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堆有德文有英文的,都来不及整理的资料,直接扔给她了。这是二手机器,很多是德国本土小型供应商提供的设备,人家也不可能派人过来给你安装。
所以必须准确地翻译资料,可以让本地的师傅看懂,而且必须在这之前大家都好好研究过治疗,这样有人指导之下,兴许还能少遇见点事儿。
林伟把家里扫了一遍,水磨石的地面干干净净的。他这才提了热水,上来擦洗。想要上床睡觉,却叫小丫头台灯还亮着。过去敲门,巧珍开门之后,用嘴里的热气哈了哈手。
江城的冬天最是难捱,冰冷彻骨。她已经把大袄子穿身上了还是冷地发抖。林伟把门关上,巧珍早就做下来,在那里看资料。林伟拉了凳子过去坐下,把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手掌里,冰冰凉凉的,索性拉开了自己身上的滑雪衫,将她的小手塞进自己的怀里,让她的手贴着自己的棉毛衫,巧珍看着他,林伟问她:“暖和吗?”
“暖和!”巧珍索性把另外一只手也塞了进去,头埋在他的胸前,林伟也知道巧珍看着会挣钱,可挣的钱都是辛辛苦苦得来的,家里的两层小楼,还要置办电气家具。他妈虽然稳定了,可到底还是要吃药看病。她成天劝着他要多休息,可自己却拼命地接活儿。
巧珍趴在自己男人坏里暖和了一会儿又满血复活开始干活,果然林伟就是她的鸡血。
刚刚翻过一张图纸,林伟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看见巧珍拿着他们江城汽车厂的信纸,在上面把各个符号列出来,翻译成了中文,他说:“巧珍,这个有问题……”
巧珍抬头看林伟,林伟指着线路开始跟巧珍解释问题在哪里,工厂里新来的印刷机就是德国的,他为了那两台机器研究了很久。林伟还在跟巧珍细细地解释,巧珍被这些图纸闹地头发都要掉一把了,听见有人说地头头是道,等他说完问巧珍:“你明白了吗?”
巧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我不用明白,有人明白就好了!图纸全归你了,你按照我刚才做的格式给我整理出来!”巧珍递了笔给林伟。
林伟欣然,把凳子拉倒巧珍的对过,开始按照图纸进行注解,里面偶尔还会写上接线注意点,不过他也有看不明白的地方,通常都是难点,凡是难点,德国方面早就整理的注解,巧珍在那里翻译过来,经过林伟的理解,再整理就没那么拗口了。
接下去的两人除了下楼吃个饭,基本上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了。
*
春节里,林家这里办酒席庆贺搬新房。侯家这里也是有姑表兄弟,一大家的亲戚。过年要走动走动的,刚刚一起吃过午饭。男人搓麻将,女人坐在一起聊天。
侯建新的妈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一定要读书,恢复高考的时候侯建新不过初中的水平,他又读了两年高中,考上个大专。又出去读了三年。他现在放在农村已经不小了,过年二十四了,更何况侯建新下面还有个弟弟,也二十了,已经顶替他爸的名额进工厂两年了。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
总归是先大的后小的,所以侯建新的对象问题就成了当务之急。要是超过二十五还没有对象,再好的孩子,别人家也好怀疑是不是有问题的。
侯建新的妈就跟各位阿姨嬢嬢说了起来,要求不高的:“总归是居民户口要的,高中往上就可以了。长得要漂亮一点的,建新自己长得蛮好的,这个上面还是有点要求的,只要家里不是穷地不行,我们也不是什么好家底的,还养了两个男孩子,所以不要求的,再说了了两个人本本分分,日子不会差到哪里的!”
坐在一起的女性亲戚开始盘算起了手边的小姑娘,侯家两个小子真的已经到了年龄。
侯建新一个人坐在村边的小石桥那里,冷风呼呼的灌。厂门口那件事情让他成了全厂的笑话,都在说他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更是没有想到钟云就是那天在市区吃饭的时候,他们提起那个和姓周的肚子里有孩子的女人。
钟云后来还找侯建新,把他当成了知己来哭诉,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被人骗了,侯建新是不信的,这么一点点的岁数,就跟男人搞在一起了?弄出了孩子来。懂什么叫自尊自爱吗?被人骗了,说给谁听呢?男人在外风流,正常。可女人,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几十年后,出去玩的女人,只能是被人玩玩的。哪个男人会真的娶回家做老婆?
这半年时间在纺织厂混,从厂部混到了车间里。侯建新算是见识到了人间冷暖,他手里没钱,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他妈收走了,说要给他娶媳妇,再说这点钱根本也顶不上用。他没有路子,上辈子的路子都是读了研究生以后去S市认识的政府官员,再倒回来人五人六的。
林巧珍的念头他是不想动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林巧珍也是几十年的夫妻,要是林巧珍是前世的林巧珍说什么都不会这样一点点脸都不给他。他已经拉下脸了,被人说成那样,他算是死心了。如今只是憋着一口气,他要让林巧珍看看他侯建新的本事。让这群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侯建新终有一天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高不可攀!
