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说话。
她脑子里白茫茫的,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无法多思,只能呆愣愣看着谭淑慧,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一直疼痛难忍的淑太妃却开了口。
她脸上破了一个窟窿,鲜血顺着脸颊洒落,染湿了她紫红的衫裙,也让她一向慈和的面容染上几分诡异的冷酷和阴森。
淑太妃依旧被谭淑慧挟持,她脸上的伤也没办法医治,只能用帕子捂着,一边说话一边嘶声痛哼。
“你,你污蔑。”到了这个时候,赵娉婷竟然还不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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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淑慧垂下眼眸,冷笑道:“哎呦淑太妃娘娘,臣妾真的很佩服您,您竟然能忍着痛矢口否认,臣妾自愧弗如。”
谭淑慧以前说话都很文雅,她总是挂着一副温柔的皮相行走世间,可经过这一连串的奇事之后,她也渐渐露出本来面目。
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笑。
她的声音偏冷,其实低声说话最舒服,却也少了几分柔和和贤淑。
然而现在的谭淑慧,却什么都不管了。
谭淑慧仰头笑了笑,她抵在淑太妃脖颈上的手来回滑动,在她细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淑太妃被她弄得直皱眉头,脸上除了血就是汗,大抵今日是她平生中最狼狈的一日,淑太妃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也失去了所有的能言善辩。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伪装成真正的受害者,似乎在试图对抗“疯子”的欺凌。
舒清妩就发现,淑太妃越是如此,太后的目光就越是移不开。
她垂下眼眸,心想:淑太妃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一门心思想如何糊弄太后,也不知是聪明绝顶还是蠢笨不堪。
太后看淑太妃如此可怜,竟是于心不忍。
她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怜悯和心疼是舒清妩从来都未见过的,就是对张采荷,太后也没有多!多少疼惜之情,倒是对赵娉婷会如此关照。
太后抿了抿嘴唇,舒清妩竟听到她说:“你放了她,哀家可以答应放你出静晨宫。”
这可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太后这性子,得罪她的人最后绝对落不到一丁点好处,更别说谭淑慧这种完全没有把太后娘娘的尊容放在眼里的“贱人”。
她跟舒清妩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却不是因为太后对淑太妃的关照,而是因为太后对淑太妃的关心。
“娘娘,您怕是不知道,淑太妃娘娘啊说过您许多事呢!”
太后脸色骤变。
赵娉婷也没想到她竟然敢说这些完全见不得光的事,立即厉声道:“住嘴!”
就连舒清妩站得在太后这边,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略有些恶心,更多的却是令人心寒的压抑。
宫中争斗,从来都是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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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后宫看似平稳无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依旧波涛汹涌,残忍而狡诈。
赵娉婷都为太后做过什么,又或者她用太后卫借口私自染了多少次手,没人能分辨清楚。这些,她理应一个字都不多言,却不料竟然说给谭淑慧听过?
不光舒清妩,太后也是如此想。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娉婷,声音陡然拔高:“你都说过什么!”
赵娉婷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她跟太后不同,因为经过太多事,出过太多次手,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兴许是太多了,令她一时间竟是毫无头绪。
刚刚谭淑慧说得时候她其实只是下意识反驳,可被太后这么一问,她却又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她脖子很痛,脸上更是似有火烧,谭淑慧甚至还用手紧紧勒着她的胳膊,让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
赵娉婷今日所有的精神,都在刚才糊弄太后时用尽了。
谭淑慧看着太后,那双冷冰冰的眼眸却突然勾出几分笑意。
舒清妩这才发现,现在的她是那么畅快。
她就像是在逗弄不听话的土狗,高兴了就挠痒痒,不高兴了就远远踢到一起,那眼眸里只有畅快,没有任何怜悯。
她对太后低声道:“太后娘娘啊,虽说十年过去了,但重华宫的事儿您怎么都忘光了呢?”
太后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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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第161章
谭淑慧重提重华宫,是太后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的。
她脸上的表情板都板不住,那种震惊和害怕一下子便显露无疑。
太后心虚了。
若不是舒清妩挡在太后身前,在百禧楼中的大部分命妇们都能看到太后如此的惊诧。
舒清妩虽然也略有些惊讶,可大抵是因为心里有数,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凌雅柔当即就憋不住话,对舒清妩小声问:“她说的那个哪一个?”
