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松开了她,主动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后莫要再这样冒失了,若是真摔着了,可得吃些苦头。”
沈婉柔懵懵捂住额头,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难道不是他先吓唬她,才导致她险些摔倒的吗?这人可真是强词夺理。
“兄长心中便毫无歉意吗?”她嘟起嘴站直了身子,“逗弄念念便这般有趣?”说完也不给陆铭解释的机会,扭头便走。
陆铭看着那因被她大力关上而发出“砰”一声巨响的木门,垂下头无奈一笑,这丫头倒是个脾气大的。
这一天从早到晚耗费了沈婉柔太多的精力与心神,故她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姑娘,姑娘,快醒醒。”睡梦中,有人在一旁轻声唤着她。
她认出了那是拂冬的声音,不满地将被子一拉,越发将身子缩进了锦被中:“唔……拂冬,别闹,让我再多睡会儿。”
往日里依着她使性子的拂冬这次却格外坚决:“姑娘,九公主府今儿一早便送来了帖子,邀姑娘等下一道去街上的一品居用午膳,您再不起身梳洗,便赶不及了。”
“什么!”沈婉柔闻言,一股脑儿坐起,“眼下什么时辰了?”
“将将日禺,咱们动作快些,勉强赶得及。”
“快……快……端水来。”沈婉柔一面在熙春的服侍下着急忙慌地更着衣,一面仰着脸让拂冬替她拭面,兵荒马乱地忙乎了小半个时辰后,总算是登上了出府的马车。
一品居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占地极广,分为五层。一二楼用来招待些家境富足的商贾之人,三四楼便是为家世不俗的达官显贵所建造的隔间,最后一层楼,也就是顶楼,只专供那天潢贵胄、皇族宗室享用。整座一品居由下至上,身份越尊贵,就餐的楼层便越高。而光华九公主邀她用膳之处,便正是这一品居有价无市的五楼雅间。
前来接待她的小厮恭敬有礼,引着她和熙春向光华公主事先定好的雅间行去。
行走间,沈婉柔问那小厮:“雅间里可有宾客已至?”
“有的。”小厮回道,“一刻钟前来了位贵人。”
一刻钟!
沈婉柔闻言险些昏厥过去,暗道自己都是提前了一刻钟便到这酒楼的,哪成想这九公主比她还要来得早。
稍稍抚了抚惶恐不安的心,她强自镇定下来:昨日因是一时感激她助她取回玉佩,遂鼓起勇气同她说了那些话。可回府冷静下来后,再想起自己当时的口吻,沈婉柔心中没少担惊受怕。
可如今看来,昨日她那种不卑不亢,不绕弯子的态度似乎是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九公主?
不然以她那样清冷的性子,又怎会专程请她用膳呢。
思索间,雅间已至。沈婉柔理清了思绪,心中约莫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后,便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她推开门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那着一身玄色劲装,坐在窗边细细品茶的冰山美人。
“婉柔见过公主殿下。”她福一福身子,“教公主久等了。”
“无事。”光华公主放下茶盏,对她微一抿唇,“过来落座吧。”
光华说话时,从窗外送进来的阵阵微风便将她头顶的玄黑发带吹得飞扬而起。一身玄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显沉闷,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眸如点墨,便是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冰雪佳人。
如今佳人一笑,这世间诸般美景便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沈婉柔被迷得一下子三魂没了七魄,只知道呆呆看着她,目光似都有些发痴了起来。
光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沈婉柔只觉自己再不稍加克制,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因为婉柔觉得公主殿下今日好生美丽。”
她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在众人眼中皆为“奇装异服”,故她也不常听闻他人对自己形貌上的赞美。现如今陡然被面前女子赞了一句,光华公主除了初时的怔愣,随后便是双颊绯红,垂着头不发一言。良久,待她面上的神色恢复如初后,才有些不自然道:“你看看想吃什么。”
这一品居的雅间果然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每道菜的菜名皆篆刻在上好的羊脂玉上,而这近百块玉牌又被整齐放置于两个托盘中。
沈婉柔也不与她故作客套,闻言后径自拿起了几个玉牌递给对面的女子:“那便来一道西柠蜜糖乳鸽,一道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鱼,一道红扒羊肉,一道鱼胶圆肉炖水鸭罢。”
光华点了点头,素手在托盘中把刻着“赤枣乌鸡汤”字样的玉牌翻了出来:“再加一道汤。”候在角落的婢女便上前来将玉牌取走送至后厨了。
令沈婉柔意外的是,这酒楼不仅环境雅致清幽,就连上菜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婢女将出去不久,再次回返时,便已经双手托着盘菜品进来了。
上的第一道菜,是那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鱼,观之色泽红亮,闻之香气扑鼻,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光华动了筷,沈婉柔便紧随其后,夹起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便是赞不绝口:“妙啊,太妙了。外皮脆香,里肉鲜嫩,味道酸甜爽口,简直妙极!”
