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咬紧牙关,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现。
一直以来,他以为李凯华的“幻觉”是因为茉莉看见了李凯华欺负自己的样子。
可如果是茉莉对李凯华的不满,这个惩罚应该只针对李凯华一个人才是啊!他自己,又是怎么看见现在的“幻觉”,感受到现在这一阵阵的狂风的?
不,这绝对不是茉莉!茉莉不需要,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惩罚小海自己!
如果…李凯华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与茉莉无关呢?甚至,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呢?
小海的瞳孔瞬间收缩,一把拽住李凯华,转身往校门的方向跑。
小海骤然醒悟过来,放声吼道:
“逃啊!”
可是来不及了。风声突然间增大,像咆哮的巨浪,吹得他连眼睛也睁不开。
更为可怕的是,那风竟然还变换了方向,一阵阵地将他们往教室吊扇的方向吹去。
不能被风吹走!
小海小小的身体迸发了巨大的能量,拽住李凯华往反方向走去,生生把比他高半个头的李凯华拽得一个龃龉。
风是这样大,巨大的风扇仿佛搅起了一个漩涡。
李凯华踉踉跄跄,连滚带爬跟在小海的身后。他满身都是汗,掌心湿滑粘腻,一个不留神,手中原本紧握的皮筋枪就从掌心溜了出去,被狂风“嗖”地一下吸了进去。
“我的枪!”
李凯华下意识转身去够,失去平衡被风吹倒在地,瞬间便在地上滑出半米。
他一只脚已经被吹进教室里,只有另外一只手还抓着小海。
“别松开我!别松开我!”李凯华惊恐地喊着,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小海的手。
他的力气是那样大,十个手指都泛起白色,指甲深深嵌入小海干瘦的手背上。
疼,应该是很疼很疼的。
可是小海一声也没有吭,只是又腾出另外一只手来,牢牢抓住了李凯华的手腕。
他的嘴唇抿得发白,干瘦的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露,却连一丝一毫放开李凯华的想法都没有。
“放心,我不会松手的。”小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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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洗头房里,橘色的风车在桌子上呼啦呼啦地转动着。
茉莉吹一下,转一下,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可是,她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像看到什么烦心事似的皱了一下眉头。
“很疼吧?不怕。回来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海呀…”茉莉垂下眼睛,语气有些抱歉,“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让你坏了姐姐的事,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下。”
茉莉的眉头紧锁,终于摇了摇头,轻轻将手里风车放倒在桌子上。
橘色的叶片挣扎着转动了最后几下,缓缓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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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疯狂转动的吊扇像是一下子被谁断了电,慢慢地停了下来。
李凯华和小海趴在学校的走廊里,惊魂未定地看着对方。
“跑啊!还等什么!”小海回过神来,大吼。
他们连往教室里看一眼的勇气都彻底没有,像两只逃命的兔子,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校外跑去。
在校门口,李凯华恰好遇见了来接他的妈妈,一天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哭出声。
“怎么了这是?”李家妈妈心疼地伸手揽住扑过来的儿子,抬高声音问,“谁欺负你了吗?”
“学校,学校真的闹鬼了!那个吊扇有问题!呜哇!呜哇!”李凯华抽噎着喊道,“不信你问小海,他跟我一起看见了!”
李家妈妈锐利的眼神来回扫着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海。
小海努力平缓了呼吸,轻轻冲着李家妈妈点头:“阿姨,李凯华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也看见了!”
“学校那个吊扇,是真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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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灵街小学闹鬼这件事,再度成为了附近街坊口中的爆炸新闻。
李凯华妈妈在儿子第二次遇险之后,愤怒地冲去了学校。
“这么大的学校,到底是怎么管理的?”她敲着副校长的办公桌,“就算真有鬼,为什么一次两次都逮着我儿子吓唬?”
“现在不是我儿子一个人看见!是两个人,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看见了,你还敢说我家儿子脑子出问题了吗?”
“一个空调几千块钱,班上家长凑一凑就有了,孩子们既然害怕吊扇,干脆拆了怎么样?”
“我们家是什么背景,你是知道的!”李家妈妈冷冷地说,“学校教室既然有质量问题,就该彻底查查清楚,是不是?不然如果闹到媒体上去,没问题也得给你整点问题出来!”
副校长官海多年,最懂如何安抚人心,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学校教学楼的质量,一定要请家长放心的。当然,既然同学们提出这个挂在头顶上的吊扇有些吓人,我们呢就请厂家来检查检查,让同学和家长都放心,好不好?”
