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虽然看到的人,听到的事儿也不算少,毕竟上青壶观的人员也不算少对吧,可这所谓的看的多,和外头的世界那真的不能比。形形色色的,各种奇葩在这一路中,让阿木那是大开眼界。
不孝父母还觉得自己委屈的,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觉得自己不容易的,杀了人觉得是帮人解脱的,做了拐子还认为是行善积德的,人心啊,真是让阿木第一次对大脑的构成产生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思考。
大脑里头那么多沟沟壑壑,辗转曲折,难道就是人心多样化的具现?人脑中的各种血管神经,难道每一个都代表了一种人格?不然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奇葩极品呢?
也许是阿木想的太多,等着阿木一年后回到青壶山,整个人在显得沉稳了之后,还多了几分的木讷,让明道人几个十分的忧心,泉道人更是难得和自家师兄呛了声。
“早说了,让这孩子大些在出去,你还不以为意,看看,这就出事儿了吧?他才几岁?本就是个孩子,往日又是总在山上待着,人单纯了些,这一走出去,能不受刺激?这下你满意不了?人都快整废了。”
这话让明道人怎么应答?他也委屈啊,阿木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自家师弟不知道?下定了决心要出门走走,他能拦得住?那就不是个能听人劝的。只是这会儿他且顾不上自己这点子委屈,心里对阿木的心疼占了上风,所以也顾不上和师弟掰扯这些,只皱着眉头,揪着胡子,低着头想法子。
“送他去风师叔那里待上几日吧,那边比咱们这了清净,还有那么一个老人帮着开解,想来能好些。”
明道人这法子不错,泉道人一听,都顾不得和明道人多说,忙一溜烟的去找阿木,想赶紧的送过去。这一个往日最是机灵的孩子,如今沉默的太刺眼,能早点好,别说是送去别家住几日了,就是让他当个耍猴的都成啊。
阿木只是想的多,加上身心疲惫,这才显得不爱说话,少了几分精气神,反应显得慢了些,脑子那可没伤着,听师叔含糊的一说,人刚到了风老头这里,就回了神,忍不住失笑着对泉道人说到:
“师叔,我只是走的有些累而已,没事儿的,过上一阵就能缓过来。”
能缓过来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能早些自然更好,所以泉道人完全没将阿木带回去的意思,反过来还对那已经老态龙钟,开始带徒孙的风老头说到:
“麻烦师叔帮着开解开解,这孩子一路看的东西许是有些……怕是魔怔了。这孩子自小聪明,这聪明人一想多,容易钻牛角尖,我这真是怕啊,怕这孩子就此……”
“行了,这我还能不懂,你走你的吧。”
风老头老归老,眼神依然不差,心思依然清明,都不用泉道人多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劲的赶人,眼睛还看着阿木含义深刻。
死小子唉,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嘿嘿,这么好的壮劳力,不使劲的借着这个时机多使唤几次,那才是亏大本了。
得,阿木这是刚脱离了江湖的险恶,又落到了周扒皮的狼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劳动或许真的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三五天之后,阿木精神头还真是回来了不少,看,这不是,在风老头这里他又闹腾上了。让这个常年清幽的地方,一日日的吵闹了起来。不过闹腾归闹腾,使唤劳力归使唤劳力,风老头当长辈还是有些样子的。
这一日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风老头和阿木刚完成一次例行的你追我赶,坐在田埂上,风老头开启了阿木到来后的第一次深刻谈话。
“说吧,可是看到了什么不忍言的,有些想不通?”
“风爷爷,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那你板着个脸是个什么意思?糊弄人玩呢?”
“哪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突然感觉……道士是个好职业而已。”
“嗯?”
“少了案牍劳形,少了血脉纷争,少了你争我夺,少了闲言碎语,少了阴谋诡计,真是太平啊。风爷爷,你说,这世人怎么就没想过让道家教导天下?我瞅着咱们道门比儒家靠谱多了。若是人心不那么贪求,这世上岂不是少了许多的纷扰?”
嗯?这个想法……相当的大胆啊,还颇有些叛逆,这要是道家的理念治理天下,那儒家……想想风老头就觉得这是没事儿找事儿,是要掀起大乱啊!可在这样的想头背后,老头诡异的却有浮现出了几分骄傲和自得来。
轻咳几声,暗暗的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子对道门的各种吹捧,然后故作无所谓的说到:
“汉朝最初用的治国之法就是黄老之学,那就是道门的东西,因为这个,文景之治攒下了汉武帝征伐匈奴,征服各部的底气。可最终这样的治国之道却依然被淘汰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阿木眼睛一凝,叹了口气,说到:
“因为帝王需要儒家为他巩固皇权,需要兵家为他征战天下,需要法家为他震慑宵小。”
“既然你明白,你又何必再说这些?道家。休养生息之时虽得用,可终究太过温润,帝王……王道也罢,霸道也好,都与道家不是一条路。阿木啊,人能选择自己的路去走,国却有太多的利益牵扯,无法自己选择。”
这个话题牵扯太大,含义太深,高度太吓人,阿木不敢继续再说,不过只是这一星半点,阿木就获益匪浅。都说汉代儒家一举定乾坤,胜了黄老之学。自此一家独大,贯穿千年风流。可按照风爷爷这么说,这或许并非是道门战败,而是顺水推舟的结果。毕竟汉武之心,当时朝堂的人有哪个不清楚?
