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紧紧咬住下唇,她眼神里有着迷茫:“可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煎熬,总怕真的有什么意外,这几日在罩房都惴惴不安。”
自打跟随在舒清妩身边,她们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既怕连累舒清妩,又怕有些事没有交代清楚,心里确实很是煎熬。
云烟摇了摇头,她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云雾,对舒清妩比了个口型:“姐姐不太好。”
云雾比她早进慎刑司,刚进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烟无论怎么问她她都没说。
舒清妩看着云雾哆哆嗦嗦的手,安慰云烟:“你下去好好歇着,这几日养养精神,不用过来伺候了。”
云烟便跟其他人一起退了下去。
寝殿里便只剩下舒清妩跟云雾。
舒清妩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云雾哆嗦了一下,却没有挣扎。
“云雾,”舒清妩声音温柔,“不要怕,你已经回来了,回来我身边。”
云雾猛地抬起头,憋了两日的泪水倾泻而出,她哭着说:“小姐,我好害怕。”
舒清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环住云雾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抚。
“没事了,有我在,你不用再害怕。”
但云雾却只是哭。
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带着无尽的委屈,直击舒清妩心底。
这一刻,舒清妩无比痛恨自己,也……对那些人生起一丝恨意。
若非她们,云雾哪里用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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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番外一·深宫寒(4)
云雾哭了很久,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恐惧全都宣泄而出。
舒清妩环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到云雾哭够了,她才柔声开口。
“你都见了什么,可以跟我说一说,”舒清妩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没什么不好说的。”
云雾跟她的情分,自是不同的。
果然,舒清妩如此安慰之后,云雾脸色好了一些,可眼眸里依旧有着惊慌无措。
她如同一只被惊了的兔儿,只肯在自己的窝里瑟瑟发抖,什么都不敢看,也什么都看不进心中。
云雾捧着温热的茶杯,呆愣愣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她低声开口:“慎刑司真的没对臣做什么,他们不敢不给娘娘面子,就连搜身都没有。只是……”
云雾的声音猛然变调。
“只是他们不知是否有意,一开始把臣安排在了一个大牢房里,于是,臣就看着他们在另外的监牢里如何审讯犯人。”
舒清妩的心猛地揪起来。
云雾的双手都开始哆嗦:“娘娘,您一定没见过那么多刑讯手段,那牢房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要从身上钻进来,臣眼前都是血红色,除此之外只有哀嚎和惨叫。”
便是云雾这些年在宫里见过些世面,却也到底没见过如此多的血腥和残忍。
云雾抬起头看向舒清妩,她目光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娘娘,前日死了好多好多人。”
舒清妩心疼极了,她把云雾小心翼翼搂在怀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都过去了,云雾,”舒清妩低声道,“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回了灵心宫,回到你的小姐身边,以后再也不会有事了。”
云雾却没有应声。
她依旧看着茶盏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脸上有着迷茫和无措。
前日那个下午,她仿佛在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便是后来云烟也进来,两人一起重返人间,可她依旧忘不掉那些血腥和哀嚎。
那一声声的求饶,似乎已经印刻在云雾内心深处,再也拔除不去。
舒清妩看云雾如此失神,心里有些焦急,她安慰了云雾一会儿,让迎竹陪着她下去!去休息,然后便叫了太医过来。
今次来的太医不是隆承志,而是雷飞昂,他一来就立即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可有不适?”
舒清妩直接让周娴宁递了红封过去:“雷大人,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此事便也只好劳烦你。”
雷飞昂也是宫里老人,一听就明白舒清妩是什么意思,倒也不觉得如何冒犯,反而因为舒清妩特地请了他而高兴。
他立即道:“娘娘这话可是折煞臣也,娘娘宫里的姑姑往常臣也经常打交道,此番若是病了,臣自然尽力而为。”
舒清妩就喜欢跟这样的明白人说话,见他聪明,便也笑着点头:“雷大人也知道本宫的两位姑姑受了惊,还请雷大人都去诊治一番,省得她们再病了,本宫也是极为心疼的。”
雷飞昂道:“娘娘心慈,令臣十分感动。”
如此说着,雷飞昂就退了下去,舒清妩放心不下云烟跟云雾,一直悬着心,待到雷飞昂匆匆赶回明间,才略缓和了脸色。
“如何?”