副校长发了话。
李凯华妈妈满意了。
被这一阵子“闹鬼”传闻闹得人心惶惶的家长们也满意了。
“赶紧拆掉。早就该拆掉吊扇换空调了。”班上的同学也满意了,眼巴巴地等待着炎热的夏天能够用上空调。
就连宝灵街的街坊邻居也满意了,念念不忘的八卦终于听到了大结局。
“就该把闹鬼的吊扇拆掉,娃儿们就安心了嘛。”他们说。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人都满意解决方案,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周末,来拆吊扇换空调的工人们砸掉了一小块天花板。副校长特地赶来监工,站在走廊里看着工人们拆掉教室顶上的吊扇。
“咦?”突然有个工人吃惊地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工人们围在一块被敲下来的天花板混凝土,将狐疑的眼神投向了副校长。
“怎么了?”副校长一头雾水地迎上来,顺着工人们的眼神看去。
一片红紫色的破布从混凝土上露了出来,大约五六里面长,沾满了灰尘。而在那破布的边缘,包裹着一个谁也没想到会出现的东西。
一串钥匙。
工人们傻眼了,特地赶来监工的副校长也傻眼了。
在这个学生坚称闹鬼,刚刚被他们砸掉的天花板里,发现了一串尘封了多年的——钥匙。
“怎么回事?什么人会把一串钥匙灌在水泥里?”副校长喃喃,一阵寒气顺着背脊往上窜。
如果不是学校里突然有了闹鬼的传闻,两个孩子非说教室顶上的吊扇有古怪,这串钥匙怕是永远也不得天日吧?
都说孩子们的眼睛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这次这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呢?
如果说不邪门,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副校长凝视这串钥匙,想了想,拿起了电话。
“喂,李警官吗?是我…嗯,有个挺棘手的问题,可能要麻烦您。”
他低垂着头,一面小声地描述着钥匙的样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周末结束,在换吊扇的工人离开后,宝灵街小学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没有人知道,副校长的抽屉里多出了一串,在灌注的水泥块里发现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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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洗头房里,小海趴在茉莉的桌子上,小小的脸凑到她的眼睛前。
“姐姐,真的是你?”他眨眨眼,“你也真的舍得…这么大的风,吹得我当时以为自己都要没命了。”
茉莉咯咯笑,像刚恶作剧完的孩子:“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很多人都说过的,如果一起经历过危险,两个人就会很容易成为朋友。”
“你不是在学校里很孤单么?”她的眼睛像两弯月牙,“你们两个一起出生入死过,不是刚好化干戈为玉帛。”
小海扶额,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担心了好久,怕你会杀了他呢。”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妖怪,连不懂事的小孩子都要杀。”茉莉轻轻拍了他一下,“李凯华本性不坏,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只要好好给个教训,不也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吗?”
“你要记得,每一个选择都有后果。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的。特别是孩子…”茉莉微笑,“我只是希望,在我还可以做到的时候,能让你更快乐一点。”
小海点点头,手背上被李凯华指甲抠过的伤痕早已经愈合。
现在的李凯华真的成为了他的好朋友。
他不再独自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李凯华成为了他新的同桌。
“姐姐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在学校交一个新朋友?”小海轻声问。
“唔…”茉莉避开了他的眼神,迅速换了个话题,“是呀。对了,你生日快要到了吧?”
小海眼睛一亮:“姐姐知道我的生日?”
“我什么都知道。”茉莉笑眯眯地说。
“可是…其实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的。”他别开脸,看向窗外,耳尖微微泛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足够快乐了。”
在小小的半地下室的洗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永远歇斯底里,随时会挥起拳头,或是拿起手边任何东西打他的他的母亲。
也没有那些脸上挂着或虚伪或古怪的笑容的叔叔,总是在晚上来到他的家中,深夜也不离开。
他的世界,要快乐其实很简单。
小毛驴(一)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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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生病之后,小海已经逐渐习惯了在茉莉这里吃饭。
下午放学后,他连家都懒得回,再自然不过地推开茉莉洗头房的门。
“姐姐,我回来了!”小海随意地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真好,终于有个人在等他。
午后难得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洗头椅上。茉莉看起来有些恹恹的,靠墙坐着,见他回来也只是略略抬一抬眼。
“不舒服么?”他站在她面前,大大的黑眼珠里溢满担心。
茉莉只是伸了一个懒腰,笑眯眯地问:“今天在学校里开心吗?和你的小朋友们玩得好吗?”
他的脸色红润,比往常晚了半个多小时回来,十有八九是和新朋友李凯华在学校里玩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了。
茉莉满意地看着小海,像在欣赏自己精心的作品。
小海却不怎么满意地看着她:“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去医院看?”
“哎呀,小孩子家家,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啰嗦。”她满不在乎地答,伸手推推他,“给你定的外卖来了,快去接吧。”
又是这样。
明明他们在半地下室里面,丝毫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她就是能准确地预测外卖小哥送达的时间。
小海被茉莉推着出了门,走上了台阶,果然看见穿一身黄衣服的外卖员停好了电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