不善兵伐争斗,不喜阴谋龌龊的道门急流勇退,虽退出了这一家天下的显赫,却也是百家之中难得留下完整传承,并与儒家并列千百年的显学,比那早年曾风流一时的其他门派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阿木的心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一样,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手重重的在地上那么一拍,哈哈一笑,朗声说到:
“是了,他们爱争爱夺那是他们的事儿,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造的孽自己受,我们且顾着自己,冷艳看着就是。”
嗯,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风老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和阿木的脑回路没搭上啊!他这安慰的是什么?那孩子纠结的又是什么?怎么感觉说的不是一个事儿呢?
呵呵,风老头,那你说的又是什么事儿?读者们,你们可看明白了?
第142章 番外三:了结篇
躺在床上已经起不来身的陈福明靠着引枕,愣愣的看着窗外,静静的,像是在等着些什么,眼神里布满了希望和恐惧。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期待,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能有个好结果,可他依然不敢放弃。
没法子放弃啊,一辈子的执念,在这临死的时间里,就像是一根刺,不□□,就没法子闭眼。好在这次的等待似乎有了好消息,他已经渐渐有些不怎么顶用的耳朵,好像听到了老仆欢快的呼喊?
是的,是欢快的,看那走进来的步子都带着轻松,脸上也带着笑,想来这一次真的是有好结果了。
“老爷,找到了,找到了。”
“真的……真的找到了?”
明明是那么的期待,明明眼睛已经开始激动的冒泪,可他下意识的还是反问了这么一句,而那老仆除了点头,嘴巴更是停不下来,突突突的开始往外冒。
“那卖馄饨的老赵头没说错,老爷,您真的有个儿子,老奴这一次没算错,那孩子,那孩子真的活着,就是当年您以为被烧死的那个……”
后头的话,就是老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事儿说起来,自家老爷当年确实是没担当了些,主母不过是冷着脸,寻了个让老爷送礼去娘家的借口,就让老爷吓的没了胆子,哪怕心下怀疑主母这是要下手,都不敢多问一句。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肯定是主母干的,还因为主母有孕而生生的咽下了这一口气。唉,也难怪,那孩子从没有寻过他这个当爹的。这样的爹,换成是他也不想认啊。
陈福明不知道老仆的心里活动,这会儿他只顾着自己得偿所愿的欢喜着,手一撑,早就颓败的骨瘦如柴的身子,居然就这么坐了起来,眼睛更是亮的吓人,一边挥着手,让老仆再靠近些,一边急声问到:
“那孩子,如今在哪里?他今年也该二十多了吧,做什么营生?可有读书?可有婚娶?家里是个什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到后来,陈福明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总觉得幸福来得太大,太多,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像是看到了儿孙满堂的欢乐场景一般。可惜,这一次老仆立马就给了一盆凉水。
“老爷,上次那老赵头就说了,那是个小道士,您忘了?”
