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你,只因是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遵守。”
就是因为那一番话,她嫁给了李钦远,而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违背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宠着她、纵着她,把她算是疼到了心尖上。
当然。
他也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纵容,他会和她讲无数的道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那些话,父亲和外祖母宠她疼她,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至于其他人,不是畏惧她的背景和权势,便是不愿与她交谈,便连赵承佑,她曾经以为要白头偕老的夫君,也从未与她说过为人处世,应该怎么做更好。
只有李钦远。
是因为他,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那口积累的浊气全部吐出,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目视着顾迢,继续往下说,“二姐,我明白你的担心,现在的李钦远和我认识的太不一样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李钦远啊,我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变成我梦中的那样,但我想陪着他,护着他,我想在他身边见证那一段我没有经历过的岁月……”
顾无忧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一如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是他撑起羽翼护了我一辈子,如今,就换我陪着他吧。”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一试。”
顾迢听着这番话,半响都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和她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愿,继续往下走吧。”
她既为这一段前途未卜的路,心生担忧,却又为她此时的坚定和执着,心生艳羡。
人活一辈子,为心中所愿而坚持,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如果当初,她也能坚持心中所坚持的,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顾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二姐?”
顾无忧见她神色呆怔,不由轻轻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又问道:“二姐,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她没有忘记,先前二姐把她送过去的时候,说得那番话。
她说“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事到如今。
顾迢自然也没什么好再瞒人的,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和顾无忧说道:“七郎小时候十分聪慧,可以说得上是文武全才,那会你太子表哥想找伴读,首选便是他。”
“可他十岁那年,原先的魏国公夫人突然仙逝,那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再深的原因,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她也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七郎很聪慧,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那个人的性子太绝对,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顾无忧听到这番话,心情也有些凝重,其实前世她也知晓李钦远幼年丧母,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将军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地步了,他就像一座巍峨大山,撑起了一切。
可如今换一个处境再看,心境也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当初失去母亲的大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岁,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龄却没了最亲近的亲人,加上魏国公府的情况又与她家有所不同。
这些年。
大将军一定很难受吧。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抱着自己取暖哭泣?
顾无忧只要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是扎了针似的,疼得难受,就连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过这会,顾迢倒是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问道:“蛮蛮,在你的那个梦中,我……最后怎么样了?”
顾无忧听到这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她迎着顾迢望过来的视线,早就知道的答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以前和顾迢的情分并不深,所以前世知晓顾迢死后,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怅惘的眼神。
可经此一话。
她却有些舍不得这样聪慧的二姐有那样一个结果。
因为不舍。
这话也就有些说不出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挣扎的神情,却了然道:“是……死了吧?”
“二姐——”顾无忧没有回答她的话,轻声劝道:“天下名医这么多,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顾迢笑笑,脸上表情和平时并无二样,还是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模样,“我打小就知道活不长,所以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要的,都拥有过了。”
唯一没有的……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沈绍吗?”
“沈绍?”
顾无忧一怔,不知道二姐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沈绍是李钦远的舅舅,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妹夫,她呆呆地看着顾迢,半响才回道:“他最后官拜大理寺卿,还娶了长平公主。”
说完。
她见顾迢神情微顿,低声问道:“二姐,你认识他吗?”
官拜大理寺卿,娶了长平公主……
顾迢袖下的手轻轻攥着,她突然这寒风吹得人有些冷,像是寒意渗入骨髓一般,让她整个人如入冰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一笑,“我同他,幼时有些情分。”
不等顾无忧再问,她这个先起头的人却又换了话题,“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顾无忧总觉得顾迢这会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了,便压下心思点了点头,“好。”
第16章
鹿鸣书院的膳堂分两层,第一层供昌荣斋的学子们吃用,这里的饭菜普遍都是一些家常菜,至于二楼便供平朔斋、不置斋这两处的贵女少爷们,以及先生们使用,不管是寻常小菜还是山珍海味,可谓是应有尽有。
顾迢带着顾无忧到二楼的时候,平朔斋的贵女们早就吃完饭了,就连不置斋的学子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零零散散几个人,只有一桌人还满着。
正是李钦远四人。
傅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正对着门口,远远瞧见顾迢进来,便想起身同她问好。
顾、傅两家是世交,加上顾迢又是他们的先生,傅显一直都很尊敬她,平常在书院的时候见到便喊人一声“先生”,若是私下,便叫一声“顾迢姐”,可他嘴边的问好还没吐出,就看到了站在顾迢身边的顾无忧。
