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布丁琉璃
时间:2020-06-05 09:41:44

  二月十五,天星陨落,药王孙思邈逝世。
  这位活了一百四十一岁的半仙人,终于在春雨连绵之夜乘风归去,羽化登仙。
  师忘情一身缟素,给裴敏送来了驱虫的药方子,告了一个月的假,前去为师祖送别。
  药王的离去并未阻止长安春天的到来,虫灾消灭后,长安城的街巷陌边一片新绿淡粉,花团锦簇,出门踏春之人往来不绝。
  刚下过雨,空气潮湿清新,枝头带着雨露的桃花瓣飘然坠下,落地无声。坊间土垣旁,裴敏与一名少女并排走着,身上落满了花瓣,却浑然不觉。
  那少女身姿纤细绰约,从背后看俨然是个小美人,可正脸却罩着半截丑陋可怖的鬼面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颌来。她忽的停了脚步,仰头伸手,去接墙头飘落的桃花……如此角度,更显得那半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格外诡谲可怖。
  “阿婵,尝尝这个!”裴敏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李婵面前,哄道,“好吃呢,甜的。”
  李婵犹豫,将手中的花瓣轻轻拂去,这才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捻了颗糖山楂送入嘴中,随即面具下的唇线紧抿,酸得打了个颤。
  裴敏哈哈大笑。
  被骗的李婵生气了,双手环胸转过身去,站在坊墙边不理裴敏。
  裴敏只得又去哄她,正好言相劝,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打在李婵的面具上,直将她的头打得偏向一边,闷哼一声。
  李婵受惊,忙攥紧裴敏的袖子,扑入她怀中紧紧抱住。
  李婵命运坎坷,儿时生过大病,心智比平常人要低些,又性子孤僻寡言,平日里没少受外人取笑。渐渐的,她开始闭门不出,只爱摆弄房间里冰冷呆滞的木偶人傀儡。
  裴敏一边安抚她,一边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几步开外的杂物堆旁站了个七八岁的垂髫小儿,手里拿着把粗制滥造的弹弓,朝着李婵做鬼脸,尖声喊道:“丑八怪,打死你!略略略!”
  听到“丑八怪”三字,李婵一颤,将脸埋在裴敏肩窝。
  见她害怕,小孩儿更得意了,又捡了块石子包在弹弓中,瞄准作势要打。
  裴敏拍了拍李婵的肩,冷笑道:“小孩儿,看你年纪小,刚才那一下我们可以不计较。若是故意再犯,姐姐们可要还手了!”
  那小孩儿丝毫不惧,照丢不误。
  “很好。”裴敏捡了块石子塞到李婵的手中,“阿婵,砸回去!”
  李婵抬头,面具孔洞下的美丽双眼有些迷茫。
  裴敏道:“别人欺负你,你就要欺负回来。别怕,尽管去。”
  又一颗石子打在李婵脚边,这会儿她忍无可忍了,大步走到那顽童面前站定,垂眼看他。
  那顽童吸着鼻涕,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脑门上吧嗒一痛。他丢下弹弓,捂住红了一块的脑门,嘴巴张得足有半张脸大,呜哇哇大哭着跑远了。
  路人见状,纷纷侧目。
  裴敏刚“欺凌”完弱小,心中一点愧疚也无,反而笑眯眯问李婵:“阿婵,爽快些了么?”
  李婵用力点头,又捡了块石子,朝小孩跑开的方向用力掷去。
  “好啦好啦,人都跑远了,别浪费力气啦。”裴敏压下李婵的手,慢悠悠道,“阿婵,以后别人对你的好呢,你要记着;对你的不好,你也别忍着。人生苦短,有气就撒!”
  正灌输着歪理,忽见前方有一人眼熟。
  她停了脚步,眯眼仔细打量那鹤立鸡群的挺拔少年,随即展眉一笑,挥手道:“贺兰真心,好巧啊!”
  “真心”是裴敏近来给贺兰慎取的诨名,只因其名“慎”拆开,恰巧是个“心”与“真”。
  贺兰慎少见地穿了正式官袍,与裴敏面前站定,看了她身侧的鬼面少女一眼,方将视线重新落回裴敏身上,清朗道:“不巧,我是来寻你的。”
  裴敏将手中的糖山楂重新包裹好,挑眉道:“什么事,还得劳烦你亲自通传?”
  春风拂面,花香袭人,金纱般的日光自云层中倾泻,贺兰慎眼尾的朱砂与墙头飘落的桃花相得益彰。
  “灭蝗功绩卓然,天子论功行赏,于大明宫麟德殿设宴群臣。”他肩头落着桃花瓣,沉静道,“我带你去赴宴。”
  裴敏“哦”了声,说:“不去。”
  一腔好意被拒绝,贺兰慎不解:“为何?”
