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会儿没心没肺呼呼大睡的模样,谁也想不到这人的备忘录上做了密密麻麻上千字的笔记,包括突发情况下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
关星河到底没忍住手痒,他伸手在顾安宁眼前晃了晃,见她确实没反应后,才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用手指去撩那一小绺滑下来的头发。
如同电影里被刻意放慢的慢动作,那一小绺乌黑的头发顺着手指的动作,被一点点重新别回耳后。
关星河还没来得及为大功告成松口气,熟睡的顾安宁突然用脸蹭了蹭被当做枕头的肩膀,随着她的动作,那绺不安分的碎发再一次调皮地偷溜下来。
功亏一篑,从头再来。
关星河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他像是从这项活动中得到了什么难以明言的乐趣,再一次蹑手蹑脚和那一小绺碎发作斗争。
只不过这一次可就没上一次顺利了,顾安宁睡相不安分,时不时在关键时候含含糊糊嘟囔两声。
关星河勾着头发的手指僵持在半空中,他怕一会儿真把人吵醒,小心翼翼地既不敢继续动作,也不敢任由头发滑落。
顾安宁又往颈窝深处蹭了蹭,维持着高难度动作的关星河眼尖,在顾安宁的左耳后跟,看到一点一晃而过的红色。
他心里起了好奇,斜着眼睛凑过去翘的仔细——
是一粒痣,一粒藏在左耳后背窝窝里的小小的红痣。
第83章
顾安宁醒来的时候发现关星河心情格外好, 问他在高兴什么也不说,自个儿乐呵呵的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关星河正努力绷着脸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天知道他刚刚鬼迷心窍地没忍住发痒的手指尖, 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摸摸戳了一下那一粒殷红如血的小痣。
头一回干这勾当的关星河心跳如雷,等下了飞机,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偷瞄对方的耳后根。
顾安宁自然发现了他的目光,她抬手捏了捏了自己的耳垂, 蹙眉歪头, 目露疑惑。
关星河做贼心虚,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事实上顾安宁根本不知道藏在自己左耳后的小秘密。
那一粒痣藏的位置实在太隐蔽,她本身又不是个爱照镜子的, 寻常根本注意不到耳窝窝里的红痣。
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一直持续到出了航站楼, 坐上来接机的轿车。
从全国一层层选□□的十个国家队成员自然金贵的很,尤其是顾安宁这个从偏僻小山村出来的第一名, 知晓她背景资料的老师们怕她路上波折,特意安排车辆来接机不说, 还有一位老师等在车上。
“顾同学你好,我是张启明,负责接你去A大, 今年数学竞赛国家队集训在A大兰溪园。”张启明简单介绍了一下, 又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关星河,“这位是?”
不怪他疑惑,他带了这么多年的国家队,见多了父母家长甚至全家出动送孩子来集训的,但还是头一回见到陪着一起过来的是个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
“张老师你好。”顾安宁笑着和来人打过招呼, “这位是我邻家的哥哥,这一次是特意送我过来的。”
关星河死鸭子嘴硬,原本准备好的来旅游的蹩脚理由到底没能说出口。
张启明觉得奇怪,顾安宁出身安坪村,可她身边这位姓关的邻家哥哥,一身穿着怎么看都不想是出自那个有名的贫困村。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张启明很快就没心思注意陪送的关同学,转而对顾安宁交代起注意事项:“老师知道你今天一路过来辛苦了,下午是留给你们修整的时间,我们的培训从今天的晚自习正式开始。”
顾安宁一看就是最讨老师喜欢的乖乖好学生,张启明对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见人点头保证后,就重新转头坐回自己的副驾驶座。
车子以蜗速挪动,帝都繁华的主干道上,色彩缤纷的各路车辆如同孩子手中的积木,在深色的柏油马路上排成长龙。
车内的人在这样的车速下昏昏欲睡。
只有顾安宁刚在飞机上美美睡了一觉,此刻正是精神头最旺盛的时候,她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到了不目的地,于是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打开提前下载好的听力练习库,随手点开一个。
关星河本来在自个儿座位上安安分分戳手机玩儿,一不小心瞥见顾安宁来来回回拖动进度条。
“怎么了?”这可不像是平日里她练英语听力的习惯。
顾安宁没说话,而是直接分了一个耳机给他。
“这个是……”关星河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遍,“Torre pendente di Pisa,这是意大利语?Leaning Tower of Pisa,比萨斜塔?”
