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见他发怒,立刻悻悻地出去了。
黄知事先问郭大舅和明朗,“郭家贤侄,韩先生,二位可有异议?”
明朗得了叶氏的嘱咐,家业至少五五分,田地是均分的,但姐夫多分了二十五两银子,也不算吃亏,故而摇头,“大伯分的很好,我并无异议。”
郭大舅也摇了摇头,“妹夫这样分,我也无异议。”
明朗看了看黄炎夏,黄炎夏年纪并不算大,等他老到不能动,至少还得二十年呢。
明朗先对黄炎夏拱手,“大伯,您如今年富力强,这样早分了家,以后若是觉得分早了,可要再次合家?”
黄知事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黄炎夏给承诺。
黄炎夏看了明朗一眼,这个少年郎,如今已经是镇上唯一一家学堂里的先生,将近一年的历练,他身上除了文人的书生气,也多了一丝做先生的谨慎和威严。
黄炎夏垂下了眼皮,半晌后,问黄茂源,“茂源,我和你阿娘跟你住,你心里到底愿意不愿意?”
黄茂源忙不迭地点头,“阿爹,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了。”
黄炎夏抬起眼皮看向他,“我现在年纪不大,你自然是愿意的,等我老了不能动了,到时候,你可别说你大哥是长子,该承担长子的责任了。还有,你妹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以后她出嫁的一应事宜,都由你来操办。”
黄茂源跑了大半年的车,也懂了许多人情世故,知道自己必须给众人一个态度。他立刻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三爷爷,大伯,阿爹,诸位舅舅,大哥,韩先生。我家里本来不用这么早分家的,因我如今出去跑车,住乡下不便,阿爹阿娘才动了分家的心。这些年,父母疼爱,我一直无忧无虑。如今才晓得,当初大哥小小年纪就出门卖豆腐,吃了多少苦头。父母跟着我,本来就是偏爱我,我定然会用心孝顺父母。我在这里放个话,不管阿爹阿娘多老,就算以后他们不能动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父母,妹妹的事情我也不会推脱,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黄茂林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说这些作甚,阿爹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算阿爹没有和我住一起,咱们离得近,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就行,犯不着发那些誓言。”
黄炎夏听到黄茂源的话后,内心有些感动,他转头看向众人,“诸位放心,两个儿子都是我亲儿子,我就算做不到绝对公平,也不会只疼一个。”
明朗忙对黄炎夏拱手,“都怪我莽撞,倒让大伯父子二人误会了。”
黄炎夏摆手,“无妨,分家嘛,自然要说清楚,若分的不明白不白,以后扯皮更伤兄弟情分。我没多大本事,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些家当,该分的都分了,诸位看如何?”
众人都不说话了,半晌之后,黄知事对黄茂林说道,“茂林,取纸笔来,既然都无异议,白纸黑字都写清楚。”
正在写的时候,黄茂林忽然想起件事,立刻告诉黄知事,“三爷爷,阿爹虽然不跟我在一起住,我做儿子的,总不能不管阿爹。以后,每年我给阿爹一些钱粮,逢年过节再让慧哥儿阿娘给阿爹做几身衣裳,也算我做儿子的孝敬。”
黄炎夏点头,“也行,你给我三百六十斤粮食就行。其余的,若你以后手里宽敞,你给我我就收着。若一时手里短了,没有也就罢了。”
郭大舅也插了一句话,“妹夫,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以后你们百年之后的事情如何处理?”
黄炎夏沉默了半晌,“若是我死在前头,茂源,我的丧事由你大哥主持,丧葬的花费我提前留给你们,族里人的礼钱你们平分,其余各自亲戚送的礼钱,你们各自收好。你阿娘的事情由你单独办。若是你阿娘先走,也是一样的。”
黄茂源急忙点头,“我都听阿爹的。”
黄知事手下的笔顿了一下,继续写字,“也好,既然都说妥当了,我就一并写到里头了。”
黄炎夏并不反对黄茂林给他钱粮,大儿子给一些孝敬,也能堵一堵外人的嘴。
既然都无异议,写了几分契书,黄家父子三个先后按了手印。黄知事收一份,郭家、杨家和韩家各收一份,黄家父子一人收一份。
分家的过程中,梅香一直在房里没出来,红莲也在隔壁没出门,淑娴刚开始逗慧哥儿玩,后来去隔壁和红莲说话去了。只有杨氏,一直守在堂屋门外。黄知事生气之后,她就安静地坐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廊檐一角,默默地听完了全程。
也罢,少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吧,以后她跟着儿子,多干一些就是了。茂源在镇上有了一栋宅子,有四十两银子,还有骡车营生,日子也好过的很。
以后一家子真正生活在一起,可不更快活。在杨氏心里,没有黄茂林一家子,才是她真正的家。
分家的事情说妥了,杨氏去厨下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梅香要带孩子,并未来给她帮忙。红莲刚怀孕没多久,杨氏也不让她动,只有淑娴给她帮忙。
正事说完了,梅香才出了房门。她抱着慧哥儿到了堂屋,把慧哥儿递给了明朗。
明朗本来一幅正经样子,忽然外甥到了他怀里,他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慧哥儿都半岁了,可以自己坐着,但还是不大稳当。而且最近因为长牙,他总是流口水。
他看了看明朗,嗯,认识。
一抬头,发现许多人都盯着他,慧哥儿忽然有些紧张,立刻把左手大拇指塞进嘴里开始猛吸。
明朗学着叶氏的样子轻轻颠了颠他,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缓解了一下慧哥儿的紧张。
明朗问慧哥儿,“还认得舅舅吗?”
