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妩轻轻擦了擦嘴角,看着妆镜中年轻美丽的自己。
“走吧,咱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从锦绣宫出来,要穿过西二巷拐去西一长街,步行大约要走两刻,倒也不算太远。
舒清妩刚从侧门行出,就看
到冯秋月高高坐在步辇上,正低头看着她。
“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舒清妩立即便给她行礼。
冯秋月笑容满面,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和气,温婉如同三月春风,酥酥惹人心颤。
“妹妹多礼,正巧同路,咱们姐妹便一起说说话吧。”
舒清妩抬起头,笑容也如四月牡丹那样明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 6 章
第6章
在宫里坐步辇进出,速度其实比走路快不了许多,但在寒冷冬季或炎炎夏日,却比步行要轻松不少。
此刻便是如此。
冯秋月高高坐在步辇上,舒清妩跟在她步辇边上走,一个风轻云淡,一个却还是有些步履艰难。
舒清妩不用看,都能知道冯秋月现在一定心情极好。
“近来年关,陛下事多繁忙,一时半刻不召妹妹,妹妹也不用多惦念。”冯秋月温言开口。
舒清妩知道她这是在激自己,完全不往心里去:“姐姐跟我真是心有灵新,我刚也想如此劝慰姐姐呢。”
“是啊……”冯秋月声音略小了些,“妹妹就是贴心。”
舒清妩挑眉淡笑:“姐姐待我如此用心,我自然也要贴心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步辇便拐到西一长街,没走多久,便碰到了刚从西一巷出来的一行仪仗。
舒清妩眼睛很尖,一眼便看到对面步辇上坐的是什么人。
前面那位,自是如今宫中风头正胜的端嫔娘娘张采荷,后头那一位,却是口碑极好的惠嫔娘娘谭淑慧。
张采荷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是安国公张家的嫡出女儿,因太后膝下无女,自幼便时常出入宫闱,陪伴在太后娘娘身侧。
当年陛下登基未曾立她为后,还被许多人揣测。
舒清妩的目光,却未曾放在张采荷的身上。
她凤目一扫,就看到她身后的谭淑慧。惠嫔娘娘此刻正挂着温柔婉约的淡笑,一如她的封号一样,端是蕙质兰心。
四个人这一碰上,就得有个位份高低。
冯秋月自也看到了张采荷与谭淑慧,立即就叫了停,迅速从步辇上下来,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臣妾给端嫔娘娘、惠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冯秋月迅速道。
她这一行礼,立即就显得跟在后头略慢了一步的舒清妩不够恭敬。
舒清妩目光微沉,不紧不慢跟上两步,也弯腰行礼。
长信宫中规矩众多,不过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按规矩来,那日常生活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边如同这般在宫巷之中,舒清妩这等下三位的小主偶遇主位娘娘,也只须行半礼,不用跪来跪去弄脏衣服又麻烦。
若是往常倒也罢了,如今她突然被陛下点招侍寝,又有冯秋月特地行礼再前,立即就有些惹眼。
果然谭淑慧还没等挑拨,张采荷就已经皱起眉头,显得颇有些不太高兴。
“舒才人,不要以为自己被陛下召幸过,就如此目中无人,你这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张采荷厉声道。
她打小就随心所欲长大,说话声音也比一般的闺秀大一些,显得颇有些气势。
若是以前,舒清妩定要跪下请罪,现在她却是不肯委屈自己。
“回禀娘娘,刚臣妾被娘娘仪仗的威仪所震慑,一时之间未曾回神,这才迟了行礼,还望娘娘饶恕。”
张采荷其实不是个特别坏的人,她很直白,也很单纯,说起来,舒清妩在这宫中不讨厌的人不多,张采荷却算上一个。
她这话是顺着张采荷性子说的,果然话音落下就见她眉头舒展,瞧着就要揭过。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发话,她身后的谭淑慧突然轻声开口:“舒才人小小年纪,倒是很伶牙俐齿,懂得说谎话糊弄人呢,采荷姐姐,可别被她糊弄了去。”
舒清妩低着头,微微皱起眉头,知道谭淑慧今日不会轻松放过她。
她前日突然侍寝,打的是谭淑慧的脸,她心里是很清楚的。
但她自己不喜欢出手,只喜欢借力打力。
被她这么一讲,张采荷就又变了心思,皱眉训斥道:“惠嫔妹妹说的是,舒才人也实在不懂规矩。”
张采荷的脑子实在是……舒清妩也不知她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反正几次三番被谭淑慧挑拨的除了她就没别人了。
舒清妩心中叹气,嘴里却很是诚惶诚恐:“端嫔娘娘,臣妾绝无轻视之心,娘娘如此位高,颇得圣心,臣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视娘娘,还请娘娘明鉴。”
谭淑慧垂眸看着她,竟是叹了口气:“唉,你也不容易,想必往日在宫里的日子不甚好过,倒是极会说话的。”
她这么一说,张采荷便冷哼道:“巧言令色!”