越是这样想,可实际上真的很难放下,听维修间的人说,去给林伟家布线,林巧珍烧了一桌子的菜,喝的是德国的啤酒。一个个交口称赞,说以前只当是林伟这个好脾气的小伙子宠着自己的对象。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对林伟也是好的不得了,一口一个“我家阿伟!”烧出来的本帮酱鸭,浓油赤酱,比饭店里的都不差的。
前世里他们刚刚开始做房地产生意,还是只限于这个县城,她也在家招待合作伙伴,开一瓶白酒,跟着他一起敬那些伙伴。拿地皮,求贷款,一直都有林巧珍的身影,他们之间也曾经是那样的和谐,哪怕没有林伟和她那样的你侬我侬,可他们的感情也是不错的。
不能想了,侯建新告诫自己,不可能再有林巧珍了,怎么样在没有林巧珍的前提下,还能读研究生,还能重复,甚至超越前世的辉煌?如果自己不结婚的话,以家里目前的状态,他要是敢提出去读研究生,父母根本不可能同意。算了,先找一个女人,结婚之后,有个小家庭了,父母也就不会管那么多了。
他吹过风回去一起吃了晚饭,他妈在收拾客堂间的时候,他往自己的房间里钻,他爸坐在客堂间里一声吼:“侯建新,给我出来!”
新年里他爸发什么脾气?他走了出去问:“爸!”
他爸看见他这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头积攒了一下午的怒气爆发了,下午他妈要给他让人介绍对象,县城太小,纺织厂人太多,总有传言传出来的,难免就落进亲眷的耳朵里,悄悄地跟他妈说:“你家建新,要管管的,一点都不懂事,这个年纪还这样,是找不到老婆的!”
他爸指着他的鼻子:“你现在是纺织厂里的名人了?草包大学生!我说年前我让你去给你师傅拜年,你怎么不肯去呢?原来,你被师傅不要了啊?从厂部赶到车间了?名声传地应天响!两年高中,三年大专。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人家十八岁早就干活了,房子都能造起来了,你呢?五年的时间,最后就是这个结果?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么多年最后就是得到这样的结果?让人看笑话?”
侯建新不知道谁乱嚼耳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厂里被人叫成那样,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岗位,前世他去S市开疆拓土,位子两年一个台阶升上去很稳定的,他解释:“不是我不行,他们根本没有让我做合适的工作,这种数字表格不适合我,我适合做管理或者是跑销售。不适合的工作,就是埋没一个人的才华。爸,您不懂!”
老爷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读书真的读傻了,或者从来他就是一个书呆子,他拍着桌子说:“哪有你这样的?一上来就想做领导,就想跑销售,你做梦吧!我在车床上做了十年才被提拔为班组长。你弟弟进了工场,也是在车床上开始干活,两年了,他有什么话吗?说过一句苦吗?我们家吃苦耐劳的品性都被你给丢了。”
侯建新跟他爸真的说不清楚:“爸时代不同了,不是劳动最光荣的时代了,致富要靠脑子,而不是靠埋头苦干。您的这种老思想会被时代所抛弃的。”
“我不信,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认真干活有饭吃。你的这种思想,会害了你!”
父子俩争执起来,侯建新的妈摔了手里的簸箕,一屁股坐在凳子里,手撑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种东西,干活被人嫌弃?还去肖想人家有对象的姑娘。你有什么道理?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个老婆都找不到,难道我看着你跟前头的,阿大那样?到四十岁都不结婚?被人叫戆度?”
“妈,不会的!我会给你和爸挣面子的。”侯建新对着自己的父母说,他是侯建新是景湖集团的创始人,曾经的富豪。怎么可能落魄成那样?
可他爸妈已经不信他了,对他已经开始失望了,父母总是希望孩子未必能大富大贵,能有个家庭,能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就好了!
他妈说:“我给你安排相亲,你好好去看看!”
侯建新在春节过后,被紧锣密鼓地安排相亲,侯母因为听了亲戚的传言,加上儿子跟自家男人之间的一番对话,心里也是着急。想着让他有个家,能够把心安定下来,不要去想人家的漂亮对象,人要有自知之明。
上辈子侯建新没有去相亲过,虽然追巧珍颇为费心思,可林家并不是一家把什么条件都按着斤两摆在桌面上谈的人家。而现在相亲的对象皮肤黑如包拯,要求倒是不少,城里有没有独立的婚房?没有的话,乡下有没有造好小楼?结婚以后是不是分开过?
另外一个年纪比他还大一岁,额头上一颗黄豆大的黑痣,皮肤因为青春出痘疙疙瘩瘩,媒人说是高中,实际上初中毕业,家里还有个弟弟,一个劲儿地问彩礼给多少?
