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妩心道,原来我也是好心人吗?
不过郝凝寒如此讲,她也没非要推脱含蓄,只是道:“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也是咱们两个的缘分,刚巧遇见,我也正好有轿子,才能帮一帮你。”
舒清妩顿了顿,问:“你那日是怎么回事?”
郝凝寒轻咳两声,好半天才说:“舒才人比我聪慧,眼睛也清明,许多事你都是看得透的,宫里人人都说我运气好,可我不这么看。”
面对着“救命恩人”,且这救命恩人同自己的“敌人”关系也不是那么好,郝凝寒才敢把实话说出口。
“不瞒舒才人,今岁冬日里我就不是很舒坦,我不太适应宫里的生活,这一年来都是有些苦闷的,”郝凝寒道,“只是冬日里天气寒冷,我宫里的红萝炭又不是很够数,日子就难熬一些,加上我又病了不好请太医,境况就越发不好。”
她一个美人,不到平安脉的时候,也不好频繁请太医上门。因此这风寒就时好时坏,只能靠静养硬撑。
舒清妩没说话,安静陪着她往前走。
郝凝寒继续道:“我这一直病歪歪的,都不能去给惠嫔娘娘请安,惠嫔娘娘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情景。”
她的大宫女豆蔻见她什么都往外讲,很是有些担心,小声嘀咕一声:“小主……”
郝
凝寒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用太过忧心。
“那一日也不知惠嫔娘娘怎么脾气不顺,偏要叫我去尚宫局送事例折子,派个宫人去还不行,道宫人说不明白事。”
郝凝寒苦笑出声:“说到底,我比宫人好到哪里去?”
舒清妩柔声安慰她:“妹妹别急,寒冷冬日总会过去的,你待看来年春日里,一切都会馥郁芬芳。”
郝凝寒却没有应,她说:“舒姐姐能叫我一声妹妹,才是我的运气,也
是我的福气,我跟姐姐说句实在话,这长信宫,那碧云宫,我是真的住厌烦了。”
大抵是个人性子不同,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皇宫。
郝凝寒抬起头,用那双了无神采的眸子看向晴空深处:“原来在家中时多好啊,夏日里可以出去跑马,冬日里可以上山赏雪,便是……也总好过在这里寄人篱下。”
舒清妩前世同她没打过交道,只知道她一直病恹恹的,看着比齐婕妤好不了多少,但她却没想到,郝凝寒心里有的是另一片天。
这长信宫困住了她的人,也抑制了她的心。
舒清妩叹了口气,却是劝她:“妹妹,你以前不爱出来,同我也不怎么熟悉,这次能有如此缘分,也是命运使然。”
她轻笑出声,轻灵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在红墙青瓦间。
“妹妹,你且想一想,若是不入宫门,怕也是要嫁入寻常百姓家,除去那些自身便有莫大勇气的巾帼们,女子一生又有何不同。”
她声音清雅,淡淡抚慰人心。
“不过是在家做孝顺女,出嫁为贤良妇,相夫教子,恪守族规,到最后也就平平凡凡度过一生。”
舒清妩道:“其实宫里还要更好些,你既不用怎么伺候公婆宗长,也不用抚育子女孩儿,只要自己能立得住,日子就好过。”
郝凝寒大抵从未想过这些,被舒清妩说得立即便愣住,她完全不知道,进宫这件事还能如此解读。
旁人都说已入宫门深似海,仿佛被舒清妩一说,竟成了养尊处优的悠闲去处。
郝凝寒小声说:“可我现在日子……并不好过。”
她如此说着,脸上满满都是哀愁。
这也是实话,她在谭淑慧手底下讨生活,能好过到哪里去?谭淑慧也不过就是名声好听,挫磨起人来可是又阴又毒,让人有苦难言。
舒清妩笑笑,目光却越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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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要能立得住,一旦你能在这宫中立住,上至太后,下到宫人,没人再敢轻易欺负你。”
不知为何,郝凝寒听她这么说,突然就释然了。
她进宫这么久,一直自己一个人苦闷挣扎,却发现竟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一条绝路上来。
若是她能认真拒绝一次谭淑慧,也不至于把一场病越拖越重,也不至于在宫道里昏倒路边无人救。
说到底,还是她满心怨恨,不愿意在这深宫之中蹉跎岁月。
舒清妩说得对,这句话对她来说就是春日雨,珍贵无比。
郝凝寒长舒口气,忍着道:“舒姐姐,你的话妹妹铭记于心,多谢你。”
舒清妩见她似乎想开了些,眉目都跟着舒展开来,心里也是轻松许多。
“你能想开就是好事,”舒清妩笑道,“今日是隆庆元年的最后一日,我提前祝你未来福寿康健,前程似锦。”
郝凝寒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第一个疏朗的笑容。
“多谢姐姐,祝愿您明年鱼跃龙门。”
