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呀?”云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鲁铁杵把车上其他的东西搬下来,放进堂屋里,就站到台阶下闷头看着妻子。
屋里的人也都走了出来,苗氏一把拉住女儿,哽咽道:“你快收了眼泪吧,我好不容易不哭了,你又来招我。”
云海反倒十分淡定:“姐,你没见到边关那堆成小山高的尸体,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腿瘸了不算啥,好在命还在呀!”
“可是……可是……”云朵抽噎着说不出来,怕惹娘伤心,怕惹弟弟难过,不敢哭却又收不住。
云梓里沉痛说道:“咱们村里有七个人没有回来,难得咱家的两个孩子都回来了。云海虽是受了伤,不过地里的活儿还有我和你大哥干,他也有个做毛笔的手艺,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
云海笑道:“对呀,姐,小月都不嫌弃我呢,你还能嫌弃我不成?”
他这话本是想开个玩笑,可是此刻谁都笑不出来。鲁小月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云朵紧紧咬着唇,心底积压的痛楚无处发泄,转头看见了丈夫,就走到他面前,抬起小粉拳捶打在他胸口:“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故意瞒着我,你这个坏蛋……”
鲁铁杵不躲不闪,结实的身躯挺立,任由她捶打,看着爱妻的目光满是心疼。苗氏面色一紧,担心姑爷生气,赶忙走过来拉闺女。
鲁铁杵看出了丈母娘眼里的忧虑,在她拉开云朵之前,伸开双臂抱住了她,柔声哄道:“我告诉你又能如何,也不过是多哭两天罢了。事已至此,云海自己都已经接受了,你又何必纠结呢。再说了,咱们已经商量好让他们去城里看铺子了,这个活儿不需要走多少路。城里的大夫医术好,说不定还能医好他呢。”
鲁小月双眸一亮,苗氏也很惊喜,招呼大家进屋坐,仔细说说。
进屋落座,鲁铁杵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原本含着泪的鲁小月笑开了花:“好,太好了!”
原本嘻嘻哈哈的云海却含了热泪,紧紧抿着唇,用力拍了一下鲁铁杵的肩膀:“姐夫,你真是……真是雪中送炭呀!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没有奔头了,如今听你一说。”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好了,我现在完全没事了,以后我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做毛笔上,争取成为一代大师级的工匠。”
儿子的眸中焕发出神采,云梓里夫妻这下真的放心了。自从他回到家,虽然一直笑着说不在乎,可他眼中没光,对未来没什么想法,只是硬撑着笑,让家人放心罢了。
鲁铁杵和云海热烈地讨论起来,规划着铺子以后的经营方式。几个女人到厨房做饭,鲁小月这才敢开口小声说:“姐,云海今日是真放下了。前几天别看他笑,其实他心里难受着呢。村里人看见他就要惋惜一通,他都不想见人了。去城里好啊,不用见到熟人,平时在铺子里也不用走几步路,我们拉一车竹子过去,能用好几个月。”
云朵点点头:“你们去了以后,也别光顾着做生意,关键还是要给他看腿,他还年轻,应该能长好的。”
小月一笑:“嗯,我也这么想。他说他这腿是因为当时没有静养,才坏掉的。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都要卧床休息的。可是他们在乱马军中,哪有机会休息呀,自然就耽误了。以后找个好大夫瞧瞧,让他千万仔细养着,我伺候他,我相信肯定能好。”
云朵故意逗她:“要是治不好呢,你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姐,瞧你说的。就算治不好,他也是兴哥儿的爹呀,我怎么可能不要他?”小月撅起了小嘴。
云朵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会不管云海,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一定要说出来。”
苗氏一边烧着火一边感叹:“你们兄弟姐妹和睦,我们这做爹娘的就最高兴不过了。还好有你们帮衬着云海,不过说起来,还是姑爷好。你刚才那么打人家,拿人家撒气,这也就是二郎性子好,心里有你,任由你欺负。若换成旁人,早就翻脸了。”
提起自家男人,云朵可就得意了:“他敢?我不跟他翻脸就不错了。”
大嫂李氏在一旁笑道:“你呀,这是侍宠生娇。”
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回到鲁家河,云朵就把娘家人的话说了:“我娘说我欺负你,大嫂说我侍宠生娇,你觉得呢?”
鲁铁杵长臂一伸,抱过媳妇,让她坐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我媳妇哪都好,他们说啥都没用,我觉得好就是好!”
