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娘与豆腐郎——青云上
时间:2020-06-05 09:47:35

  梅香勉强笑了笑,“阿娘,我无事。上了药,这会子不大疼了。只要别碰着它就好, 我只伤了膀子, 别的地方都好的很。”
  叶氏忙给她搬了个有靠的椅子,又在后面放了个枕头给她靠着。
  梅香笑着对王存周说道, “你不用进去了,我出来了, 你有什么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吧。”
  王存周本来想着大伙儿都在院子里,他一个人进到正房,隔着门帘对着西屋说两句话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哪知梅香自己出来了,这下子他要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给她道歉不成?
  王存周憋了半天,仍旧一个字说不出来。
  梅香笑着问他,“王存周,你今儿为甚二话不说就打我?”
  王存周立刻找到了理由,“你个姑娘家,衣衫不整,别说咱们这样的关系,换做旁人也要说你的。”
  梅香又笑了,“你错了,换做旁人,都会夸我今儿做了好事,积了大德。你是不是认为我救人救错了?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孩子的命不值钱,不值得我衣衫不整去救他们?若今儿是你们王家的孩子要被疯牛踩死了,你还是觉得我应该保全自己就好了?”
  王存周听见梅香胡搅蛮缠,立刻又想和她讲道理。
  王家族长大惊,存周这孩子有几分呆气,韩家丫头这是要拱火,万一存周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整个王家的脸都要丢没了。
  王家族长不管王存周心里如何想的,立刻大声呵斥他,“存周,今儿你媳妇救下几条性命,在菩萨面前也是大功德一件,你没弄清事情缘由就错怪她,这是你的不对。你莫要再说了,赶紧给你媳妇赔礼道歉。”
  王存周虽然心里不服气,听见族长爷爷这样呵斥他,也不敢再犟嘴,只犹豫着要如何道歉。
  梅香抬手拦住他,“王存周,你先别道歉,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的好,咱们之间就不用道歉了,反正我也打了你两个嘴巴子,我也不吃亏。”
  王存周眼镜一亮,不用道歉,那最好不过了,男子汉大丈夫,大庭广众之下给女人道歉,不成个体统。他立刻点头,“你问,我定知无不言。”
  梅香眯着眼睛看向他,“王存周,如果今儿你来得早,看到疯牛发疯,你会让我去救那几个孩子吗?”
  王存周立刻回答道,“自然要去救的!”
  梅香笑了,“好,你说的很好。那我再问你,若你知道救人会让我衣衫不整,你还会答应吗?”
  王存周立刻犹豫了,把礼教看的比天还大的王存周,如何肯点头答应。
  梅香冷哼了一声,“你还是觉得,那几个孩子的性命,不如你的规矩重要。”
  王存周只得辩解,“妇人失贞洁,如何还能苟活于世?”
  明朗立刻大声对他说道,“王存周,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姐姐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是吗?”
  众人原还不明白王存周的意思,听明朗这样一说,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王存周支吾,“我何曾说过让她吊死。”
  明朗欺身向前,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我姐姐失了贞洁是不是?”
  王存周眼皮耷拉了下来,不置可否。
  明朗个子比王存周矮,忽然,他冲向前,踮起脚尖,抬手啪地抽了王存周一个嘴巴子,“你这个没心肝的狼崽子,枉费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原来是个表面光鲜的驴粪蛋子。圣人什么时候说过救人于水火是失贞洁败坏名声的话?你读书读不好,做人的道理也狗屁不通,难怪你考不上功名,考官们眼明心亮才没录你。你这样丝毫不把别人死活放在心上的人,要是考上功名做了官,老百姓才要遭殃了!”
  赵氏立刻铺了过来,“你个挨千刀的短命鬼,连你也打他!”
  明朗才十岁,赵氏一个常年做活的壮年妇人,若让她扑过来撕扯明朗,明朗还能有个好?
  旁边韩家几个妇人眼明手快,一起拉住赵氏,“哎呦,王家嫂子,他们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不是常有的,你是长辈,怎能能跟小孩子动手呢。”
  王家族长一看,糟糕,存周这个混账,这个时候怎么能还计较那些规矩,让韩家这小子逮住话柄,一下子把话说死了!
  王存周的父亲忽然对韩文富说道,“韩叔父,存周今儿是有错。可她们姐弟两个,挨个抽他嘴巴子,一个是他媳妇,一个是他小舅子,存周也是个读书人,让他的脸往那里搁?”
  韩文富冷哼了一声,“王家侄子,今儿要被疯牛踩死不是你王家的孩子,你们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韩文昌也接口说道,“你们家的小子好大的口气,一张嘴就给梅香定了个失了贞洁的罪名,敢问大侄子,我韩家这么多姑娘,以后若是都嫁不出去,你负责?”
  王存周的父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存周这个帽子扣的大了些,但这也不能总是让他挨打呀!