是了是了,他怎么忘了,当初就是他病倒了,还病的不成了,所以那老头子看着他可怜,在和老仆闲话的时候,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看到过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道士,曾在他的摊子上吃馄饨,边吃还边打听过他。
因为这个,他才一直这么硬生生的扛着,怎么都不肯死,就是想等着确定自己真的有儿子,想着将手里最后的财产能都留给儿子,而不是便宜外人。
如今确定是确定了,可这道士……陈福明拉下脸,颓然的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扬起了几分笑意,对着老仆说到:
“是了,是我糊涂了,若非是这样的地方,当初怎么可能愿意的养活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安安生生的长大,没被送去给人做奴才,能没落到乞儿的地步,这已经是老天开恩了,我该知足,该知足啊。对了,你这是怎么找的,来,和我说说。想来那孩子也挺不容易。即使是出家了,那日子也不是容易过的。”
瞧着陈福明面色还好,老仆也松了口气,这老爷有儿子是喜事儿,可这真要让他这么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去将人找来,他还真为难的很,毕竟那地方可不近。所以老仆立马转移了话题,想着缓一缓再想法子。
“老赵头说的大致年岁,咱们不是算了嘛,那几年,也就是那么几个姨娘伺候的老爷,所以啊,老奴就去了这些姨娘早年住的地方,寻了周围的邻里询问,头几次虽说是没问出什么消息来,可这一次也是巧了,过去才没多久,就听有人在说拜神的事儿,说那隔壁原来的户主,娶得媳妇娘家就在青壶观的边上,最是信道,我这一听立马就上了心,那孩子不是道士嘛,这可不是对上了?等着找了好些人,探听到那家如今的宅子寻上门,我又使了诈,说是老爷已经知道了,如今身子不好,生怕有个万一,想寻了儿子回来,好继承家业财产,那老妇这才说了实话。果然,当初是她帮着姨娘将孩子送到了道观。老爷啊,听她说,当时……当时姨娘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为了,为了做出已经没了的假象,让少爷有个活路,不会再被追杀,姨娘,姨娘是自己跳回火里去的……”
说起这些,老仆跟着流了泪,别人或许觉得这姨娘做事儿有些太轴,能跑为啥要寻死,只有他这样,在这个家待过的人才知道,这还真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当初主母娘家势大呢,民不与官斗,他们这样的,那真是一个指头都能摁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好他们,是我不配当爹。”
听到这些过往,陈福明的眼睛都红了,带着几分狰狞,虽然他已经几乎忘了,那个生了他儿子的女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也忘了当初的他为什么会那么不管不顾,可和这样一个为了孩子自己跳入火堆的女子一比,他觉得自己十分的不堪,十分的羞愧,他感觉自己都抬不起头了。
这会儿什么找儿子回来,什么给他家产,什么儿孙送葬,他都不想了,只想着一个事儿,
“去,去寻抱朴观的观主,将事儿告诉他,请他看在……我多年供奉香火的份上,让他帮忙,将产业……产业,这房子过到孩子名下……还有,还有田地,给闺女,告诉那孩子,别,别记恨他妹妹……”
话说到最后,陈福明几乎已经坐不住了,脸色灰败的厉害,侧着身子,瘫在床上,一脸急切的看着老仆。
“这就去,这就去。老爷,你等着,我让玄德观主来,您一定能亲耳听到保证。”
知道自家老爷怕是撑不住了,老仆顾不得刚刚走了好些路回来,急吼吼的又一次冲出了门,一边往抱朴观去,一边还想着,什么时候送信给小姐夫家合适。那一家子虽说也有些小心思,也想沾点便宜,想着发点绝户财,可和那几个远亲比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去,最起码没有弄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硬生生的说过继,一心图谋财产的模样。
想到这个,他决定到了抱朴观,就托抱朴观的人帮忙送个信,至于自家少爷那里……唉,那么远,他估计是赶不上了,老爷这一辈子,到了这会儿,那真真是……报应啊,真是报应。
许是老头运气好,许是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当老头来到抱朴观的时候,阿木居然正巧帮他师傅来送信。老头进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就是卖馄饨的老头说的那个孩子,一定就是他家的少爷。
“少爷啊……可算是让老奴见着您了啊,老天爷保佑啊,老爷,老爷……”
阿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吓着了,这么一个头发都全白的老头,这么流着泪,直勾勾的给他跪下,这他可承受不起,折寿的这要。
“老伯,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起来。”
阿木是什么力气,那老头又是什么力气?不过是一个提手,老仆就生生的被拽了起来,不过这会儿老头可顾不上这个,只是满脸欣喜的拉着阿木的手,一个劲的往外拖,嘴上还喊着:
“快,快,来不及了,老爷,老爷不行了……”
阿木这会儿看清了这老头的脸,瞬间明白了,那脸色猛地就是一变。边上看着这一幕正有些懵的田庆子赶忙过来,拉着阿木问到: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老仆让他这么一打岔,反应过来了,想到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忙冲着正从里头内院走出来的玄德观主又是那么一跪,突突突的将自家老爷的事儿给说了个明明白白,从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这家里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儿,到这会儿老爷是个什么想头,那是什么都没落下,全给突突了。连着这道观里到底有多少人听着,多少人打量,多少人窃窃私语,他都顾不得了。
他想的也简单,自家是个什么名声,这府城哪个不知道?既然名声什么的,注定不可能好了,那不如全图个实惠,将事儿摊开来说个清楚。如此一来,自家少爷继承家业就没了阻碍,周围的人对着这样的惨事儿,那只有同情的份,那些个眼红的,贪心的,想插手也没了立场,要是想硬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如此一来,旁的不说,少爷好歹也能少些麻烦。至于自家小姐那里,有了这么一个兄弟,哪怕长辈们不对付,生死大敌一般呢,可这两个总是血亲,也算是有了靠山,在夫家也不至于直不起腰来,让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