端嫔娘娘虽不那么灵透,对太后却至诚至孝,今日宫妃都要去给太后请安,她是定不能让大家在这耽误时候。
这么一想,她回头看了一眼谭淑慧,见她对自己比了个口型,这才松了眉头。
“眼看就要到请安时候,也不好多做耽搁,但你如此不敬,不罚是不行的,就在这跪下给本宫行大礼,本宫宽宏大量,饶恕你便是。”
冯秋月站在舒清妩身前,也不等她回话,就回头小声说:“快给娘娘行礼。”
舒清妩垂下眼眸,却是屹立不动。
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是当真跪下给张采荷行礼,宫人如何看,陛下……又如何看?
他同太后的关系旁人或许没那么清楚,她却还是略知一二的。
明明是最亲的血缘母子,却形如陌路,太后的心思陛下不肯知,而陛下的心思,太后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夹在这对天家母子之间,张采荷这个端嫔的位份已经是极限了。
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不喜被人要挟,便是母族外戚又如何?他不想给脸就不给脸,不想给这个后位
,就没人能逼他就范。
如果今日舒清妩服软,陛下倒不一定会有多**澜,短时间内却还是会被不喜厌弃。
因此无论冯秋月如何劝,舒清妩都毫不动摇。
张采荷看她骨头还挺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那点气竟是去了不少,她本就不是跋扈之人,此刻倒是不想再追究。
可她后面还有个谭淑慧。
舒清妩垂眸静立,就听谭淑慧柔声道:“如此被训斥,想必舒才人心中不
忿,这是怨恨上端嫔娘娘了?你也别太上心,不过就是丁点大大过错,认个错便就是了,端嫔娘娘绝不会往心里去。”
她看似劝和,话里话外依旧在挑拨离间。
张采荷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若舒清妩不行礼,那就是对她有怨恨。她一个主位娘娘,若是连个才人都调理不了,以后也不用在宫中做人。
“舒才人,”张采荷也沉了脸,“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舒清妩福了福,眼波流转,声音却很清亮。
“回禀端嫔娘娘、惠嫔娘娘,臣妾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兴武十二年,高祖纯皇后曾感念宫人不易,特地下懿旨宣召,命宫中诸人凡在行外,毋须下跪行大礼。”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
兴武十二年,那就是一百六十多年前的事,高祖纯皇后是位奇女子,她曾跟随高祖南征北伐,同高祖一起奠定了大齐大半江山基业,可以说,如今的大齐有她一半。
她的懿旨,至今仍能宣召宫中,被历代皇后奉为圭阜。
不过,大家也只在年节祭天时拿出来背几句,平日里谁能把那一道道懿旨记那么清楚?
舒清妩说完顿了顿,给大家一个思考的空间,便又道:“高祖纯皇后最是慈和,也自来母仪天下,臣妾时时感念高祖纯皇后的仁慈,再看当今太后娘娘,也同样是一位慈和善良的一国之母。”
张采荷一贯直来直去的,确实没想到舒清妩能把纯皇后搬出来,现在又提及自己的亲姑母太后娘娘,一下子便犹豫了。
她是单纯些,可也不笨,到底明白舒清妩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跪,不行大礼,其实是为张采荷想,为太后娘娘着想。
这么一看,似乎特别有道理。
谭淑慧看张采荷眉头一松,知道她这是把舒清妩的话听了进去,当即心中一沉。
她抿了抿嘴唇,却是抢先开口:“采荷姐姐,舒才人如此言也是有些道理的,不过舒才人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不太言语,却未曾想竟是如此熟悉高祖纯皇后的懿旨,想来对她定是十分崇敬,日日都以纯皇后娘娘为榜样,倒是很令人敬佩。”
谭淑慧这话一出口,自己就有点后悔了。
大抵是太过急切,今日出气不成还反被舒清妩一顿反驳,她其实也有些心浮气躁。
做宫妃,自然人人都要以高祖纯皇后作为榜样,她如此一说,岂不是说她不敬先祖?