云朵咯咯地笑了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男人被亲的心里痒痒,本来想让她养养身子,一时没忍住,就敦伦了一回,没敢要第二次。第二日,便催着她煮茶,把补气血的大枣、炙黄芪等物放进油茶里一起煮,让她多喝两碗。
冬天地里没活儿,鲁铁杵去山上挑了最好的石料,就起早贪黑地雕刻砚台,终于在年前雕好了一方盘龙砚,特意选在街上人最多的小年这日进城。
鲁铁杵准备了一副铜锣,进了县城就鸣锣开道,扯开洪亮的大嗓门喊道:“御用贡品,众人闪避。御用贡品,莫敢碰撞。”
东峰县距离京城较远,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特产,每年并无贡品进京。忽然听到有人喊御用贡品,街上行人全都驻足望了过来。
只间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赶着马车,车上坐着一对童男童女,两个小娃娃别提多好看了,身上都穿着红棉袄,大眼睛乌溜溜的,神采奕奕。车辕另一侧坐着一个女人,样貌极美,神情温顺。
他们四人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木头箱子,盖子没有打开,看不出贡品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一家四口,让人们忽然想起当年在送子娘娘庙门口见过的一家四口,掰着指头数数年份,好像差不多。
人群中有人提起当年的童男童女,众人议论纷纷,人声鼎沸,很多人下意识地跟着马车往前走,想乔哥究竟。
鲁铁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除了口口相传,并没有更好的方式快速拓展知名度。到了自家铺子门口,鲁铁杵勒住马车,扶着媳妇和两个孩子下车,抱着红箱子往里走。
“你们走不走?再来闹事,我们可就要去报官了。”铺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鲁铁杵听出是云海的声音,赶忙加快脚步,几大步进了门,就见几个不像好人的男人正围着云海转圈,鲁小月在一旁说着好话。
“怎么回事?”鲁铁杵把红箱子放在柜台上,走到云海身边朗声问道。
云海手里拿着半截粗竹竿,怒目圆睁,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姐夫,你来的正好,你瞧这些流氓多可恶,他们非说这铺子是他们的。给原房东交了钱,没等签字画押,他们就连夜跑了,说咱们占了他们的铺子,让咱们滚。”
鲁铁杵剑眉一挑,恶狠狠地看向几个地痞:“原来就是你们欺霸乡里,吓得沈家老夫妻卖铺子都不敢声张,跟我签字画押之后连夜离开。如今你们竟欺负到老子头上,我告诉你们,识相的赶紧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第115章 壮年石匠11
对付一个瘸子和对付一个大铁塔一般的壮汉, 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鲁铁杵站在那里,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眼神中暗暗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让几个地痞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领头的一个扭了扭脖子, 握紧双拳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你是干什么的?敢在这胡言乱语, 我告诉你, 这条街上打听打听,谁人不知道我闵八。刚才也听到你喊了, 你说这个箱子里是呈给皇上的贡品。我呸!就你一个小山沟里的野汉子,能给皇上进贡,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
他一发话,旁边几个人也恢复里底气,纷纷吵吵嚷嚷的附和, 甚至有人上前要动手抢箱子。
一路上尾随而来的众人已经堵住了门口,一个好心的老汉上前劝解:“算了吧, 你们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万一是贡品呢,你们担待的起么?”
闵八不相信那是贡品,可瞧着鲁铁杵老神在在的模样, 却也心里没底, 高喊一声道:“走,我们去报官,有人假传圣旨,假冒贡品, 让官老爷来收拾他。”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盘算, 觉得报了官,自己的胜算可能会更大。
其实看热闹的人群也同样存在疑虑, 不知道这个貌似憨厚的乡下人,是否真的敢拿皇上开玩笑。
“官差大人们来了,官差来了……”门口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哟,那不是闵三大人么,新来的县尉大人也跟着他们一起巡街呢。”
闵八一听三哥来了,顿时来了精神。他之所以敢横行县城,不就是因为三哥在县衙里当差嘛。其实一个小小的捕头本算不得什么大人,只不过在老百姓心中但凡官差都是官,全都惹不起。
闵八得意的仰起头,瞥着鲁铁杵笑道:“死小子,官差来了,你就等着被抓走吧。”
他大步走向门口,挤出人群到了街上,很快一队捕快就包围了这里。
“什么人敢假冒贡品?只怕是家黑店吧。”声如洪钟,由远及近。
鲁铁杵毫不畏惧地迎上前去,果然见到了那日带头敲锣的衙役闵三。
一见鲁铁杵,闵三有点吃惊,心中暗道怎么又是这个家伙,他跟县尉大人交情不错,好像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闵三见过鲁铁杵和县尉大人说话,可闵八却不知道。他已经去衙门里查看过了,买这个铺子的人是源水镇鲁家河人氏。偏远的鲁家河对于县城来讲,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沟,比外乡人强不到哪儿去,要把他们挤兑走应该没那么难。
闵八想在新来的县尉大人面前表现一下,便点头哈腰地说着:“大人,这里有一户刁民,抢了我的铺子不说,还敢说他有东西要送给皇上做贡品。他就是一个小山沟里种地的,哪来的什么贡品?您说说这种人是不是该下大狱?”
