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铁杵趴在门缝上细听,能听到压抑的哭泣。他急的站不住脚,却又不敢用力撞门,焦急地瞅瞅四周,发现邻居家墙根底下有一个压粮食用的石磙子。
男人大步走了过去,双手牢牢托住石磙子底部,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壮的臂膀突然发力,忽地一下子就把硕大的石磙子抱了起来。
石磙子着实沉重,可石匠心中着急,也就不觉得那么吃力了。扔到自己家墙头底下,他后退几步,继而双腿发力向前奔跑,在石磙子上踩了一下,助力身体跃起,眨眼之间长长的双臂便攀住高高的围墙,脚尖一点墙体,纵身越上墙头。
墙底下和两年前并没有两样,没有梯子也没有杂物。其实他可以沿着围墙走到房顶上去,再顺着梯子下去。可是此刻石匠心里着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纵身一跳,双脚落在了地上,就地一滚,减缓冲力,坐在地上。
云朵听到动静,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上有点不妙。快步跑到院子里一瞧,发现丈夫正坐在地上。“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从墙上跳下来的?你疯了!腿有没有摔断啊?”
抬着屁股正要起身的鲁铁杵,见媳妇如此说,就踏踏实实地坐下了。
“还行吧,应该是没断,就是脚有点麻,起不来了。”他没选梯子只是因为着急,却没想到因此得到媳妇的关爱,心中窃喜,脸上却扮起了可怜。
云朵连脸上的泪痕都忘了擦,匆忙走到他身边,刚要抓起脚踝查看,却被一双粗壮的手臂瞬间抱进怀里。
“为什么哭呀?”男人关切地看着媳妇近在咫尺的小脸,突然袭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云朵撅着小嘴,眼神幽怨地瞧着他,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猜测他究竟有没有受伤。
“其实我不舒服,在这里,特别疼。”鲁铁杵摸着心口的位置。
云朵面色一惊,伸手就扒开他的棉袄领子。
冷风灌进脖子,鲁铁杵“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起来,去屋里。”云朵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来拉他。却没想到身子凌空而起,被男人稳稳抱着进了里屋。
把心爱的妻子放到床上,鲁铁杵再也抑制不住两年的相思之苦,把她抱的紧紧的,恨不得揉进血肉里。
铺天盖地的狂吻落了下来,云朵还没来得及说一个不字,就沦陷在他迸发的热情之中。热切思念了两年的小夫妻,久别重逢之后,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字眼,惟有热吻才能表达彼此的爱恋。
云朵星眸点点,理智残存一丝,艰难地开口,颤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受伤?”
男人坏坏地粲齿一笑:“我脱了给你看看。”
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飞快地脱下棉袄,顺便扒下中衣,露出胸肌结实的心口处,并无伤痕。
“你没受伤,干嘛骗我?”云朵不乐意了,怒瞪着他。
男人有点小委屈:“我也没说自己受伤呀,我只是说这里特别疼。这不是假话,是真疼,想你想的疼。每天都想,白天想,晚上也想,快死的时候更想……”
“你胡说什么?”云朵伸出小手捂住他乱讲的嘴。“好不容易回家了,说点吉利的。”
鲁铁杵握住她纤细地手腕,在手心上亲了一口:“好,说点吉利的,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一边说着,男人高大的身子就扑了下来,云朵赶忙用双手抵住:“你别乱来,天还没黑呢,孩子们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万一碰上可不好。”
“插着门呢,他们怎么进来?难不成也像我一样跳进来?快给我吧,想死你了。”鲁铁杵不容分说,就想跟媳妇生孩子,却被云朵死死按住。
“不行,就是不行,你若强迫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云朵眼里泛了泪光。
男人蔫了,抱着媳妇躺在了床上,顺便拽过被子盖上:“那咱们说说话吧,虽然我的身体想你,可其实我的心更想你。”
屋里沉默下来,夫妻俩都不说话,静静相拥,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朵儿,刚才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了,哭什么呀?”他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着她脸颊。
“……”
“你要是不肯和我说话,那我就只能做点什么了。”赤果果的威胁。
“我听说你回家了,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可你呢,根本就不在家里等我,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了?我这么惦记你,你却一点都不在乎。”
“胡说。”男人心里一酸,委屈地抱紧了媳妇。“我回到家,看到了两个孩子,却没瞧见你,他们说你和爹娘她们一起出去了,我这才去那边找你的,就是着急想见你呀。你明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怎么会没有你呢。你说,你是不是知道?”男人委屈哒哒的,不依不饶。
云朵自然知道,这么多年,他的关心、疼爱都历历在目,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意。“我就想哭,不行么?”