跟重华宫牵扯的从先帝时至今有三人,第一个是一尸两命的张才人,第二个是死法如出一辙的王婕妤,第三个是重华宫现如今的主位贤妃娘娘。
也就是西凉公主巫荧心。
但能引起太后恐慌的,肯定不是巫荧心,巫荧心跟太后和淑太妃几乎没有交集。
舒清妩垂下眼眸,没有立即回答凌雅柔的问题,少顷片刻,她又抬头看向谭淑慧。
此刻她才发现,谭淑慧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狡猾的笑。
她这种笑,似乎笃定自己已经是胜利者。
舒清妩顿时就明白过来,她其实并不知道重华宫的内情,但太后几次三番询问重华宫事令她起了疑心,这是来炸胡来了。
想通这些,舒清妩就对凌雅柔摆了摆手,让她认真听。
谭淑慧闹到现在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工夫,慎刑司的人匆匆赶到,也只在谭淑慧身后戒备,太后身边、其他宫妃身前都无人上来看护,且也一个仪鸾卫都没有瞧见。
这是为什么呢?
舒清妩定定看着谭淑慧,她能把许多事都说出口,丝毫不担心慎刑司的黄门上前制服她,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谭淑慧自然是没心思去管已经猜到一切的淑妃娘娘,她继续盯着太后,一字一顿道:“太后娘娘,王婕妤的事确实不是臣妾所为,可你们偏就不肯死心,非要嫁祸于臣妾身上,臣妾十分冤枉,才不得不亲自出来为自己辩白。”
谭淑慧的声音很洪亮:“且不说王婕妤,早年在重华宫不幸病故的……”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太后厉声打断:“谭美人,你不要信口胡言!”
谭淑慧被人打断话也没有生气,她眨眨眼睛,对太后抿嘴笑了笑。
“可是淑太妃娘娘都跟臣妾说过的呀?难道淑太妃娘娘是欺骗臣妾?当年的事并非太后娘娘……”
“住口,住口!”太后气急败坏地喊着。
就连被谭淑慧挟持的淑太妃此刻也是满脸震惊,她呆呆坐在椅子上,已然顾不得脸上的伤痛和脖颈间的剪刀,她完全没有想到,谭淑慧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她明明守口如瓶十年光景,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过。
难道,她身边有了叛徒?
淑太妃这么一怀疑,神情立即就变了,太后的目光刚好落在她脸上,顿时就变了脸色。
“赵娉婷,是不是
你陷害本宫?”
太后都质疑到面前,赵娉婷也无法淡然处之,她本就觉得自己冤枉,此刻也不顾脸上的伤痛喊道:“不是我,姐姐,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过。”
舒清妩:“……”
唉,明明谭淑慧嘴里一句要点都没说,全程都在糊弄她们,结果就连淑太妃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下也露了怯。
她竟然真的相信谭淑慧知道了一切。
事情到了这里,谭淑慧的所有作用,她所能为她六妹妹做的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太后和赵娉婷的言辞已经被在场的众多命妇听见,当年重华宫的事并非没有外传,如此一来,怀疑的种子就会种在每一个人心中。
哪怕没有证据,也早就失去了查证的动机,可当年的旧案,还是如此被翻了出来,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若舒清妩是太后,此刻一定会不会只喊“住口”,也不会只盯着淑太妃,想知道她道底有没有出卖自己。
她应该当机立断,直接让黄门上前制服谭淑慧。
黄门们进来之前已经得了命令,但太后的话也不能不听,如果太后清醒一点,机智一些,局面就不会僵持到现在。
舒清妩抬眸看向谭淑慧,突然看到她往自己脸上瞥了一眼。
那一眼里,有着千言万语。
舒清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谭淑慧对太后冷冷道:“怎么,你们不是姐妹情深,这就要起内杠?反正不管淑太妃娘娘是否真的背叛了太后,又是否真的做过那些个德行有亏的肮脏事,太后娘娘都不会对淑太妃娘娘痛下杀手吧?”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淑太妃替太后做了不少事,太后不方便对淑太妃下手罢了。
机灵的一听就听明白了,太后却依旧盯着淑太妃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淑太妃喉咙上被谭淑慧猛地刺了一下,现在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连太后的问话,她都没能听清,正茫然地看向太后。
谭淑慧也不给她听清的机会了。
该说的,能说的,她全部都已经说完,此刻要做的,就是给六妹妹留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舒清妩正盯着谭淑慧看,突然发现她表情一变,手中剪刀一闪,一道寒光伴随着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百禧楼的地毯。