顾安宁抿着唇点头:“意大利语的腔调怪好听的,有点想学,To、Torre……”
舌头打结。
“Torre pendente di Pisa.”
关星河放慢语调又重复了一遍,因为车上还有其他人,他刻意放低嗓音,宛如大提琴成了精。
顾安宁的耳朵尖动了动,感觉自己要完。
自个儿这不争气的小心脏竟然被“比萨斜塔”这个单词撩了一下。
关星河没发觉她的小心思,他在手机上搜了搜意大利语练习的课程,然后拧着眉头提议道:“学意大利语要不放一放,你最近太忙了。”
又要参加IMO又铆着劲儿要为三中冲刺一个高考状元,这时间原本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了,哪里还挤的出时间再学一门外语。
顾安宁晕晕乎乎点了头,她的语言天赋不算太好,倒是关星河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不像她为了不让英语在高考中拖后腿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
后座上两个学生黏黏糊糊靠的极近,又一起分同一个耳机含含糊糊咬耳朵,虽说谈论的话题正儿八经的,可副驾驶上的张启明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怪怪的。
邻家哥哥,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都没有这般黏糊的。
等张启明领着他们去寝室后,这种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
顾同学的这位邻家哥哥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顾安宁动作麻利地铺床叠被擦桌子,关星河就在她后头当个小尾巴时不时帮倒忙。
真不是张启明太过迟钝,怪只怪的顾安宁乖乖长相太有欺骗性,他是真没想到今年这位从山区里考出来备受关注的数学天才,不仅学习成绩出众,就连这早恋都谈的大大方方毫不遮掩。
“今年一共就两位女生,梅子鱼家就在A市,说是傍晚的时候过来。”张启明又交代了两句,到底还是不放心,临走前看着一脸酷哥模样的关星河含蓄提醒道,“还有这里毕竟是女生寝室,你们……”
后面的半句被隐去,但寝室内的两个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顾安宁也没想在宿舍里久待,她收拾完行李,就拉着关星河先去食堂解决温饱问题。
A大食堂的伙食是出了名的引人羡慕,关星河原本还怕口味偏甜的顾安宁回吃不惯北方菜,直到见她咔咔干掉两碗米饭,才终于放下心来。
“下午我们去哪里逛逛?”顾安宁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门口1号线过去可以到□□,长城在2号线上,还有颐和园……”
“下午我们逛逛A大校园吧。”
“诶,你不是过来旅游的吗?”
“嗯,就是专门来A大旅游的。”
关星河本就是不放心顾安宁才一同陪着过来,这会儿把人送到了,直接干脆利落地定了一张晚上回晋城的机票。
饭后两人晃晃悠悠在A大散步。
百年名校名不虚传,就连学校里的流浪猫都比别处胖些。
午后阳光正好,被学生们喂的膘肥体壮的猫咪慵懒地窝在树荫下,不远处的未名湖波光粼粼,趾高气扬的两只大鹅仰着肥肥的脖颈巡视自己的领地。
“虽然没去过Z大,但是我觉得A大很好,我很喜欢这里。”顾安宁用手里的小香肠做诱饵,终于一脸满足地撸到了猫。
关星河一贯不喜欢这种长毛的生物,但见她仰着头冲着自己笑,也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嗯,A大很好。”
许是冬日的阳光太好,也或许是顾安宁脸上的笑容太灿烂,关星河突然忍不住想要告诉对方一直偷偷藏在心底小秘密:“我也想考A大。”
他一贯知道还没有实现的计划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他目前的成绩与A大的分数线还隔着遥远的银河,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在关星河原本的计划中,是要等到高考成绩出来后,在第一志愿里填上A大的名字的时候,甚至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才会自然又不经意地告诉早已保送的顾安宁,告诉她,可真巧,此后四年,我们依旧是同学。
可是现在他突然就忍不住了,顾安宁眼里对这所大学的喜爱太过明显,明显到他瞬间抛弃了所有计划,冒冒失失像是一个说着大话信口开河的毛头小子,他说:“安宁,我会考上A大。”
“好好好,小伙子有志气!”不远处带着善意鼓励的声音越来越近,“A大欢迎你。”
顾安宁原本还沉浸在自家同桌的雄心壮志中,听到声音终于松开手中的猫直起身子招呼道:“吴教授。”
来人正是在江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帆教授,此时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灵动的圆眼眨巴眨巴望过来。
吴帆显然没有介绍小姑娘的意思,他似乎对顾安宁颇为欣赏,不仅主动过来攀谈,最后还通过邮箱发送了几篇文献资料。[なつめ獨]
“IMO的培训更注重思考方式和解题技巧,当然我不是说这些不重要,只是觉得你有这样的天赋,应该更早接触真正奇妙的数学世界。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这几篇文献,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很乐意解答。”