  裴敏煞有介事道:“平日里咱们明争暗斗,可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谁知是不是鸿门宴呢?到那时你若摔杯为号,三千刀斧手冲出将我剁成肉泥,我岂不惨哉?”
  贺兰慎:“……”
  裴敏噗嗤一笑,散漫道:“逗你玩呢,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收藏涨太慢辣……自我怀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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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风拂面不寒,撩动纱帘。
  麟德殿东廊之上,天子负手而立,眯着眼远眺北面的太液池与蓬莱山,问道:“听说借灭蝗的契机,你与净莲司的裴敏打了赌?”
  贺兰慎伫立天子身后,回答:“是。”
  天子长长“唔”了声,没有问谁赢了,只叹息般喑哑道:“此次赈灾,你与她一个得了名,一个得了利,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不然。贺兰,你是小辈中的佼佼者,唯有一点比不上裴敏,可知道是哪一点?”
  贺兰慎认真思索,而后方答:“臣久居佛门,不似裴司使经验丰富。”
  “不对。”天子摇头,转身看着这个宛若高山之雪般的少年,眼中有温和慈爱流露,缓缓道,“你的心太干净了,不比她狡诈心狠。”
  贺兰慎皱眉沉思。
  他见识过裴敏的狡诈诡谲,但若论心狠,却还未曾领教。
  贺兰慎并未随声附和,垂眼道:“‘狡诈无情’非常人之道,臣学不来。但请陛下放心,若净莲司内有作奸犯科之人,臣绝不姑息。”
  “陛下,天后来了。”一旁的内侍轻声提醒道。
  贺兰慎退开些,果然见一名雍容威仪的妇人被宫人簇拥着而来。只见她高髻如云,阔眉樱唇,一双凌厉的凤眼只有在望向丈夫时才带了些许笑意,缓缓道:“我说怎么找不到陛下,原是到这躲清静来了。”
  “媚娘。”天子唤了声。
  “天后。”贺兰慎躬身行礼。
  武后打量着他,颇具上位者的威严,问道:“这就是贺兰家藏在大慈恩寺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修了佛的,模样气度非贺兰敏之、敏月之辈能比。”
  “好好的,又提那些人作甚?”天子回想往事,神色有异,低咳两声换了个话题道,“今日怎么不见太平?”
  武后道:“刚派人进宫回话,说是昨夜受了寒不太便利,过几日再来看陛下。这儿风大,陛下头疾未愈,还是入麟德殿就座为好。”
  对于皇后,天皇陛下爱她敬她,却也惧她,忙道:“好,听媚娘的。”
  谁知一入麟德殿,就见裴敏穿着一身浅绯色的圆领官服坐在案几后,正与殿内群臣斗嘴斗得正欢。
  裴敏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庆功宴,毕竟以她那猫憎狗嫌的性格是不够格来这与朝臣平起平坐的。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是贺兰慎将她灭蝗的计策和功绩如实禀告了天皇陛下,记了她首功,陛下这才破例请她赴宴同席。
  裴敏见惯了同僚间尔虞我诈、抢功打压之事,习惯了冷言冷语,反倒对贺兰慎的赤诚淳厚不适应起来。
  入殿雅乐袅袅,裴敏在宫人的指引下入席,心中感慨:贺兰真心果真是少年气十足,还未曾被官场的黑暗腐朽染透,一颗心干净而又美好。
  心中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
  见她入座,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与她座位毗邻的朝臣莫名冷嗤一声,离席避开,其他人也纷纷将自己的案几搬离远些,转眼间一丈以内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就座,仿佛她是什么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这群文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自视清高。裴敏懒得理,自顾自斟了一杯酒道:“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朝臣让座,见到诸位如此尊贤敬长,裴某真是‘老’怀大慰!甚好,甚好!”
  “我等是不屑与女流为伍!你这等奸吏,真真是丢尽了我们河东裴氏的脸面!”侍中裴炎首先站出来,与裴敏划清界限。
  裴敏抿了口酒,乜视裴炎道:“不孝子。何况我来的是庆功宴,何来‘丢脸’一说?倒是你搬弄口舌,去年污蔑裴行俭大将军通敌的龌龊事,这么快就忘了?”
  “你!”裴炎瞪眼,肃然道,“你叫谁‘不孝子’!老夫都够做你爷爷了!”
  “我替令堂骂你两句。”裴敏笑吟吟道,“你说你不屑与女人为伍,可你娘不是女人?你不是女人生的?还是说,裴侍中没有母亲教养?”