那道红,刺痛了舒清妩的眼。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是所有人的尖叫声,身边事太后粗重的喘气声。
“呵呵,呵呵。”
太后的喉咙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只能粗重地喘着气,她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蜷缩在凤椅上,躲在舒清妩身后不肯出来。
就在这时,闭着眼的舒清妩感到一阵危险直面而来。
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到谭淑慧捏着那把带血的剪刀,不管不顾往太后身前扑来。
在太后身边的她,是一定不能让太后出事的。
不过转瞬功夫,舒清妩心中
一横,一步挡在太后面前。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谭淑慧直接扑到她面前来,两个人的目光再次对上,这一次,谭淑慧的目光里再无曾经的暮色,只剩下一片安静的蓝。
她眼眸之中似有大海,潮水一浪快过一浪,远方的船儿发出轰鸣,随着海鸥的鸣叫逐渐远去。
那是自由的远航。
下一刻,谭淑慧一把扯开舒清妩,对着太后直扑过去。
剩下的事情,舒清妩就看不到了,她跟凌雅柔两个人往边上倒去,被宫人们团团接住,百禧楼里乱成一团,有人哭,有人叫,有人放声大喊,有人泣不成声。
在一片血泪之中,慎刑司的黄门扑了过来,似乎立即就能制服谭淑慧。
然而此刻的谭淑慧,手里捏着的却是太后纤细的脖颈。
她其实没有太后个子高,人也已经瘦成一把竹竿,却就能轻松地把太后这么拽起来,仿佛在拽一只死了的野鸡。
太后整个人都吓蒙了。
舒清妩这会儿已经被周娴宁扶着坐起来,跟凌雅柔紧紧攥着手,凌雅柔就道:“我们别动。”
舒清妩小声回:“我明白。”
谭淑慧还要靠她保护妹妹,不可能动她分毫,她刚刚的那个动作,不过是为了拦住想要上前保太后的元兰芳而已。
一个眼神,两个人就明白了。
舒清妩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前世今生她们都是仇人,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对方赶紧败落,可事到如今,却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舒清妩叹了口气,仰头看向一脸绝决的谭淑慧。
她右手拽着太后的脖颈,左手依旧是那把染血的剪刀,她对在场所有人道:“我谭淑慧做过的事,以前不敢认,都栽赃给了自己的姑姑谭九梅,这些时日却依旧有人不肯放过我,几次三番要害我,就在宴会之前,也有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黄门突然出现在静晨宫,若非我机智逃出,现在死的就是我了。”
“赵娉婷一直在背后操控我,让我替她办事,从早年的重华宫,到后来的王婕妤,再到现后来的荷花池和冰室,都是她赵娉婷亲口指使。现在想要杀人灭口的肯定是她,我若不反抗,就会无声无息死在静晨宫。”
舒清妩就看她用剪子在太后脸上化了长长一条血痕,从眉尾到唇角,整张左脸都没有放过。
太后已经吓傻了,这会儿都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喊叫。
谭淑慧动作很快,她迅速在太后脸上划了一道,直接就说:“如今我大仇得报,也没什么好活的,只求陛下开恩,放过谭氏满门!”
谭淑惠说完,也不等慎刑司的黄门上前制服,拿剪刀的手一甩一刺,直直把那把短短的剪刀刺进自己的喉咙里。
血流如注。
人人都说那剪刀刺不死人,但若真一心求死,什么样的东西都可成为致命的尖刀。
伴随着刺耳的叫声,慎刑司的黄门才“慢条斯理”扑到太后身前。
等到谭淑慧的身体
在太后身边载倒,太后才彻底回过神来,捂着脸大声叫嚷:“啊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
她最在意的,呵护了一辈子的脸,就这么毁在了谭淑慧的手里。
太后眼睛一翻,直接昏倒在黄门的身上,不省人事。
舒清妩跟凌雅柔对视一眼,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起身,她们也毋须多言,凌雅柔直接去安排“刚刚”赶来的尚宫局姑姑和公公们护送命妇离宫,而舒清妩则去看淑太妃到底如何。
黄门们已经抬着太后往后面的雅室行去,早就赶来的太医们也迅速跟上,舒清妩行至赵娉婷面前,就看她睁着眼睛歪倒在圈椅上。
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谭淑慧最后那一击快狠准刺破了她的喉咙,赵娉婷当场就咽了气。
只是她依旧睁大着双眼,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死在谭淑慧手里。
她谋划一生,钻营一生,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横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