“行,当然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哭就哭吧,在我怀里哭,今天哭个够,以后咱就不哭了。”
云朵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我不想哭了,我生气了。我才不为你掉眼泪呢,不值得。”
“我错了,媳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行,只要你能出气,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管她有没有真的生气,不管她为什么生气,他只想宠着她,纵容她,她要怎样都可以。
他心尖上的娇媳妇,这次终于有机会日夜守着了,嘿嘿嘿!
第107章 壮年石匠3
云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可她就是想哭,似乎只有大哭一场心里才能痛快。
哭过闹过,也被丈夫哄了抱了, 心里的情绪渐渐平复, 云朵忽然发现两个孩子一直没回家敲门。“泰哥儿和淑姐儿呢?他们怎么还没回家, 不行, 得赶快出去找找。”
她掀开被子要起身,鲁铁杵这才把杜氏的话说了一遍, 让云朵不要担心。
云朵一怔,匆忙坐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娘和大嫂肯定在厨房里做饭呢,估计这会儿都快做熟了,咱们直接过去吃现成的, 多不合适。”
男人无奈地笑笑:“我也想说呀,可你根本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哼!”小粉拳气呼呼地捶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云朵下床整理好衣裳就要往外走,却被健硕地男人一把抱在怀里。
“这么久没见了,怎么也要亲热一回再走吧,媳妇儿, 想死我了, 给我一回吧,一会儿就好。”男人抱着她使劲往自己身上按,想让她明白自己剑拔弩张的需求。
云朵脸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你还好意思说, 你哪回一会儿过, 岂止一会儿,你是两会儿、三会儿都玩不了。晚上再说吧, 快穿好衣裳,咱们走。”
好吧,媳妇都夸自己够持久了,鲁铁杵嘿嘿直笑,不打算再缠她,此刻的确时间不够,不如漫漫长夜来的尽兴。
夫妻二人一起出门,拐过街角就见淑姐儿正站在门口张望,瞧见爹娘并肩走了过来,这才如释重负般一笑,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娘,您来啦!”
鲁铁杵抢在媳妇前头,大步向前,抬手摸摸乖女儿的头顶,酸不溜丢地说道:“只问你娘,不问你爹?”
淑姐儿扑哧一笑:“爹呀,我印象中您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呀,怎么如今这般拈酸吃醋了。”
鲁铁杵伸开大手,又想去抱孩子,却见淑姐儿往旁边一闪,灵巧地躲开了。“怎么不让爹爹抱呢?”
淑姐儿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娃娃了,怎么能还抱手上呢?您要是喜欢抱孩子,就让我娘再生个小娃娃吧。”
鲁铁杵双手“啪”地一拍,双眸一亮:“好,好主意,就这么办了。”
云朵忍俊不禁地瞧了一眼一唱一和的父女俩,没接他们话茬,只快步进了厨房,帮婆婆和大嫂做饭。
云朵一向知书达理,在杜氏眼中是个完美的好儿媳。刚才她哭着跑开,杜氏并没觉得她是生气了,就当是和自己一样喜极而泣,却又抹不开脸在众人面前大哭,就跑回家里去哭了。此刻见他们夫妻俩高高兴兴地一起过来,也就没再追问,只忙着多做些好吃的。
这顿饭十分丰盛,鲁二叔一家和铁蛋一家都被叫了来,一大家人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
几杯酒下肚,铁松激动起来,激扬豪迈地把他们跟胡人决一死战的情况说了一遍。本来他想重点突出鲁铁杵的功劳,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二哥已经叮嘱他们,功劳都是韩山的,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没好处。
鲁铁杵怕家人担心,赶忙补充:“所以呀,你们根本不必担心,我们一直在修补烽火台。若不是战事持续太久,可能根本就见不到敌兵,干完活儿就回家了。徭役么,终究和兵役是不一样的。”
没等大家说话,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哭声。众人回头一瞧,发现杨氏带着女儿,孙氏带着儿子,季氏带着儿子一起进了门。
鲁铁杵一瞧三个女人就明白了,他们三家的男人都没有回来,而且永远都回不来了。
“族长,我家孩儿他爹战死沙场,朝廷一点表示都没有,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呀?”孙氏推了一把儿子,让七岁的小男娃跪到在地上。
鲁铁杵瞧瞧泪水涟涟、咬着嘴唇的鲁正青,伸手扶他起来:“青哥儿,你爹没了,以后你要坚强起来,当家里的顶梁柱。”
七岁的孩子太小了,并没有做顶梁柱的信心,怯怯地瞧了一眼鲁铁杵,又望向拿着鸡腿啃的正欢的鲁正泰。
鲁铁杵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见了儿子,朗声道:“泰哥儿,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弟弟拿个鸡腿过来。”
鲁正泰放下手里的半个鸡腿,从盘子里的清蒸鸡身上,撕下另一条鸡腿,跑过来递给鲁正青。