一连看了六七个,侯母其实自己也是不满意,但是看侯建新一个都看不上,心里又是生气又是着急。逮住儿子就骂是个没用的东西。侯建新被她骂的不耐烦,索性拿了家里的城里那间房的钥匙,谎称要熟悉业务,多加班,住了出来。
一间十多平米的小房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换做前世他家的卫生间都比这个大地多,上上下下还有七个。这种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躺在一张四尺半的床上,侯建新枕着手臂,想着未来,未来到底在哪里?林巧珍就别想了,再沾上去惹一身骚?叫他去找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做老婆?他看见那张脸都没有胃口了,别说脱了衣服,身材让人没法看,岂不是连做那种事都倒胃口?
工厂里钟云因为巧珍大闹厂门口,她的旧事被扒拉了出来,车间里的人虽然不说什么,可多少眼光都有些不同。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多事情不是当事人,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她埋怨侯建新,鼓动她去找林伟,让她丢人现眼。
“话不是这么说的,任何事情都是胜向险中求,万一你要是成功了呢?你现在没有成功来埋怨我,要是成功了,你会来谢谢我吗?”侯建新问钟云,“再说了,你也没告诉我,你有这些往日的故事?要是没有这种事情,人家林巧珍敢打你?你要是告诉我这种事情,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去找林伟表白了。”
“你什么意思?你也看不起我?你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人说成什么样了?你也好意思来说我?”钟云这些日子跟侯建新在一起聊多了,侯建新那一副皮囊是人模狗样的,她对他还是有些心动的。虽然是怨怪,却话音里带着点娇嗔。
侯建新看着钟云,钟云比他这些日子相亲的对象都好看。毕竟能去翘号称美女的朱秀芳的墙脚,并且能让家境优越的周剑跟她能搭上的,要是没有点姿色也不科学不是吗?
侯建新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抽了一口吐出烟圈,侧过头对着钟云说:“我只是说外面人的看法,这不是我的看法。是人谁能不犯错,你只是遇人不淑而已,是那个男人不懂珍惜你这样为他付出的女人。只是你终究身上有这点算是污点了吧?再要找好的,也真的困难。”
“你不用安慰我了,其实你心里也是看不起我的吧?”钟云很伤心,年少不懂事做下的错,让她悔不当初,她妈跟她说了:“你不要想了,你这样的破鞋,就算是瞒得了一时,结婚睡到一张床上人家会不知道?你岁数也大了,只能按照二婚的标准,去给你找了。”
她伤心,很不甘心,二婚,难道还要给人去做后娘?
侯建新盘算着,以他目前的水平,如果慢慢找,家境也不会让他找到那种条件特别好的女人,与其找一个那种小姑娘,以后读完书过几年飞黄腾达了离婚换一个,到时候家里家外还有诸多的阻力,不如就这个钟云吧?
至少比那些相亲的对象好看,反正只是当成临时的,过几年就会换的,她之前有那点事,就成了她对自己的愧疚,利用这些愧疚,她一定不会阻止,而且会帮助自己去读书。小姑娘脑子不聪明,却又有想法,是最好利用的一点。“”再说了真要换的时候钱给足了,也就没什么好愧疚的了。毕竟她以前是个什么情况她自己心里明白。
“我只是在说事实,真没有看不起你!好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多丑!带你去公园逛逛?”侯建新轻声安慰她。
钟云没有想到侯建新能这样安慰她,她以为自己的名声已经臭烂了,侯建新对她肯定嘴上不说,心里很看不起,但是现在看起来可能不是那样的。
她笑着点头,原来他对自己的过去真的不在意,原来还是有能够理解她的男人的。而且这个男人比那些二婚头的男人优秀了不知道多少。
第40章
周六巧珍一下课就被汽车厂的刘师傅从F大校门口直接拉到了厂门口, 一进车间就是几个德国老外和中方的人在那里争执,厂里的德语翻译小江见巧珍进来说:“刚刚开始装机器, 你翻译的资料, 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不清楚,我从头到尾看, 一下子也没有办法理解。”
其实就是那个老塞,在现场看设备科的人带人装机器, 一下子就火爆起来,拿着图纸跟着设备科的主任要求他们按照图纸操作。设备科的石师傅就不是这么想的,斜着拉可以节约电线, 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吗!穿管?搞搞清楚, 咱们从来没用过。老塞根据小江说,他就做工艺的,对这些设备是摸熟摸烂了。
老塞并不认为小江翻译不清楚,他是认为这是个人的理念问题, 所以吵着要Jane过来,他认为Jane会理解他的想法。这些资料都是巧珍准备的, 里面还有林伟给她的解释, 包括哪些符号的要求是什么。巧珍在那里跟石师傅说:“石师傅, 这里用中文写的很清楚了必须……”
石师傅脾气很硬, 不像是陆师傅那种, 老师傅手里有本事,就事论事中带着自信,而是迷之自信那种:“小姑娘, 我做了快三十年的设备了,我做设备安装这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了,要你来指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