张采荷没听出来,舒清妩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不过她却不打算帮谭淑慧圆场,今日这一出闹剧不就是谭淑慧自己一力引导?现在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简直是活该。
然而她不吭声,却有的是人愿意奉承惠嫔娘娘。
就听冯秋月道:“惠嫔娘娘所言甚是,咱们做嫔妃的,自当时刻谨记纯皇后娘娘的遗训,时刻以娘娘为榜样,如此时候也不早,不如先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张采荷轻咳一声,这次没再坚持:“舒才人,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行了,今日便不再纠结于此,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才是。”
谭淑慧心里有些不甘,她打断张采荷的话:“采荷姐姐,当真是仁慈和善的主位娘娘,只是……”
却不曾想,张采荷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怎么,你还要继续耽搁?”
谭淑慧被她这么一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脸儿也被憋
得通红。
“妹妹……不是这般意思。”
张采荷突然又笑了:“好了,都是一家姐妹,还说那些做什么?走吧。”
端嫔娘娘说叫走,这次就真的要走了。
仪仗徐徐而前,路过蹲伏在路边的冯秋月和舒清妩,张采荷目不斜视,直接过去,倒是谭淑慧低头看了一眼舒清妩。
“你倒是聪慧。”
舒清妩抬头从冲她笑,眉目妩媚多情:“谢惠嫔娘娘夸赞。”
☆、第 7 章
第7章
舒清妩长什么样子,谭淑慧最清楚。
从她进宫伊始,她的美丽与妖艳就经常被宫人津津乐道。
若不是她家如今没什么正经官职,在朝中无人,便是凭借她那张脸和在柳州的才女名声,怎么也不能只当个七品才人。
但便就是如此,陛下也打破了自己的规矩,提前召幸她。
谭淑慧坐在步辇上,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可心里却百转千回。
她确实不如舒清妩妩媚多情,眉目动人,却也是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陛下怎么就瞧不见她呢?
谭淑慧心中不愉,却还不能一股脑往舒清妩身上发脾气,今日欺辱她不成,改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过,她可不会打毫无准备的仗。
谭淑慧淡淡看着前方蔚蓝的天,微微勾起唇角。
这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因有了前面三位娘娘,刚也闹得不是很愉快,舒清妩就顺理成章走在了最后面,不用再同冯秋月笑脸相迎。
云雾扶着她,小声说:“小主,咱们惹了端嫔娘娘生气,一会儿到了慈宁宫可如何是好?”
舒清妩拍拍她的手:“端嫔娘娘不是那样碎嘴的人,她也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你不用担忧。”
云雾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舒清妩看她一眼,低声道:“她其实是个好性子,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端嫔娘娘是什么性子,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最是不肯憋着忍着,有什么事都要当面训斥,说起来许多小宫人都很怕她。
但舒清妩如此言,云雾也就听进心里去,觉得还是自家小姐耳聪目明。
一行人约莫又行一刻时光,便来到慈宁宫宫门口。
此时的慈宁宫宫门大开,一位身着深紫色女官官服的姑姑静立于宫门口,见了来人,脸上扬起一抹浅笑。
张采荷同她很是相熟,还未等落定便朗声道:“兰芳姑姑今日可早。”
那姑姑瘦长脸,单眼皮,高颧骨,瞧着其实是有几分刻薄的。
偏就对着端嫔娘娘,方才显露出些许慈和。
“回娘娘话,太后娘娘早就盼着娘娘们来呢,臣自当要早早来迎。”
端嫔的步辇停落,元兰芳亲自上前来扶她下轿。
“端嫔娘娘今日气色真好,瞧着越发青春可爱。”元兰芳扶了她下来,还亲切地恭维两句。
待到惠嫔谭淑慧和冯秋月前时,就没那么多秀丽吉祥话了。
简单问声好,亲自搀扶下来,已算是恭敬的。
舒清妩没有步辇,也不用她扶,见她最后看向自己,只浅浅点头:“姑姑早。”
这位元兰芳是中宗在世时便入宫伺候太子妃的老人,至今已算是三朝老臣,虽只是宫中女官,却也有正六品的掌殿女官官职。
舒清妩尊敬一二,也不为过。
元兰芳看起来颇有些刻薄,可规矩是不出错的,
舒清妩冲她问安,她是不敢心安理得受下来的。
只看她微微侧身,反而对舒清妩屈膝福礼:“舒才人安。”
这么一连串请安下来,时候也不算早了,元兰芳请了几位娘娘小主一同进慈宁宫,期间还对张采荷道:“宁嫔娘娘今日来得早些,已经在殿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