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颗心被一个人满满的占据着,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去想其他人了。
顾无忧依偎在王老夫人的怀里,也同小时候一样,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人的衣角,“外祖母,我不是一时有气才想退婚,我是认真的。”她在她的怀里仰起头,因为生病而消瘦了的小脸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衬得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您以前也不同意我嫁给赵承佑。”不等王老夫人开口,顾无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外祖母,您能与我说是为什么吗?”
王老夫人一愣。
半响,她才看着顾无忧叹了口气,“赵家那孩子人品好,才学也好,若论性子也是拔尖的,可他家人丁复杂,他那个父亲又是个寡情薄意的,他虽然身为嫡子,但母亲早逝,继母跟弟弟又有本事。”
“你若嫁过去,难免要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顾无忧看着王老夫人的眼睛,说道:“这不是最主要的。”眼见王老夫人神色微动,她继续说,“赵家人丁虽然复杂,但只要王家和顾家一日没倒,他们就不能拿我如何。”
“外祖母,我说得没错吧。”
王老夫人没想到顾无忧突然会变得这么通透。
她皱着眉,生平头一次仔细端详她这个外孙女,最终却在她澄澈的双目中败下阵,她重新抬手抚着她的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
“只要王家和顾家不倒,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我当初不赞同你嫁给赵承佑,只因为——”她说到这,话语微顿,双目直视着顾无忧的眼睛才继续说道:“赵家这孩子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她的蛮蛮从前虽然也骄傲,却不跋扈。
可自从爱上赵家那个孩子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偏执到都有些疯魔了,她完全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顾旁人说什么,眼里好像只有一个赵承佑,没有朋友也不顾亲人。
好的爱情是会让人成长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爱一个人爱到不像自己。
所以。
她不同意。
“我原先便想同你说,可你那会眼里心里都是赵家那个孩子,我又想着或许你们日后成婚了会好些,便也没再阻拦。”王老夫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才又叹息一声。
说完。
又看她,似乎还有所疑惑,“蛮蛮,你如今……是想通了?”
顾无忧点了点头,在王老夫人质疑的目光中,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外祖母,我这回也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如今倒是也想通了。”
“我同赵承佑的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
“什么强求?!”王老夫人原先听得好好的,这会却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打断她的话,“咱们又没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那个父亲知晓咱们有意,第二日就巴巴得送了庚帖过来,生怕咱们后悔。”
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尤其是像王老夫人这样偏心的,哪里能见得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这样说?
顾无忧眼中的笑意又浓郁了一些,她还是喜欢外祖母,无论她做什么,外祖母都会护着她,她就像是剥去了前世那几十年的阅历,当真如一个孩子似的,赖在这个久违的怀里,笑语晏晏,顺着她的话说道:“是,赵承佑不喜欢我,是他的损失。”
等把人顺得高兴了,她才继续往下说:“不管如何,既然赵承佑对我无意,我如今对他也不再抱有其他想法,与其这样下去,倒不如趁早了断。”
“你——”
王老夫人拿眼看她,似乎还有些踌躇,“当真想好了?”
她总觉得蛮蛮不可能这样简单的放下。
可顾无忧表现得实在是太坦然了,她不躲不避,就这样看着王老夫人,点头道:“外祖母,我是真的想通了。”她用了那么多年,才把这事想通。
如今对赵承佑。
她既无怨恨,也无爱意,只把他当做这芸芸众生里,一个相识的陌生人罢了。
她也不想再同他牵扯什么了。
没必要。
*
王老夫人依着顾无忧的意思,没有立刻去赵家把庚帖拿回来,但这件事在王家却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谁也没想到他们家的表小姐竟然打算同赵家那位名冠琅琊的大公子退婚。
不可思议。
也不敢置信。
这其中最不敢相信的便是王昭了。
这日。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顾无忧到底还年轻,将养几日,病也就好了,她也打算启程回京了。外头几辆马车尽是顾无忧旧日里要用的东西,还有王家给顾家准备的东西。
王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顾家,但该做得体面还是得做的。
六辆马车。
两侧还有二十余个护卫,随着丫鬟、婆子,足有三十余人,可以彰显顾无忧在王家的地位。
这次离开与以往不同。
顾无忧已经决定和赵承佑退婚了,但在琅琊,想再找出一个像赵承佑这样家世、人品、才华都好的人,已是不可能了,王老夫人便是心中再不舍,也只能放她回京城去。
可说是这般说。
真到了离别的时候,她还是握着顾无忧的手,难受道:“你去了京城,山长水远的,外祖母便是想照顾你也没办法。”
顾无忧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前世,外祖母去世前,她一直都留在琅琊,纵然去京城也不过一年一次,每次待个七、八日便又收拾包袱回来了,对她而言,琅琊才是她的家,外祖母才是她最亲的人。
可如今——
她虽有满心不舍,却也非走不可,除了早些与她的大将军见面,她也想去看看她远在京城的那些亲人。
前世她和赵承佑和离后,便被自己的父亲接回了京城。
她至今还记得她的父亲拿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到琅琊,看到她的时候,坚毅的脸上突然落下两行泪,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宽厚的手在微微发抖,抚着她的脸,和她说:“是……为父来迟了。”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琅琊,不顾赵承佑的阻拦,还替她好生揍了赵承佑一顿。
她的父亲其实很好。
只是从前,她对他的成见实在太深了,她怨他、恨他,不肯叫他一声父亲。
有时候,她也会想,她的父亲,明明身为天子亲信,大周重臣,应该活得比谁都顺意,前世却不到五十就郁郁寡欢去世。
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他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生命中最疼惜的女儿也和他如陌人一般,他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在临死前,抚着她的发,红着眼与她说,“如果没娶你的母亲就好了,她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啊。”
顾无忧想到这,眼圈又红了一些,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不仅是早些找到大将军,她也想好好待她的那些亲人。吸了吸鼻子,她把泪意都吞了回去,勉强露出一个笑,和人说,“便是再远,我也会时常来看您的。”
带着她的大将军。
前世,她和李钦远成婚的时候,外祖母早就去世了。
这辈子,她想早些带他来看外祖母,她的大将军这样好,外祖母若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王老夫人没了办法,抹了一把眼泪,又嘱托几句。
顾无忧自是一一应了,等又拜别了舅舅、舅母,同几个表哥拜别,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由人扶着走上马车。
马车要启程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了,“顾无忧!”