慧哥儿咧嘴笑,口水就要往下流,明朗立刻找东西去接。
黄知事哈哈笑了,“韩先生做学问可以,这带孩子还是个外行呢。”
众人都跟着笑了,明朗也不恼,“外甥虽然常去我家,奈何我整日在学堂,倒没怎么和他亲近过。都是舅舅的错,以后等你长大了,舅舅定要每天贴身带着你读书写字。”
慧哥儿继续吃手指,偶尔咧嘴笑一笑。
有了孩子做缓和,刚才严肃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隔了一会子,梅香又来把孩子抱走了。
晌午,一屋子男人在堂屋吃酒,吵吵嚷嚷的,梅香只在屋里吃了些饭。
吃过了酒席,各人都归家去了。
杨氏和淑娴收拾剩菜剩饭,黄炎夏父子三个都喝了些酒,等把客人送走,各自回房歇着。
分过了家,黄炎夏也不犹豫,立刻开始着手搬家的事情。
既然黄茂林单过,就让他先搬家。黄茂林想到慧哥儿还小,先让梅香带着慧哥儿提前两天住到韩家去了。
梅香也不犹豫,收拾了一些细软和衣裳,抱着慧哥儿就去韩家了。临走之前,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好了。银钱箱子和首饰盒她提前带走了,搬家时闹哄哄的,这些值钱的东西可要看紧了。
叶氏提前收拾好了屋子,她让兰香和自己睡,梅香母子两个就睡在正房西屋。西厢房倒是空的,但叶氏怕娘儿两个住那么大个西厢房显得空荡荡的,索性都挤在正房。夜里孩子哭一声她就能听见了,也可以起来帮忙。
叶氏晚上给慧哥儿蒸了碗鸡蛋,上头还洒了一些肉末,没加一点盐,但慧哥儿吃的可香了。
叶氏已经知道了黄家的分家细则,田地能平分,多分二十五两银子,小两口又能单独过,叶氏对这个分法非常满意。
她怕梅香有想法,还劝慰她,“二十五两银子能买六亩上等田呢,你们的屋子也大一些。这家分的倒是可以。你公爹真不错,当初买地皮茂林说是给钱了,他私底下不是又补贴了五两银子。”
梅香正在吃饭,闻言回答叶氏,“阿娘,我倒无妨,就是怕茂林哥心里有想法。婆母不愿意跟我们无所谓,公爹去了小儿子家里,茂林哥怕是会难过几天。”
叶氏一边说话一边喂慧哥儿吃东西,“反正你们离得近,以后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你记得给你公婆送一些,也安一安茂林的心。我说句没王法的话,你婆母不是亲的,还不如你自己单过,自己当家做主总比头上压了个后婆母要强。若是她跟你生活在一起,她惦记亲儿子,这头在你家吃饭,转脸给亲儿子干活,你想想,岂不更糟心。我听明朗说,你家小叔子倒是个实诚人,只要兄弟关系好,爹娘在谁家都是一样的。再者,你公爹心里有愧,以后定会时常来照看你们。”
梅香点头,“阿娘放心吧,等日子定下来了,慢慢适应几天,天天能看到公爹,茂林哥也就能放下了。”
明盛忽然笑着插嘴,“阿娘,是不是媳妇们都不愿意和婆母住在一起?”