公主看着对面少女边点评着菜品边眯起眼睛轻轻摆头,已然一副享受至极的神态,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有这样欢喜么?”
沈婉柔吐了吐舌:“如我这般馋嘴之人,能吃到美味的菜式,便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一品居果然名不虚传,接下来陆续端上的几个菜品皆是美味可口,两人更是大快朵颐。
吃到了美味的饭食,沈婉柔情绪高涨,一顿饭下来,喋喋不休地拉着光华公主讲些新奇有趣的所见所闻,而光华也一面进餐,一面耐心听着,不时还回应一二,画面好不欢愉。
用完膳后,二人各自捧着杯明前龙井细细啜着,一时间无人出声,氛围宁静又惬意。
“我叫赵莹萱,日后你便不必如他人一般尊称我的封号,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可。”
舒心一笑,沈婉柔开口道:“莹萱,我今年六月里满十六。你呢?”
“腊月末我便十八了。”
房中二女你来我往,相谈甚欢,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沈婉柔酒足饭饱后回到沈府,想起陆铭昨晚所为便依旧有些愤愤,赌气似的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在熙春拂冬的服侍下泡澡净了身,正换好衣衫从屏风后出来时,有院中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听潮轩派小厮送了物件儿来。
前来跑腿的小厮将手中托着的物件儿小心翼翼呈上。
沈婉柔细看了片刻,便微微怔住了。
那是一只纸鸢。那是一只和脑海记忆中自己八岁时十分心爱的纸鸢甚是相似的一只蝴蝶纸鸢。
“这是兄长亲手所做的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好爱女二!!写这一章的时候好想让女二和女主在一起,哈哈~
我们的女猪脚后期会成长的,大家放心哈~
第16章 到底谁在动!
“回小姐的话,正是。”
她便笑了,指尖轻轻从那做工精细的纸鸢上抚过,心中那微不可查的几分委屈之意霎时烟消云散。
于是第二晚陆铭下职回府后,见到小姑娘依然如往常一般殷勤地上来迎着他,对他嘘寒问暖时,便知晓,那一只纸鸢将她哄好了。
真是孩子心性的小丫头。他心中好笑,面上未显:“那纸鸢可还喜欢?”
“喜欢的,多谢兄长!”她有些谄媚地笑着,“只不过这纸鸢怎的是纯白色的,好像还未上色呢。”
“这是独属于你一人的,自然由你来决定,它最终是何种色彩模样。”他已净完手,此时正用一条纯白锦帕细细擦拭着水痕。
沈婉柔听了点点头:“有道理,只不过……啊,兄长,你的左手怎么了?”
只见那昔日修长如玉的左手上,此时由手腕至中指底部处蜿蜒着一条细长可怖的猩红伤疤,这伤口缝隙中还泛着血色,一看便知是新伤。
“唔……”他难得腼腆地摸了摸高挺鼻梁,“昨晚劈竹篾子时不慎划伤的。”
劈竹篾子是为了做纸鸢,而做纸鸢是为了哄她。
那伤口看起来长且深,划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痛,她的心突然就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很疼吧?”
他不甚在意地笑:“不过是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对不起兄长,念念昨晚不应与你置气的,若是念念没有与你置气,你便无需花心思去做这些,也就不会受伤了。”她低着头,嗓音闷闷的,颇有自责之意。
揉了揉她发顶,他温和道:“傻丫头,这与你何干,便是你昨晚不与我置气,我也是要做这纸鸢赠与你的。”
“为何要送念念这个呢?”她有些不信。
“好了,先用饭,等下再细说。”他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
晚饭后,书房内。
“别动,别动哦……”
“哎呀,都叫你别动了!你抖什么抖!”
陆铭闻言抽了抽嘴角,一直在动的,貌似是她吧……
却说这二人用罢了饭后,沈婉柔心中愧疚,硬要亲自给陆铭上药,以示心意。陆铭拗不过她,便也随她去了。
只是这自己技术有问题却甩锅一动未动的他是什么情况啊喂!