是王昭的声音。
许是没想到她会出现,顾无忧愣了下才掀起车帘,她看到王昭被两个丫鬟扶着,一瘸一拐的朝她走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推开丫鬟的搀扶,咬着牙走过来,站在马车旁,问她:“你就这么走了?”
顾无忧点头:“嗯。”
“你!”王昭咬着唇,小脸上满是存疑,“你当真舍得?”
顾无忧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倚着马车,垂下眸,认认真真地看她,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王昭,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都要撑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现在的她,还太过稚嫩。
“你喜欢赵承佑吗?”顾无忧问她,声音很平也很轻,只够她们两个人听到。
王昭脸色一变,她似乎有些紧张,生怕旁人听到,可在顾无忧的注视下,她又忍不住挺直脊背,似乎怕被她看轻一般,她咬着牙,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喜欢他,那又如何?”
“如果没有你,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要不是祖母疼惜顾无忧,赵承佑本就该是她的,她才是最配他的那个人!
顾无忧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完全没有以前要同她剑拔弩张的样子,风拂过她的脸,她抬手把耳边的发绕到耳后,然后才看着王昭,风轻云淡的笑道:“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吧。”
“风大了,我该走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
她也未再理会王昭,落下车帘。
马车缓缓往前去,王昭呆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开,半响才拧了眉……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她才不信她会这样轻易离开。
她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
*
半个月后。
临近寒冬,风雪越发大了。
好在王老夫人知道顾无忧怕冷,准备了不少上好的银丝炭,但即便这样,顾无忧还是冻得不行,白露和红霜两人拿着被子把马车里的缝掩得严严实实,又把那些上好的狐裘跟不要钱似的全拿了出来,全部堆在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还没到啊?”红霜一边搓着顾无忧的手,一边抱怨道。
“估计还得有大半日的路程。”
白露也看了一眼冻得不行的顾无忧,咬了咬唇,提议道:“要不咱们在附近歇息一阵?这风雪那么大,您要是这样回去,恐怕都得冻着了,等风雪小了,咱们再走。”
顾无忧整个身体都缩在狐裘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
她摇摇头,刚想拒绝,就听红霜说道:“我记得附近有家寺庙,不如,我们去那歇息一阵?”
寺庙?
顾无忧一顿。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座寺庙便是金台寺,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李钦远的地方……虽然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可她心下一动,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那就去歇息一阵吧。”
第4章
因着早些时候就同家中说过了,怕家人久等,顾无忧便让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几个护卫护送其余马车先回国公府,再同家中说一声,等风雪停了,她再归家。
至于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日风雪太大的缘故,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庙,今日却无什么香客的影子,只有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僧人正在门前扫雪,瞧见他们这么大阵仗过来还都愣了一下。
白露撑着伞,率先上前,说明来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顾无忧的面前,行了个合十礼,“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顾无忧点点头,进去的时候,她还仰头看了一眼那块用金漆点出“金台寺”三字的门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白露瞧着稀奇,扶她进去的时候,问道:“小姐以前又没来过,怎么瞧着倒很……”她回忆着顾无忧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难得语调怪异的用了两个字,“怀念?”
“大概——”
顾无忧笑笑,“梦里来过吧。”
红霜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弯着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来越爱说笑了。”
白露虽然未作多言,眼中却也带了些笑意,她也觉得小姐这回醒来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豁达不少,也通透不少……这样的改变,虽然让她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怀。
小姐从前把自己画地为牢,只知道跟着那位赵公子打转,闹得名声越来越坏。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见她双眼明亮,全无往日愤懑的样子,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
僧人把顾无忧等人引到禅房,又上了热茶、糕点便退下了。
红霜走到一旁去替顾无忧烤被风雪浸湿的狐裘,白露便去帮她布置床铺,供她小憩,顾无忧素来娇气,便是出门在外也从来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带不少东西。
除了床帐被褥,有时候就连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
对此。
顾无忧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从小衣食无忧,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在跟赵承佑和离后才失意过一段日子,后来嫁给李钦远,她的大将军虽然处处都要管教她,却也从来不会苛待她。
顶多在见她一样样铺陈摆设时,无奈说上一句“怎么就那么娇气?”
然后继续纵着她。
想到李钦远,支颐在榻上的顾无忧忍不住又露了个笑,她好期待啊,不知道现在的大将军会是什么样子?她半歪着脑袋,看着木头窗棂外的茫茫白雪,忍不住想着。
大将军那样的性子,即便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恪守稳重的人吧。
窗外的风雪那样大。
可顾无忧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那双杏儿眼弯成月牙似的样子,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熠熠光辉,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李钦远现在的样子了,一身青衣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些她觉得晦涩难懂的书。
如果碰到难懂的地方,就会拢起眉心,继续往下思索,若是想通了,便会舒展眉心……她这样想着,似乎都能看到年轻时的李钦远出现在她面前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