明朗听他说这大逆不道的话,立刻接话,“胡说,这等有违礼法的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去。”
明盛瞟了他哥一眼,“大哥,礼法是礼法,人性是人性。要是让我离开阿娘跟别人的父母住在一起,心里肯定不是百分百愿意。女人也是人,谁不想和自己亲生父母住一起呢。总不能嫁了人,立刻就能移情。非得婆家真心对人家,才能一心换一心。”
梅香和叶氏都哈哈笑了,明朗也笑了,“你说的都对,到外头可不能这样说。”
夜里,慧哥儿忽然换了地方睡觉,临睡前有些激动,双眼看来看去。好在阿娘就在身边,叶氏他也认识,玩了一会子之后,喝了两口奶,慢慢睡着了。
黄茂林一个人在家里,东西都打包起来了。明儿黄茂源帮他拉东西,过了这晚上,他就要单独居住了。
黄茂林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很小的时候,他迫切希望自己能有一份谋生的本事,再也不用担心后娘算计他,也不用担心阿爹哪一天忽然老糊涂了开始偏心。
现在他能独立生活了,阿爹分给他丰厚的家资让他单过,他忽然又有些不舍。
他在这家里住了十八年,家里每个角落他都熟悉。阿爹一直待他很好,茂源和淑娴也很敬重他。他在这家里长大、学手艺、娶妻生子,忽然要换个地方,他心里有些坠坠的。
黄茂林忽然想到了梅香,当初梅香离开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家嫁到黄家,内心定然也是非常不舍,但她从来没说一句。
黄茂林内心又有些感动,是啊,人总是要长大的。阿爹说的对,树大分叉、人大分家,他和茂源都长大了,现在各自有了营生,且发展势头还不错,这个时候分家,最好不过了。
黄茂林又想到了慧哥儿,等到了镇上,他要继续努力挣家业,让梅香和慧哥儿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黄茂林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房里,杨氏正高兴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儿茂林一家子就搬走了,过两天她也要搬到真上去了。
从此,她们一家子住在一起,她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个填房,是个后娘。
黄炎夏一直不说话,杨氏也不想去劝他。杨氏心里清楚,当家的肯定也舍不得大儿子,就像自己舍不得茂源一样。
等到了镇上安定下来,慢慢的他也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黄茂源早早把车套好了,黄茂林先运梅香的嫁妆,再是家里分给他的东西,最后才是豆腐坊里的工具。
梅香的嫁妆多,黄茂源跑了两趟。黄茂林自己也赶着驴车跑了一趟,把家里分的杯碗盘碟和桌椅板凳都运了过去。
最后一趟,哥儿两合力赶着两辆车,把豆腐坊里的东西一下子全部运走了。
黄炎夏在镇上给黄茂林盖了一间一模一样的豆腐坊,就在正院倒座房里。
黄茂林在镇上的院子带了个小跨院,跨院也分前后院,前院是三间倒座房,从西到东依次是柴房、牲口棚和一间仓库。后院有三间正房和两间西厢房,因院子太小,没法盖东厢房。
跨院暂时空着,留着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可以住。
正院比跨院大多了,前院四间倒座房,除了门楼,其中两间是豆腐坊,另外一间是卖豆腐的地方。卖豆腐那间屋子紧挨着门楼,南边开了个大窗户,外头搭了棚子,人家来买豆腐直接从窗户里就可以取。
过了垂花门是后院,正房三间,两侧各带一间耳房,东耳房存放的是粮食和黄豆,西耳房暂时空着。东西厢房各三间,梅香把厨房设在了东厢房南屋,夫妻二人住在正房。
家里人口少屋子多,梅香从叶氏那里抱了只小狗,是小花点生的,又把黑虎生的小猫留了一只。
黄茂林兄弟二人往镇上运东西的时候,梅香把孩子交给叶氏,自己去新家归置东西。
每送来一车,梅香根据之前的计划,很快就放好了。她力气大,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就能摆好。
她的嫁妆这回都能摆开了。
堂屋里的供桌是新打的,既然分家了,以后黄茂源也要单独给祖宗上供。其余八仙桌、太师椅、小饭桌等其他东西,都是梅香的陪嫁。
黄茂林原来睡的那个小床放在了西屋,他的那个小衣柜也放在了西屋。
厨房里有两口新锅,碗柜一些东西都是新打的。家里分的十几只鸡都放在跨院里养着,小猫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梅香中途回去给慧哥儿喂了一次奶,然后又和黄茂林兄弟一起把豆腐坊里的东西都一一归置好。
黄茂林的宅子是临街的,以后门口的位置还可以租出去。
中午,小两口在韩家随便吃了顿午饭,梅香抱着慧哥儿睡了一觉。下午起来后,两口子继续把一些细碎的东西归置好。
当天夜里,两口子直接就住在新屋子里了。
叶氏送来了菜和油,梅香自己做了两个菜,小夫妻一起在新油灯下吃饭。
梅香看了看新房子,忍不住和黄茂林感叹,“茂林哥,这新房子真好。”
黄茂林笑了,“那可不,花了几十两银子,能不好吗?”
梅香往慧哥儿嘴里喂了一勺子糊糊,“以后家里就咱们三个啦。”
黄茂林在慧哥儿脸上亲了一口,“以后人会越来越多的。家里人少了,咱们就要多受些累了,没有人帮忙,什么都得指望咱们两个。”
梅香毫不在意,“不怕,我最不怕的就是受累。当年我和阿娘风里来雨里去卖菜,那多辛苦。如今整日在家也不用干什么,就是磨豆腐卖豆腐,隔两天去给阿娘榨油,轻松的很。我要是忙不开,可以把孩子交给阿娘带。”
黄茂林想了想,“整日让阿娘给咱们带孩子,等过年的时候,你给阿娘做一身新衣裳。”
梅香点头,“好,给我阿娘做一身,给阿爹也做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