“我没动……”在连连被身前少女呵斥几回后,陆铭没忍住,小声辩解了一句。
“胡说!不是你动那是谁动!”她再定睛一看,“噢,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我在动,嘿嘿。”
看着她顿时便乖巧如一只小鹌鹑的讪讪模样,陆铭轻笑出声:“药涂好了,可以开始包扎了。”
“兄长,是用这木箱里的细软纱布包扎吧?”
“嗯。”他开始有些后悔这个纵着她,让她来帮他处理伤口的决定。
沈婉柔屏气凝神,满脸认真地裁下一段纱布,然后便一手固定住纱布的一头,一手牵着另外一头,开始一圈圈地缠绕。缠到一半,她皱了皱眉:“诶?好像太松了。”
于是又一圈圈解下,重新使了力气绑紧,可在看到陆铭的手因充血而涨红后,她挠挠头:“好像又太紧了,阻碍了血液流通。”便再一次给陆铭把纱布解了下来。
可怜陆铭,今日白天一整天,伤口都不甚疼痛,现如今被沈婉柔折腾来折腾去,倒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了。
好吧,他承认,让她来帮他处理伤口,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他始终未发一言,老老实实坐在椅上,任她动作。
一炷香后,陆铭的伤口才终于被绑上了纱布,他看了一眼那纱布上硕大的蝴蝶结,已经被她磨得没有了脾气:“这又是作甚?”
“蝴蝶结呀,兄长你不觉得它模样甚是可爱吗!”
陆铭深吸口气:“我知道它是什么,只是你觉得我明日带着它一道出门,合适吗?”
“合适呀!太合适了。”她眉飞色舞道,“这蝴蝶结让兄长看起来可爱许多,外人见了,只会心生亲切之感,由此对兄长改观的。”
他,堂堂东厂厂督,掌印太监,可爱?
外人若是因此对他改观,怕也是只会改成,认定他不仅狠辣,而且变态。
陆铭不知这是否是她小小的恶作剧,只不过明日不用上职,便也由她去吧:“你方才不是说那纸鸢单调吗?现在也包扎好伤口了,自己拿笔去勾画出你想要的样子罢。”
“好。”她从地上站起身,负着手走到桌边,有些为难道,“画些什么好呢。”
“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上去便是。”
于是半个时辰过后,陆铭踱步过来,看着纸鸢上散布着的各式图画,额角的青筋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是冰糖葫芦?”
“正是!兄长好眼力!”他双唇蠕动了下,几个圆圈相连,圆圈下边伸出一根木棍状的物事,他还是勉强能够辨认的,“那其余这些又是何物?”
“这是四喜包子,这是吉祥如意卷,这是藕粉桂花糖糕,这是银耳莲子羹!”她一一指着那些怪异图案介绍着。
能画出这样多糕点零嘴的形貌,真是为难她了。
然他没料到的是,她突然扭头冲他甜甜一笑:“可念念不通丹青,能描摹出这些吃食的大致形状实在是勉强,不若接下来便由兄长来为我涂色吧?”说着,还假意扑闪着一双清潭般的妙目,佯装讨好。
陆铭闻言,差点没站稳便仰过去了。
能怎么办呢?他能拿这磨人的小丫头怎么办呢?
叹息一声,他认命般的接过画笔,便立于桌前,开始细细填充起那些出自她之手的怪异图案。
约莫过了两刻钟,陆铭终于将手中画笔放下:“看看,可有不妥当之处?”
沈婉柔在他开始作画时,便一直伸着个小脑袋新奇地瞧着,越瞧越心惊,这在她笔下难辨何物的图案,经过陆铭轻飘飘地添上两三笔,便立时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如今上了色后,愈发显得生动逼真,跃然纸上。
她真心实意道:“兄长果真是才高八斗,无一不能!”
这马屁拍得十分到位,陆铭闻言勾了勾唇:“明日便能用上这纸鸢了。”
“兄长为何这样说?”
“明日不上职,带你去京郊放纸鸢。”
“真的吗!”沈婉柔惊喜不已,“兄长可是在哄我?”
“真的。明日早些起来用膳,吃罢了早膳我们便出门。”
“兄长真好!”她满脸雀跃,双眼直放光,“那我今儿个要早些回去洗漱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呢。”说着抱起了桌上的纸鸢,一溜烟跑了。
他看着她那急匆匆小跑而去背影,心中也是欢喜的。这般沉不住气,到底还是年岁太小了,如此,为她选夫一事,便先搁置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