吴帆牵着小姑娘的手告辞,走前还不忘再次对着关星河道:“我们A大真的不错,这位同学也要加油。”
关星河不认识他,闻言下意识点头。
顾安宁和他解释这是国赛期间见过一次的A大数学系教授,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那位短头发的小姑娘甩开吴教授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顾安宁跟前。
“怎么?”顾安宁疑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盯着她看了三秒,随后才眨巴着眼睛老秋气横道:“我没事,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爸爸发给你的那几篇文献,都是入门级别的小儿科罢了。”
第84章
顾安宁是到很久以后, 才知道吴教授这个女儿,是传说中才有的高智商神童, 是个年仅十岁就已经学完数学系本科所有内容的真正的天才。
但此刻的顾安宁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臭屁又傲娇,脸颊上还未长开的婴儿肥一鼓一鼓,引的人手指尖痒痒。
小姑娘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战前宣言没得到应有的回应, 只气呼呼得瞪着眼前这个哪哪都不如自己却屡屡被爸爸夸赞的人, 仰着小下巴“哼”了一声,随即吧嗒吧嗒跑远了。
顾安宁撸猫未过瘾,撸小姑娘又没有得手, 只好退而求其次, 转头去戳书包上的小玩偶过过干瘾。
“刚刚说到考A大,我还不知道你想学什么专业?”顾安宁重新接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我接下来要在这里待小半年,说不定可以提前探听一下情况。”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将关星河问住了。
他原以为按照顾安宁一贯的性子, 听到他想考A大后会二话不说先给他量身定制学习计划,说不定还会搜集资料研究他的做题习惯对症下药,宛如一个带着青铜上分的王者。
这是她惯常做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顾安宁不按常理出牌, 她没分析关星河考上A大的可能性, 也没以小顾老师的身份试图带他学习,反而问起了专业。
想学什么专业,这关星河哪知道啊。
对他来说,考上A大已经是他难得的主动出现的、对未来的一个期许。
他想和顾安宁继续做同学,一起上下课, 一起生活在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顾安宁保送A大,所以他也要考上A大。
这就是他全部的逻辑和念想了。
“其实来三中之前我也没有想过。”顾安宁看着茫然的关星河,言语间是前所未有的坦白,“从前我觉得学习时赚钱的一种手段,还是回报率特别高的一种。但是接触到数学竞赛后,我突然尝到了其中的乐趣。”
“怎么说呢,那是一个奇妙又引人神往的新世界,我知道或许穷极我的一生也不能窥见这瑰丽世界的全貌,但在里面看到的每一处风景都让我心生欢喜。因为喜欢,所以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甘之如饴。”
“离高考还有一年半,这一年半的学习时光可能漫长又磨人,课桌里的错题集会越积越厚,卷子成套成套堆成山,不同科目的五三刷了一本又一本,手指上会长出薄薄的握笔茧,有时候连梦里都是你最不喜欢的数学公式满世界乱跑……”
高考从来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目标是国内顶尖的A大学府。
“关星河,你有想过自己以后学什么专业、选择什么职业、最后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吗?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喜欢的、理想的、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么或许之后漫长的高考战役就不会显得那么乏味而无聊。”
毕竟关星河和她情况不同,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觉得学习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不担心关星河考得上或考不上A大,她担心的是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会磨灭关星河身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生气。
其实在过年期间,严一素也委婉地和顾安宁提过关星河的学习问题。
关星河刚开始奋发学习并偷偷把A大作为目标时,关家上下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但很快严一素有重新担忧起来,原因无他,关星河这股子往死里学的架势太认真了,甚至于找着个空隙就见缝插针背俩公式。
自从那年出了事后,关星河忙着和乱七八糟的药物和时不时就失控的情绪作斗争,根本没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底子不好,所以决定要考A大后,他才牢牢地将自己绑在习题册上,急切而贪婪地想要补上这十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