锲而不舍地有规律敲门,还搭配上十分有节奏的呼喊声:“关同学——关同学——”
这种催魂似的叫法很快招来了别墅里的其他人,最最明显的关星海假装打电话在楼梯口路过了三次。
顾安宁不为所动继续叫门。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自己这个同桌也算有些了解,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心里比谁都软。
果然,五分钟后,嗓子已经微微有些哑的顾安宁终于等到了门开。
躲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关星海十分吃惊,并迅速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了顾同学的所有操作流程。
关星河开了门,又回到了窗台边缘看着外面发呆,看起来完全没有理会房间里另一个大活人的意思。
顾安宁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这个黑白色调的房间一眼,随后垂下眼帘,轻声道:“我认识严董这个事情,让你这么不高兴吗?”
关星河在不高兴吗?
这是个十分明显的事。
在严一素出现在警察局之前,他都还是好交流的模样,话虽然不多,但问到他身上了他也回答的无比配合。
但自从看到严一素和顾安宁十分熟稔后,关星河整个人气场都明显不对劲了,蔫蔫的连一个字儿都没说。
关星河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了。
以前他的生活里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说要做他的朋友。
那些人忍受他喜怒无常的坏脾气,讨好他陪着他,然后在他也终于有一点点认可对方的时候,又突然爆发说再也难以忍受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为此纳闷过,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小伤心,直到发现那些人都不是自愿来接近他的。
也是,有谁会愿意主动接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疯子呢?
那不过是他的好母亲怕他一个人真的疯了,明码标价为他找来的朋友罢了。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了叶秦昊时不时跟在他的身后,一有不对劲就及时和关家通风报信一样。
可是这个小矮子也是吗?
她也是和他母亲谈好价格,才来靠近他,和他做朋友的吗?
如果是的话,他真的有点不高兴。
就一点点。
第34章
说实话关星河会对这事生这么大气完全出乎了顾安宁的意料。
是的, 虽然关大佬觉得自己只是因为被欺骗而有一点点生气,但从顾安宁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 明显能察觉到有一团乌压压的黑云笼罩在他的头顶。
随着空气中长久的沉默,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电闪雷鸣了。
“我认识严董快一年半了。”顾安宁赶在大雨彻底落下来前赶紧开口,“那年我刚上初三。”
从一开始, 顾安宁和严一素其实是十分单纯的被资助者和资助者的关系, 当然在顾安宁的心里,严一素一直是那个在绝望中帮了她的恩人。
顾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每个月定期的治疗和日日不断的各种药物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顾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于顾爷爷每日的短工, 因为不放心顾奶奶, 他根本不敢离开村子去远一些的地方找工作。其余的就是顾安宁零零碎碎的奖学金以及一些奇奇怪怪兼职赚的小钱。
这么多年来顾家的经济状况因为顾奶奶的病越发不好,也正是因为如此, 顾安宁才养成了爱钱的性子。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顾奶奶心疼自家的小孙女, 又觉得自己的病是个无底洞,时不时就提起自己不想治疗了,也好留下些钱给顾安宁做以后的学费。
顾爷爷和顾安宁联手劝了这么多年, 到底也磕磕绊绊将顾奶奶的生命留住了。
直到顾安宁初三那年, 顾奶奶病危,急需一大笔钱做一个高危手术以及后续复杂的长期治疗。
顾安宁那时都快疯了。
在那个冬天的晚上,她躲在医院的楼道里哭,心中闪过无数个在道德和法律边缘徘徊的念头。
只要能筹到这一笔钱,她想。
只要有这笔钱, 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最终将整个顾家从阴霾里救出来的,是她班主任亲自上门带来的一个消息:有人想要资助一个学生,并点名要了他们这个山沟沟学校里成绩最好的那个。
顾安宁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感谢过自己从未放弃过学习,也正是这个消息,终于让差点被钱逼疯了的顾安宁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亮光。
这个资助者正是严一素。
顾安宁在第一次和对方见面的时候,就忍着巨大的不安和最后的希望提出向严一素借一笔钱。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宛如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忐忑心情。