鲁正青家境差些,这几年收成不好,不至于饿肚子,却也很久没有吃过肉了。一进门闻到肉香味儿,早就口舌生津,偷偷咽下唾沫了。此刻拿到鸡腿,孩子再也顾不上别的,大口吃了起来,其他两个孩子都被硕大的鸡腿吸引了目光,眼巴巴地瞧着。
云朵见状,赶忙从盘子里挑着两大块鸡胸肉,给另外两个孩子吃。
孙氏抹着眼泪说道:“谢谢族长,不过,这一顿饭好凑合,我担心的是以后。我家只有两亩地,这几年节衣缩食勉强能不挨饿。可是当家的男人没了,挣不来一点零用钱,孩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比一天能吃,以后我真怕碰上灾年,养不活孩子和公婆。”
鲁铁杵点点头:“是啊,铁峦兄弟没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确实不好过日子。这样吧,让青哥儿上午跟着铁树念书,下午跟着我学石匠手艺。按照手艺行的规矩,学徒前两年是不给工钱的,不过你家情况特殊,我会给青哥儿一份工钱补贴家用。”
孙氏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鲁铁杵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当即破涕为笑,按着孩子就要跪下:“太好了,族长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鲁铁杵赶忙扶住他们,让他们回家去。
季氏往前走了两步,为难地说道:“里正,我们家不姓鲁,按理说不该来给您添麻烦。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呀。儿子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如今他爹没了,家里也不富余,若是再不会一门手艺,以后恐怕连媳妇都娶不上。里正,求您帮帮忙吧,能不能也收下王成琪做学徒,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鲁铁杵看看身量瘦长的王成琪,突然用力一拍他肩膀。小家伙身形一晃,却很快稳住阵脚,一动不动地看着鲁铁杵。
“嗯,不错,看着瘦,却还是有些力气的。成琪,你愿意学石匠手艺吗?”
王成琪紧紧抿着唇,忍着眼里的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张嘴说道:“我愿意学,学了手艺就能有个一辈子的饭碗,能养活一家人。如果里正肯收我,我一定好好学。”
鲁铁杵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转回身跟父亲和二叔商量。“爹,二叔,这石匠手艺不是我自己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收咱们鲁家的孩子做学徒倒也没什么,毕竟咱们同祖同宗。可是收外姓的孩子,是否需要跟全族的人商量一下啊?”
鲁勤光垂眸想了想:“商量倒也不必,因为祖上的规矩是只传长房长子,如今传给其他人已经是不按规矩办了。你要传给外姓人也不是不可以,如今手艺在你身上,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鲁铁杵转回头瞧瞧季氏母子俩,他们目光殷切,正热烈的期盼着。想想边关厮杀惨状,鲁铁杵心软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鲁铁杵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在边关看到了那些惨死的士兵,也看到过被胡人杀掠一空的村庄。如果不是他们豁出性命保家卫国,哪有咱们现在的太平日子。成琪爹没有直接救下咱们,可是正因为有像他一样拼命冲杀的士兵,才换来胡人退兵的结果。可以说,间接来讲,他是咱们大家的救命恩人。他的孩子,我们理当照顾。我决定收他为徒,以后若有族人有意见,就让他们去边关瞧瞧。”
鲁勤光和鲁二叔都没意见,几个平辈的兄弟更不必说。季氏喜出望外,欢喜地大哭起来:“孩子爹在天上瞧着呢,他肯定特别感激你,会保佑你们一家好好的。”
鲁铁杵拍拍王成琪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你不小了,以后你家就靠你了。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凡事认真、尽力便可。”
王成琪趴到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我肯定认真学,尽全力学。”
鲁铁杵伸手扶他起来:“好孩子,回家去吧,明天歇一天,后日来找我学手艺便可。”
王家母子俩离去,屋里就只剩了杨氏和她家小闺女鲁明采。
鲁铁杵看了她一眼,就想起了鲁铁峰的惨状。不禁皱起眉头:“铁峰他……是我们仨亲手埋葬的,死不瞑目,定是还惦记着你们。我在他坟前承诺,会帮他好好照顾你们母女。可是,采姐儿是闺女,没法学石匠手艺。你们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办到。”
杨氏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人家都有个儿子做靠山,我却只有这么个丫头片子,以后她嫁了人,我可指望谁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云朵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她,扶着她坐下:“弟妹,你哭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以后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