别的话不多说,这一句就足够。
舒清妩容姿超群,才丰貌美,早晚能青云直上,不会被任何人俯视在下。
郝凝寒又说一句:“等到那日,妹妹一定前去祝贺。”
舒清妩知道她会错意,以为自己想要早日荣登凤位,却也没反驳,只说:“好。”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这宫道中的冷风就不讨人厌,待到了百禧楼前,老远就瞧见李素沁并百禧楼的孙姑姑守在门前,正等候各宫娘娘小主到场。
今日是出席家宴,年节前最重要的一场宴会,萧锦琛不希望再发生小年宴的那种境况,便提前派了李素沁来。
李素沁一到,孙姑姑就松了口气。
舒清妩的身影遥遥一闪,李素沁就忙上前来:“给舒才人、郝美人见礼,两位小主快里面请。”
舒清妩点点头,客气一句:“多谢姑姑。”
李素沁低声道:“小主,三位嫔娘娘都已经到了,小主且注意着些。”
舒清妩并郝凝寒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进了暖阁中。
她们二人还未曾来得及脱下斗篷,就听一把温和的嗓音响起:“宁嫔姐姐,端嫔姐姐,我刚刚就说,她们两个关系好,定会一块儿来。”
舒清妩抬起头,就看到谭淑慧坐在主位上,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她那双并不十分出色的杏眼里泛着翩翩光彩,只有仔细去看,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那是嫉妒发狂的冷光。
偏偏她再如何嫉妒,如何厌恶,都没办法把舒清妩拉下马,每每最后,输的反而是她自己。
这又怎么能不生气呢?
舒清妩微微一顿,迎上前去:“惠嫔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令臣妾佩服。”
作者有话要说:1参考于《紫禁城杂志—张灯结彩过大年》这个系列杂志也很好看,推荐~
小剧场:
舒才人:就喜欢看你很气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略略略。
二更!
☆、第 30 章
第30章
这几次接二连三败在舒清妩手里,令谭淑慧心中火气越发旺盛。
翩翩这舒才人胆子还很大,仗着在陛下的乾元宫颇有些情面,竟然连她的面子都不肯给,在太后那都是振振有词的。
她身上毫无把柄,行事又很谨慎,一时之间谭淑慧还真不能拿她如何。
但就这么气着自己,实在是太憋屈了。
因此她看都不看舒清妩,扭头跟端嫔和宁嫔道:“舒才人最是好心,之前在宫道上瞧见郝美人病了,还特地让石榴百福轿送她回来,真是令人感动极了。”
她这是有意挑拨,舒清妩原本就懒得搭理她,便也没打算接话,却不料坐在边上的宁嫔却是突然开口。
“惠嫔,见死不救可不是好品德,舒才人见郝美人病了,特地让轿子送回宫,确实是极为妥当的,”她微微皱眉,看了看舒清妩,又去看谭淑慧,“这么好的品行,理应赞扬才是。”
宁嫔凌雅柔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反正她家世摆在那,太后都不能拿她如何,谭淑慧就更不能了。
这会儿她话里的挑拨被凌雅柔听得明明白白,又这般直截了当不给面子,谭淑慧的表情一下次就沉了下来。
张采荷这会儿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照宁嫔的意思,咱们还得嘉奖她?”
凌雅柔道:“如此好人好事,未尝不可,你们理应感谢她才是。”
谭淑慧:“……”
她何必跟这种莽人置气,一个不够,两个都要来气她。
谭淑慧便也不再去多言,只对舒清妩道:“都坐下说话吧。”
除夕夜萧锦琛会提前出斋宫,晚间时分前往百禧楼参加后宫宫宴,宫宴结束之后,他还要回乾元宫小憩片刻,待初一早上再举行相应祭祀活动。
这之后,宫里才算真正热闹起来。前朝后宫都有相应的庆典,大抵要到初三才会逐渐平静。
所以从除夕到初三,萧锦琛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因此出席晚上的宫宴太后就没安排太过繁复的活动,她就是想安排,萧锦琛也没那个耐心在这里陪着。
大抵还是同上回小年夜一样,一家人吃吃饭听听曲,也就算是结束了。
所以待宫妃们差不多都到齐,萧锦琛便陪着太后一同到场。
今日的太后身穿银红大礼服,头上鎏金凤冠在宫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眉眼弯弯,瞧着似只刚刚三十些许,还是个异常年轻的妇人。
便是已经寡居,太后却从不肯薄待自己,每次见她都是如此铺张奢华,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舒心了一辈子,从来不知道收敛。
舒清妩用余光看了看萧锦琛,发现他又冷着一张脸,还是那般清淡又无趣。
舒清妩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前日那声笑似乎在梦里,她们这位皇帝陛下真的会笑吗?