韩山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门,他早就听说过县城里有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存在,可是出来巡了好几次街,却从没碰上过,让他很是郁闷。
今日大老远便见一群人围在这里,如今又听说有刁民作乱,韩山一下子来了精神,打算大干一场。
“哪里来的刁民……咦,鲁大哥怎么是你呀?”韩山十分严肃的表情忽然变得甚是惊喜,旁边的看客都觉得转变的太快,有点可笑。
闵八一听这话可就傻了,怎么县尉大人会跟这个男人叫大哥呢?他早就打听过了,县尉大人自小在县城里长大,是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家中有人在京里做大官,所以他的未来可以说前途无量,只要傍上他就能有一口好饭吃。
可闵八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金贵的官家公子是怎么和这个傻大个认识的。
闵三比他回神儿快,终究是在衙门里干了这么多年的,最会见风使舵,赶忙打圆场:“原来是韩大人的朋友啊,看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了,误会了,兄弟们咱们撤吧。”
韩山却没打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一抬手停住了众人的脚步:“慢着,不着急,刚才怎么有人说我大哥是刁民呢?这贡品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鲁铁杵见门口聚集的百姓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索性把窗户也打开,让更多的人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韩大人,不瞒你说,我这盒子里装着的就是献给皇上的贡品。你可还记得凌封关一战大捷,皇上亲自召见咱们。听说我是个石匠,便让我刻一方砚台送进宫中。皇上是什么人?是咱们老百姓的天,是金口玉言呀,他发了话,你说我这砚台还能不刻吗?”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这大汉非但没有说谎,竟还是皇上亲口跟他要的贡品。
没等韩山作证,众人心中已经相信了鲁铁杵的话,就把眼光齐刷刷地看向韩山,等着他说出证明的话来。
“这话没错,皇上当着我们大家的面,亲口表扬了我们的战功,还跟鲁石匠要了一方砚台。诸位,这事儿绝对是真的,我韩山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果然如大家心中所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真有这通天的本事。
那几个地痞流氓已经吓傻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山沟里的村民竟有这等能耐,这简直不是普通的碰钉子,而是碰在一个大铁橛子上了。
闵八吓得额头冒了冷汗,抬起袖子蹭了蹭,颤声说道:“那……那看来真是误会呀,咱们散了吧,散了吧。”
鲁铁杵嘭地一把抓住他手腕:“休走,咱们今日把话说清楚。韩大人,早就听说县城里有地痞无赖,以前没碰上过,今日我算是知道了。当初这沈记杂货铺的老两口,就是担心被他们强占了铺子,才不敢声张卖铺子的事儿,偷偷卖给我。我们在官府签字画押之后,他们连夜就返回原籍了。那天我跟你借三十两银子,就为了买这铺子,可这家伙竟然说铺子是他的,说他提前给过钱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闵八平日里仗着闵三的势,没少欺负贫苦老百姓。韩山不知道,是因为他一直是贵公子,这些地痞根本就不敢惹他。
此刻报仇的机会来了,便有平时被他欺负过的人站了出来,揭发了他好几件事,还有人大声喊道:“韩大人,他刚才对着贡品呸了一口。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呀,这要不狠狠的打板子,将来若被皇上知道了,咱们整个东峰县都担待不起呀。”
这句话可说在了点子上,天大地大也不如皇上大。老百姓最怕的人就是皇上,韩山作为官差,更觉得自己应该时刻维护皇上的尊严,立马下令把闵八绑了带回衙门,严刑审问。
鲁铁杵见事情过去,人群要散开,赶忙大喊一声:“吉时已到,赶快摆香案、呈贡品。”
众人一看还有热闹可瞧,就停住脚步,继续朝屋里观望。
只见鲁铁杵从红漆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砚台,高高举过头顶,无比恭敬地放在迎门的供桌上。
云朵赶忙摆好香案,供品,由鲁铁杵亲自焚香,全家人跟着拜倒在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人们站在门外,伸长脖子睁圆了眼睛看那一方砚台,能看到上面雕刻着一条龙,细节看不清。
鲁铁杵转回身来,高声说道:“我已经去找高僧卜问过了,这贡品要在这里供奉七七四十九日,再送进宫去,方是大吉大利。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大家若有想看看的,也可以来看。不过,进门要先磕头,心中不可不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