雷飞昂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焦急来,他冷静道:“回禀娘娘,云烟姑姑心胸宽广,经历这么大的事,倒是一点都无病痛,只是略有些受惊,大抵休息两日便能好全。倒是云雾姑姑……”
说到云雾,雷飞昂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小心翼翼抬起头看舒清妩,斟酌地道:“娘娘想必也知道云雾姑姑胆子小,兴许是见了许多不该见的,导致她一直焦虑不安,臣刚给姑姑诊脉,发现她略有些寒症,还是要用药治疗,得把寒症养好,多叫宫人陪着说话,大抵能缓和过来。”
舒清妩也知道两人性子不同,她道:“那就麻烦雷大人了,云雾的病,大人务必要尽心。”
雷飞昂行礼:“是,臣这就下去开药。”
舒清妩亲自去了云雾住的卧房,盯着她用药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周娴宁安慰她道:“娘娘放心,云雾能好齐整从慎刑司出来,已是不易,经过这一劫,以后一定逢凶化吉,顺遂一生。”
然而云雾却没有如同舒清妩盼望的那样,当日夜里便发起高烧,舒清妩不合眼陪了她一宿,她的烧也没有退下去。
自那日开始,云雾的病情每况愈下,以至于最后!后昏睡不醒,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
舒清妩也跟着着急上火,她一趟趟去看云雾,一日日陪着她,可云雾始终没有好转。
这些时日,萧锦琛忙着前朝的事,忙着跟西凉的战事,看顾不到后宫,自然也不知灵心宫发生的这些事。
皇帝陛下不来,舒清妩就更是肆无忌惮,整日陪在云雾的身边。
云雾如同卸去所有的心力,她就这么昏睡着,不知外人如何焦急,不知她从来不哭的小姐为她哭了多少次。
时光,就在舒清妩的满心煎熬里度过。
一晃神的工夫,就到了立春那一日。
舒清妩依稀记得这一日是个大晴天,她因为云雾的事一直睡不踏实,这一日却不知为何,前一也竟是一夜好眠。
云烟摇了摇头,伺候她更衣洗漱:“还是老样子,娘娘用过膳再过去瞧吧,今日太医院给开了新药,希望能有效果。”
舒清妩叹了口气,没滋没味用过早膳,立即就去了云雾的卧房。
为了云雾的病,她这阵子都没什么心思处理宫室,大多都是周娴宁代为打理,似乎也没什么事端。
舒清妩进了里间,一眼就看到沉睡的云雾,这些时候云雾一直高烧不退,醒来的机会很少,偶尔醒来,也有些意识模糊,说话说不利索。
但每一次她醒来,舒清妩必在她身边,便是鸡同鸭讲,两个人也能说好一会儿话。
今日舒清妩刚在床边坐下,就看到云雾动了动眼眸。
舒清妩心中一喜,忙握住云雾的手:“云雾你可醒了?”
云雾的眼睛在眼皮之下转了好半天,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深眠中挣扎醒来。
似乎还不太适应眼前的日光,她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缓和一会儿才睁眼看向舒清妩。
今日她的眼眸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光影。
舒清妩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比往常那一日都要精神,就连她消瘦的脸上,都飘着令人舒心的红云。
“云雾,你好些了?”舒清妩触碰她的额头,发现她已经不发烧了。
!云雾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舒清妩在说什么,结结巴巴回:“好,好些了。”听到她能回答自己的问话,舒清妩险些再度落泪。
“你能醒来就好,”舒清妩哽咽道,“这一次可不许再睡那么久,你得好好吃药,努力康复,然后回到我身边。”
舒清妩如此说着,回头去看云烟,示意她立即请雷飞昂过来问诊。
云雾躺在床上,她粗粗喘着气,便是比以往每一次的情况都要好,却依旧显得病痛难消。
舒清妩偏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
云雾努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舒清妩的,然后道:“小姐,从小我就陪着您,跟您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咱们一起离开柳州,来到这繁华盛京。”
舒清妩看她嗓子很哑,倒了杯水让她润口。
云雾浅浅喝下去小半碗,便不再喝水,反而急着说话。
随着她的话语,舒清妩也回忆起从前来。
“在家中时父亲常年不来后院,母亲又更关心两个弟弟,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舒清妩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们从小在一起,后来我要入宫,你也不顾父母的反对硬要跟我一起来,从此跟亲人分隔两地。”
舒清妩道:“去年你二十三,我就想让你还家去,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安乐,可你说什么也不肯走。”
云雾瘦得看不出本貌的脸上,荡漾起一个温柔的笑。
她也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舒清妩性子温和,待人真诚,她虽然是舒清妩的婢女,可舒清妩从来也不磋磨她,舒清妩自己有什么,都会给她留出一份,两个人可以说是当姐妹一样长大。