待行礼问好之后,一大家子就进了大殿之中
,众人陆续坐下,萧锦琛便道:“如此除夕佳节,自是阖家团聚时,愿国泰民安,四海清平。”
他一声开席,今日的宫宴便就拉开序幕。
大抵是因为行事失败,也可能是因为年关底下不想触皇帝陛下的霉头,今日谭淑慧便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怎么特别找不痛快,也没去撺掇张采荷行事。
舒清妩乐得自在,偶尔听听曲,赏赏景,倒是颇为愉快。
毕竟要过年,谁的心里都是极畅快的。
舒清妩刚吃了一口板栗红枣烧鸭,就感到一股冰冷冷的目光,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到远远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淡淡扫了她一眼。
他看人总是淡淡的,又似乎带着寒冷冻人的寒意,胆子小一些的,被看一眼都要哆嗦,舒清妩现在只是个“谨慎羞涩”的小才人,立即就陪着地飞快垂下眼眸。
不过,这之后萧锦琛倒是未再看她。
等到宫宴尾声时,舒清妩以为今日会平平静静过去,却不料太后娘娘突然开口道:“皇儿,近来听宫人们说,景玉宫在重新修葺?”
先帝时后宫妃嫔虽也不多,但四妃都是有的,因此景玉宫等宫室一直都没有荒废,便是去年一年空置,倒也没落败到哪里去。
说是修葺,其实只是重新打理清扫,把略有些陈旧破败的瓦片并家具换一换,不过三两日工夫就能打理完毕。
太后住的慈宁宫毕竟属于西外五所的范畴,同西六宫说起来不远也不近,这事却还是叫她知道了。
但萧锦琛也惯不喜欢躲躲闪闪,藏藏掖掖,于是便淡淡点头:“正是。”
太后眼波流转,目光在张采荷面上浅浅飘过,最后还是落在了萧锦琛的身上。
“不知皇儿可要年后再封后宫?”
新帝继位时已经大封过一次后宫,因当时新进宫的妃嫔都未侍寝,萧锦琛也比较谨慎,所以最高只封到嫔位,这一点令太后异常不满。
在太后看来,她娘家侄女张采荷是陛下的青梅竹马,表兄妹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张采荷又是爽朗明快的性子,从不撒谎隐瞒,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最是适合做皇后。
但碍于自己实在摆弄不动这个唯一的儿子,太后只好退而求其次,话里话外都是想谋个贵妃当当。
不过萧锦琛实在太有原则,他认定的事谁都无法更改。以前先帝还在世时还能听一听先帝的,现在先帝殡天,太后娘娘的话根本就不作数。
当
年大封后宫时,太后娘娘又不是没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也没办法动摇萧锦琛半分,张采荷在这个端嫔的位份上一待就是一年,一点要挪动的迹象都无。
太后其实也不是眼瞎心蒙,什么都看不出,她知道自己儿子对宫里这些嫔妃都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对张采荷,确实少了几分亲昵和喜爱,这一点令太后颇有些头痛。
有时候她也想,大概两个人天生没缘分,眼缘不到那份上,怎么都没用。
但现梦
醒时分,她还是不甘心。
张采荷可以只屈居端嫔位,但旁人绝不能超过她去。
所以刚一听说萧锦琛下旨修景玉宫,太后立即就有些急了,她又不能去问儿子想要给哪个后妃升位,也不能去打听他最近属意谁,只能心里头揣摩。
近来时常侍寝的只有舒才人一个,但舒才人位卑,萧锦琛不可能直接把她升至淑妃位,这违背了萧锦琛的行事原则。
所以太后头一个排除掉了舒清妩,也不去看那些本就不受宠的小主们。
最后她的目光,也不过就落在宁嫔和惠嫔身上。
她知道自己私底下询问萧锦琛不会答复,只好在除夕宫宴这样的好日子里问一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锦琛绝对不会不给她这个生母面子。
果然,她这句话问完,萧锦琛捏着筷子的手就顿了顿,直接把那双金镶玉筷放回到御案上。
“怎么?母后可有何事?”萧锦琛淡淡问。
太后目光一沉,莫名觉得萧锦琛的话带了些刺骨的寒,可如果不问出来,她心里是无论如何无法安然的。
“宫妃的事,哀家怎么也不能不操心不是?”张太后笑着说,“皇儿前头事忙,后宫的事全可交给母后替你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