她知道和一个素未蒙面的人开口借一大笔钱是一件如何羞耻和难堪的事情,但她等不及了,奶奶也等不及了。
因此顾安宁拼命咬着唇将借钱的原因说了,然后红着眼眶用她最坚定的语气保证道:“我会还的,在我工作后的三年内,我一定会双倍还上这笔钱,请您帮帮我。”
严一素那时候的表情她已经记不清了,那是顾安宁记忆中最最漫长的一分钟,她低着头,像是在听一个生死的宣判。
“钱可以借你。”那声音宛如这个世上最动听的音符,带着一点点叹息和感慨,轻轻道,“双倍就不必了,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
最后在顾安宁的坚持下,这对初次见面的资助者和被资助者工工整整写了一张借条以作证据。
那笔钱,加上老天庇佑,让顾奶奶挺过了那一劫。
“所以说,严董是我的恩人。”顾安宁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了半句,“和债主。”
关星河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往事,他想起那个皱巴巴似乎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的和蔼老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
但如果让她在严董和和严董儿子之间做个选择,她绝对闭眼选严董,严董让她让来关家就来关家,让她哄孩子就哄孩子,恩人永远是对的。
关星河在意其实的并不是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至始至终,他在乎的就只是顾安宁这一个多月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还是跟以往无数次一样,皆出自于他妈的授意。
回想这段日子以来,这小矮子拦着他打架,给他塞糖塞零食的,用激将法拉他报了运动会,还有在安坪村的……
打住,打住,回忆打住。
按照关星河一贯别扭又爱把话藏心里的性子,这些近乎于质问的话他本不应该问出口的。
可问题是对面的顾安宁说的也太坦诚了,就连自己当时急疯了想要去靠自己的一身力气半道打劫这种灰暗的念头都说了。
这样一来,总觉得自己若是藏着掖着不说,有些扭扭捏捏不像样。
思及此,惜字如金的关星河终于不自在地撇开眼,力图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来三中?”
“啊?”顾安宁到现在依旧没有get到自家同桌的别扭点,一头雾水道,“因为严董说这里的教育资源更好,又帮我向学校申请免了学费,爷爷奶奶同意了我就来了啊。”
见关星河听完没说话,顾安宁轻咳了一声,承认道:“好吧,最主要的愿意是我听说三中奖学金丰厚,所以自己也同意了。”
这绝对是顾安宁最最最真心的真心话了,如果不是眼馋土豪三中的奖学金,她还真舍不得远离奶奶大老远进城来念书。
这是看关星河微微皱眉的样子,似乎是对她的真心话不太满意的样子。
关星河不是不满意,他只是觉得绕了一大圈子,似乎总没有落到关键点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直白道:“你来三中前我妈有没有特意交代过什么?”
见顾安宁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关星河又补了一句:“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会直接叫出我的名字,又为什么要到三里街阻止我打架?”
顾安宁还在苦巴巴回忆严董有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交代,思索无果后正好听到后面两个问题:“因为你和严董长得很像啊,严董有提过你的名字,你们又长得那么像,很简单就对上号了。”
“至于为什么阻止你打架……”顾安宁回想了一下两人的那次初遇,“怕你吃亏啊,你当时武器都掉了,我怕你打架还打输了严董会担心,这才到三里街看看情况。”
“所以你帮我都是因为我妈?”
这么说虽然意思也没错啦,但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怪怪的。
顾安宁咂摸了一下味道,灵光一闪,终于抓到了自家同桌今天这一出别扭的原因。
感情是觉得自己交朋友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严董恩人儿子这个身份的加持,所以心里不舒服了啊!
顾安宁看了一眼还在自己和自己生闷气的关同学,觉得这人有些幼稚。
好吧,幼稚里还有些可爱。
就像二年级的时候,她同桌的小姑娘和她气呼呼地吵架,说你不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你是看上了我漂亮的橡皮擦。
关小朋友现在也是呢。
顾安宁想到这里眼睛里就不自觉地染上笑意,对着别别扭扭的关小朋友道:“刚开始掺和你的事自然是因为你是严董的儿子啊,不然一个陌生人我吃饱了撑的不停的多管闲事吗?”
哼,果然是这样。
关星河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气呼呼的小河豚。
“但是后来和你成了同桌,发现严董儿子这个身份下的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顾安宁因为今天说多了话,声音不像往日里那般清脆,听上去带着沙沙的特别的味道:“刚开始觉得你正义又善良,为了保护三中的同学一个人单挑那些小混混。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你心软又温柔,面上酷酷的,却还是会因为不放心我冒着大雨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