若是舒清妩在宫里过得如意,云雾或许去年就出宫,可她心里头很明白,舒清妩看似风光,实际上苦的是自己。
她舍不得让小姐一个人在宫里挣扎。
所以一天天,一月月就这么拖下去,想等到!到她真正幸福那一日,她才放手。
可她自己却等不到了。
云雾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
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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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突然而来的这句话,令舒清妩整个人都懵了。
舒清妩下意识安慰她:“你别胡说,你看你都已经退烧了,再养几日就能养回来。”
云雾却没有接话,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舒清妩,眼神里有着眷恋和不舍。
“小姐,我是个懦夫。”
云雾吃力地攥着舒清妩的手,那股子力道,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小姐,你得好好的,好不好?”
舒清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道:“傻丫头,你别胡言乱语,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云雾却一下子泄了气,她松开手,整个人躺回床上,目光终于从舒清妩脸上移开。
她痴痴看着帐幔,喃喃自语:“小姐,我知道的,我心里很明白,我只能走到今日。以后的路,小姐好好走,你也不要为我哭,好不好。”
舒清妩使劲摇了摇头。
云雾吃力地偏过头去,她那双眼眸紧紧盯着周娴宁:“娴宁,以后你要好好伺候小姐,要忠心于她,不要让她再哭。”
“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待看到周娴宁点头,云雾才使劲喘了口气。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舒清妩脸上。
这一眼,似乎道尽千山万水,也似诉说命途轮回,她那双舒清妩熟悉的眼眸前一刻还闪着温柔的光,后一刻却缓缓闭上。
舒清妩心头巨震。
说不出来的恐惧压倒了她的理智,她扑到云雾的身上,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摇晃:“云雾!云雾你别睡,你再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舒清妩从来没有哭这么大声过。
她几乎是嘶吼着,想要唤醒云雾,叫回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年的姐妹。
但苍!苍天却总是冷酷无情的。
云雾已经离去,无论舒清妩怎么喊,怎么叫,她都不会再醒来。
周娴宁没有立即上前阻拦,只让舒清妩哭,待她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才过来轻轻挽住舒清妩的胳膊。
“娘娘,云雾已经去了,”周娴宁轻声道,“就让她体面地走吧,好不好?”
她的眼泪却依旧倾泻而出,无声流淌着的难过和悔恨。
看到云雾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舒清妩无比痛恨自己,她当时若是强硬一些,直接闯进慎刑司把人抢回来,又或者不那么犹豫胆怯,顾忌自己贵妃娘娘的体统,那该有多好?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当时的舒清妩也不知不过一个意外,就令两人天人永隔。
她对周娴宁说:“都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带云雾入宫,如果她早些年爬上高位,或许一切都已不同,云雾心心念念让她幸福,想看她母仪天下这些她也统统没有做到。
“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就连这个贵妃的位份,也是陛下施舍给我的。”
舒清妩越说越痛,心口似乎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她心里所有的温暖。
便是周娴宁同她不太熟悉,也忍不住跟着难过。
“娘娘,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她们的错,”周娴宁低声道,“若非他们做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若非他们心狠手辣谋害人命,又怎么会有这一场意外?”
舒清妩的眼泪渐渐停了。
她认真听着周娴宁的话,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周娴宁道:“娘娘,你跟云雾和云烟,乃至咱们灵心宫都是受害者,因为她们的恶意,云雾才被牵扯进去,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是非?”
“所以,娘娘也毋须自责,当时那样的境况,娘娘也左右不了什么,”周娴宁道,“能让云雾跟云烟在慎刑司不受半分皮肉之苦,娘娘已经尽力,云雾这个结果,任何人都没办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