  王存周又被打了,他顿时双眼通红,立刻指着明朗的鼻子骂,“这就是你们家的教养?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们果真是亲姐弟,一个粗鲁,一个无理!阿爹阿娘,这样的女子,怎配进我王家的门!以后还不是要玷污门楣!”
  明朗冷笑一声,“君子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你心里只有自己的虚荣心,往常你只是漠视父母辛劳,整日双手摆摆做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我想着你以后能考个功名也就罢了,姐姐跟着你总能有好日子过。如今你连稚童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可见不光是无情无义,是歹毒,你也配称君子,别叫我笑掉大牙了。上回你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姐姐,我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如今你越发得寸进尺,动辄对姐姐不是骂就是打。你不过是个庄户小子,真当自己是大少爷?我姐姐是你没过门的媳妇,不是你的丫头!你想当大老爷,且还早着呢,如今就别发梦了,老实跟我一样卷起裤脚下田干活吧!”
  还不等王存周反驳,明朗一甩袖子,走到韩文富和王家族长面前,先鞠躬行礼,“七爷爷,王家爷爷,诸位长辈都在,阿爹不在了,阿娘说我是一家之主,今儿我要做主,与王家退亲!王家门楣高,我们攀不上!”
  叶氏顿时大惊,“明朗,不可胡来!”
  赵氏呆住了,韩家竟然要退亲?这样没规矩的野丫头,好容易有个人家,还要退亲?
  韩文富正色对明朗说道,“明朗,这是你父亲在时给你姐姐定的亲!”
  明朗再鞠躬,“七爷爷,世事变迁,当日韩王两家门当户对,王存周年幼且知礼。如今阿爹去了,姐姐不再是整日绣花扑蝶的小家碧玉,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女娃,王存周日渐嫌弃姐姐抛头露脸。且他考不上功名后,心性大变,喜怒无常。功名多难考,说不得十几年都一无所获。他如今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愿意干,以后若考不上功名,难道要我姐姐养他一辈子?养他一辈子也就罢了,我姐姐能干,也不是养不活他。但他动辄打人骂人,我难道就要把姐姐送过去受委屈?我们家养女儿,不是为了给别人糟践的!”
  梅香忽然在后面大喊一声,“好,明朗,我听你的,这个糊涂蛋废物,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说完,梅香挣扎着起身了,走到韩文富和韩文昌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七爷爷,二爷爷,今儿下午,我骨头断了,疼的掉眼泪、冒冷汗,王存周来了,二话不说就给我扣了个不守妇道的帽子,不配进王家的门,还给了我一个嘴巴子。我阿爹当日给我定这门亲,是想让我过得好,不守妇道的帽子有多重?那是能随便张嘴就说的?那是会要人命的。可见他糊涂,且心肠歹毒。他自己做错了事,却让长辈来道歉,毫无担当!王家大伯和大娘整日辛劳,他甚也不干,可见不孝。这样糊涂无担当不孝的人,阿爹若是看到了他的真面目,定然二话不说就退亲!”
  王存周的父亲哼了一声,“韩家小子,你也别太过分,退亲就退亲,还要把人说的这样不堪。不过是些小误会,你们就这样不依不饶。说真的,这样脾气大的媳妇,能找到几个呢。”
  明朗要反驳,韩敬奇一把拉住了他,“王家大哥,你觉得这是小误会?梅香多好的孩子,你们不是嫌弃她抛头露脸,就是嫌弃她脾气大。若是我家三弟还在,你们这样欺负他女儿,你看他不砸了你家的供桌!”
  王家族长叹了口气,对韩文富说道,“韩老弟,我今日来预备是解决问题的,如何就提到退亲上头了。结亲结亲,原是结两家之好,岂能轻易退亲。存周还小,过几年长大了就懂事了。”
  韩文富摇摇头,“王老哥,你莫要以为明朗是个小孩子胡说八道,这孩子最是懂事,一向维护家里人,他能说出这话,怕是思量了许久。我虽是长辈,也不能横加干涉。梅香虽然脾气大,你们家的哥儿,也不像话。梅香,你起来说话,你身上有伤呢。”
  叶氏忙过来扶起了梅香,梅香想了想,走到王存周面前,“王存周,我知道今儿我也有错。但我得跟你说明白,我要退亲,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我不好,是因为咱们两个如今还没成亲,就这样你看我厌烦我看你厌烦,实在不是良配。以后你要考功名做大老爷,你若把我欺负狠了,我可不是大娘那样柔顺的人,我怕是会动手跟你干仗。你自己好好想想,被自家婆娘打了,你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没等王存周回话,赵氏立刻说道,“连自家男人都打,你可真是天底下头一份!”