虽然快有一年没见到了,顾无忧的相貌比起从前又长开了一些,但傅显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笑容僵在脸上,嘴角要扯不扯的,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十分怪异。
齐序就坐在他对面,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腿,正啃得欢快,看到傅显露出这幅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吞咽着鸡腿肉,含糊不清的问道:“阿显,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和京逾白也抬了头。
眼见傅显露出这幅样子,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掀起眼帘朝门口望了过去,然后……就跟自打进了门就一直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顾无忧撞了个正着。
似乎没想到他会看过去。
穿着红衣的小丫头神色一变,立刻转过视线,但又不知道怎么了,最终还是抿着唇,含羞带怯的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不是李钦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在这京城,喜欢他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即便她们觉得他浪荡觉得他没用,但又不自觉被他的脸所吸引,便是在那平朔斋,就有不少贵女看见他时流露出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
但李钦远知道。
这个丫头看向他时的眼神,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目光所及的这双杏儿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欢喜,有怀念,还有一些怅然,和先前在不置斋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不。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李钦远在其中发觉了一抹先前没有的坚定。
这样复杂的眼神,李钦远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有趣。
京逾白也已经看到顾无忧了,他向来含着笑的脸上此时更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趣味,倒也没说什么,率先起身和顾迢问了好,“顾先生。”又把目光看向顾无忧,喊人,“乐平郡主。”
他这厢先开了口,傅显和齐序自然也都跟着喊了。
不过相较齐序喊顾无忧时的语气正常,傅显这边就显得憋屈许多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从喉咙口闷出来的,又低又沉。
“好了,都吃着饭呢,别那么讲究。”顾迢笑笑,先说了话。
至于顾无忧。
她并没有理会傅显等人,而是抿着红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大将军,刚才太过匆忙也没瞧清,现在才发现年轻时的大将军真好看,少了后来的儒雅沉稳,多了几丝少年气。
他就这样坐着,凤眼随便一撇,都让人不禁砰砰心动。
她的脸更红了,就连纤细的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斗篷边缘的狐狸毛。
傅显三人都没注意到顾无忧的变化,只有李钦远瞧见了,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点没有尊师重道的样子,懒懒散散站起身,冲顾迢喊了一声,“顾先生。”
等到目光转向顾无忧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了,向上扯着的嘴角还透着一股子痞气,拖长调子喊道:“乐平郡主。”
顾无忧听过许多人这样称呼她。
就在刚才,还有三个人这样喊她了呢,可只有李钦远的这一声,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就连嗓子都有些犯痒了,尤其是在李钦远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就更红了,“你……”
她第一次和这一世的将军说话,刚开口的时候,声音又轻又哑。
等到有多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这嗓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李钦远的身上移开,她轻声说:“……现在在学堂,你们不必这样喊我。”
傅显天生跟她不对付,也没有发现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张口就是很冲的一句,“不喊你郡主,喊你什么?”
顾无忧拧了眉。
她先前说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想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难办。
除了傅显,她从前和京逾白等人并不熟,等嫁给李钦远后,便受他们一声“嫂子”,至于李钦远,喊她的称呼便多了去了,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夫人”,“娘子”,平时便是“蛮蛮”,若是两个人吵架生气的时候,便直呼全名,有时候,他还会喊她“丫头”。
但现在。
显然,这些称呼都不合适。
刚刚还因为能够跟李钦远说话而高兴的顾无忧,又有些受挫了。
顾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帮腔道:“都是世交,蛮蛮又比你们要小几岁,私下无人的时候,喊得亲近些也无妨。”
傅显见她开口,倒是不好再说了,只是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
京逾白性子最沉稳,也最知道人情世故,这会便先开口笑道:“顾先生和顾家妹妹还没用膳,我们便先不打搅了。”说完就拉着齐序等人朝两人拱了拱手。
傅显二话没说就动身了。
齐序有些舍不得还没吃完的鸡腿,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动,有些遗憾的看了眼鸡腿,最终也跟着傅显等人走了。
李钦远倒是没拱手,还是之前那副懒散的样子,朝两人点了点头就往前走了。
眼瞧着他们一行人离开,顾迢看着还把目光放在李钦远身上的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蛮蛮,我们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挫败。
都见到大将军了,也跟大将军说上话了,但显然……大将军根本就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不过也没事。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
这样的开端就已经很好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相信一定可以跟大将军变得跟以前一样!想到这,顾无忧的小脸上又扬起一抹甜美的笑。
她跟大将军,来日方长。
*
走出膳堂。
傅显一张臭脸就拉不住了,嘀咕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折腾什么?”
京逾白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平时见到谁都挺好的,怎么就非要跟她过不去?你不会……”
傅显一愣,“不会什么?”
京逾白笑道:“喜欢她啊。”
“你在胡说什么!”傅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炸了,红着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没规矩,没教养,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要喜欢——”
他拼命想着,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也是喜欢萧意那样的!”
齐序轻轻“唔”一声,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傅显,“阿显,你喜欢长宁郡主啊?”
“我,我没有。”
“我就是,我就是一个比喻!”傅显气急。
京逾白笑笑,“我瞧她如今也挺好的,估摸着是长大了,性子倒是也沉静了不少。”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转向李钦远,“七郎,你说是不是?”
李钦远原本正事不关己的走着路。
听到这话,倒是朝京逾白那边看了一眼,袖子里的珍珠还在轻轻晃荡,他笑笑,双手枕在脑后,语调懒散的回道:“唔,还行吧。”
经过这么一会,傅显那股子臊劲也褪得差不多了,虽然脸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正常了许多,无语道:“你问七郎有什么用?他又不认识那个小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