  武后挽着天子的臂膀进门,贺兰慎跟在二人身后,一入殿就撞上这样一出大戏,不由怔住。
  天皇陛下登时来了兴致,头不晕眼不花了,拉着武后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低声吩咐一旁的内侍道:“快,给朕和天后拿些瓜子干果,不必惊动他们。”
  武后知道陛下平日最爱看骂架拌嘴的八卦之事,当做寂寥深宫中的一丝调剂,便也陪同他一起坐在大殿角落里嗑瓜子。
  那边,裴炎噎了半晌也没找到回击的话,皱巴巴的老脸涨得紫红。
  倒是他身旁的金部郎中接过话茬,出言道:“为母者相夫教子,德容兼备。而你身为女子却用父兄的性命博取权势,纵容手下告密暗杀、扰乱朝局,已然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张侍郎所言极是!”裴炎找到了突破口,正色道,“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毫无品性可言,岂能与我等经纬丈夫同坐一席?真是笑话!”
  裴敏眼睛明亮,莹白的手撑着下巴,晃荡着杯盏中的酒水道:“说得好啊!只是不知当初裴侍中诬陷同僚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那不忠不义之徒?诸位排杀政敌时,以笔为刀,可曾掂量过自己的品性是善是恶?再者,我当初率净莲宗残部归乡投诚大唐天子,乃是弃暗投明,若这样都算错,那凌烟阁里事二主的魏郑公、李卫公岂非都是不正经之人?”
  “凌烟阁功臣,岂容你这般亵渎!”
  “男人像女人是自贱,女人像男人却是僭越,说得好像男子生来就比女子高贵似的。你们骂来骂去无话可说了,就只会攻击我女人的身份,真是好没道理!”
  她字字珠玑,不疾不徐,裴炎拂袖冷哼,执拗道:“阴阳调和,男女有别!女人就应该安居于后,怎可抛头露面搅弄风云?”
  裴敏气定神闲,反问道:“若是不安居于后,偏要如男子一般决策政务,又如何?”
  “牝鸡司晨,祸乱朝纲,那便是妖女!”裴炎怒喝,声音在麟德殿内回荡,余音不绝。
  裴敏短促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缓缓起身,朝殿门处一拜,躬身道:“天后,您都听见啦!裴侍中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影射辱骂天后为妖女,臣要弹劾他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四周死寂。
  方才还在口诛笔伐的朝臣面露慌乱,纷纷出列躬身,行礼道:“臣拜见陛下、天后!”
  裴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颤巍巍拱手道:“天、天后!裴司使颠倒黑白,含血喷人,望陛下、天后圣裁!”
  武后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方才听到“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八字,心中已是十分不舒坦。她慢悠悠拂去裙摆上的瓜子壳,起身瞥了眼双肩微颤的裴炎一眼,凤眸不怒自威,说:“裴侍中方才说的字字句句,我都听明白了。”
  裴炎彻底慌了。他记恨裴敏救出自己的政敌裴行俭,只想骂她几句出出气,却不料反被裴敏下了套,连同天后一起骂了进去!
  天后是何等威严,今日他怕是要当庭杖毙了!
  裴炎骇得面如土色,方才的咄咄逼人全然不见,扑通一声跪拜伏地,声线抖得不成样子:“臣之所言并非针对天后,绝无不敬之意!臣、臣……”
  裴敏憋笑憋的肚疼,好不畅快。
  “行了裴卿,若论嘴皮子功夫,十个你也不是裴司使的对手。本朝民风开放,忠君不分男女,裴司使协同天后赈灾有功,是朕特意命贺兰将她请来赴宴的,诸爱卿当以礼待之。若恪守礼教,镣铐加身,使人不能听、不能言、不能辩,那大唐就不是大唐了。”
  天子知道武后气量小,真动起怒来连自己人也杀,便打圆场道,“都坐罢!君臣间难得宴会一场,莫要弄得乌烟瘴气,坏了气氛。”
  天子三言两语暂缓危机,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捏着汗落座。
  天子看向身后的贺兰慎,语气温和了些:“贺兰,你也入座。”
  贺兰慎行礼:“谢陛下。”
  麟德殿很大,空着的案几不少,朝臣有意拉拢贺兰慎,皆殷勤邀请他来自己身边就座。贺兰慎目光平静,婉拒众人的招揽,直直朝一人独坐的裴敏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裴敏:?
  贺兰慎:。
  裴敏:???
  贺兰慎:……
  裴敏:小和尚也要来和我吵架?
  贺兰慎:裴司使没有朋友,甚为可怜。身为上级,似乎该有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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