  梅香今儿立意要退亲,自然不会再忍让赵氏。这赵氏别看在自家男人面前老实的像个猫,对两个儿子也是和颜悦色,但对待儿媳妇,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梅香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立刻顶嘴道,“大娘,我们韩家几个孩子的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难道他不该打?要是今儿被疯牛踩的是您的亲孙子,我见死不救,我怕您会拿刀砍死我了。想来死了孩子是别人家孙子,自家当然不心疼。我说王存周怎地这样歹毒,原来是一脉相承的!”
  赵氏气的要厥过去了,“哪家的媳妇如你这般,还跟婆母顶嘴?可是反了天了,当家的,退亲,赶紧退亲!这样的媳妇,以后谁能管得了她?”
  叶氏气得和赵氏争执起来,“王家嫂子,哪家婆母对待没过门的儿媳妇这样?我还在这里站着呢,您就这样?”
  韩文富忽然拍了下桌子,“都别吵了!”
  说完,他看向叶氏,“侄媳妇,明朗说要退亲,你如何想的?”
  叶氏忽然犹豫了,她虽然也生气,但退亲岂是小事,女儿经过这一遭,以后如何说亲?
  明朗看出了她的犹豫,“阿娘,阿爹有多疼我们几个,您还能不知道吗?”
  提起韩敬平,叶氏立刻落下泪来,呜呜哭了起来,“当家的啊,您看看,您才走,我们娘儿几个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叶氏是个老实人,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她这样一哭,王家几个人顿时也哑了声音。
  正僵持着,忽然外头传来崔氏的大嗓门,“我听说有人打上门了?当我老婆子是死的不成?”
  崔氏一进门,见梅香吊着膀子,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开始嚎哭,“哎呦,阿奶的乖孙女耶,你这是怎地了?哪个天杀的敢欺负你了?你跟阿奶说,阿奶给你做主。”
  梅香顿时被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知道崔氏是长辈,这个时候好说话,且先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先让她派上用场。梅香立刻泪眼汪汪,“阿奶,阿奶呀,我胳膊断了,要疼死了,王存周还打我,说我不守妇道,不配嫁给他。阿奶啊,我的心快要疼死了。阿奶啊,明朗要给我退亲,您快劝阿娘答应了吧。要是我去了王家,整日被人这样欺负,您老说出去都丢人!”
  崔氏心里撇嘴,个死丫头,倒是会来事,她立刻对着王存周狠狠呸了一声,“王家小子,今儿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觉得我孙女失了贞洁?我孙女怎么失了贞洁了?她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行得正坐得稳,还怕你们这些小鬼来歪缠。呸,别叫我把你们老王家爬灰养汉子的事情都抖露出来,旁人不说,就你亲爷爷干的那些个事儿,你不晓得吧?来来来,我说给你听听,你爷爷当年和寡妇搞破鞋的时候,你阿爹还没断奶呢!”
  噗呲,人群里传来笑声,立刻又没了。崔氏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且她一向什么都敢说,一下子就把王家的脸皮扒下来了!
  王存周听到这些长辈的事情,立刻用双手捂住耳朵。王存周的父亲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他爹和寡妇搞破鞋的事情他也知道,但为尊者讳,别人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他如何能不生气。
  还没等他开口,韩文昌立刻大喊,“嫂子!”
  崔氏骂完了,叉着腰走到韩文昌面前,“老二,你大哥死了,你侄子死了,你是梅香的二爷爷,怎能让王家给她扣个这样的大帽子。女娃家被人说没了贞洁,那是会要命的!”
  韩文昌忙劝她,“大嫂,您先坐下,正商量着呢。”
  崔氏哼了一声,坐下了,“还商量个屁,赶紧退了这门亲事,当日我就说不妥当,老三非说王家小子是读书郎,以后日子好过。看看,不听我老婆子的话,他闺女如今受这样大的委屈。”
  王存周的父亲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对王家族长说道,“叔,退亲。韩兄弟在的时候,家里样样都好,如今越发不成个样子了。”
  崔氏立刻又跳了起来,“你再满嘴胡沁一个试试,我儿不在了,你们这些黑了心肠的就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怎么不成个样子了,我儿媳一心守寡扒拉几个孩子,孙子认真读书,孙女贤惠能干,哪里不成个样子了?我们老韩家不学人家搞破鞋,也不是那等不把别人家娃儿的死活放在心上的人,我们的样子都好着呢。”
  王存周的父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想和崔氏对骂,太难看。
  叶氏听见他这样说自家,心里很是气愤,又看了看梅香,“梅香,你当真要退亲?以后不后悔?”
  梅香摇头,“阿娘,我肯定不后悔。我宁可嫁给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也不要和这个虚伪的人在一起。”
  叶氏擦了擦眼泪,对韩文富说道,“七叔,既然明朗做主了,孩子们都不反对,王家也有意,那就退了这门亲吧。”
  说完,叶氏进房,把王存周的庚帖拿了出来,递给了韩文富,“七叔,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缘分不够,以后各自婚配,两相安好。”
  韩文富叹了口气,“王老哥,您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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