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女士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娴静地翻看着置物架上的报纸。听到她的声音,才抬眼看过去,“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许昭意走过去。
“你之前不是想出国留学吗?”钟女士抬眼,语气随着愉悦的心情放软,“我跟你爸都替你留意过,你中意的几个院校基本都能拿到资格。”
出国留学。
许昭意身形顿住,由着这四个字在脑海里滚了一圈。
“你们替我申请了?”她眼皮直跳,整个人都很混乱,“等一下,不是需要很多材料吗?我会考都没结束,哪里来的申请资格?”
“是没结束,不过你在校平均成绩和高一SAT成绩,不是已经过线了吗?”钟文秀沏了沏茶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而且以前寒暑假,你不是老喜欢跟着你爸团队瞎搞吗?也算你爸终于有点用,沾他团队得奖的光,院校挺看重这段经历,再加上他的团队跟哈佛的综合生科院有共同课题项目……”
许昭意怔住了。
SAT考试成绩有效期两年,高一那次考试,是她想试水才去的。
许昭意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预备着寒假去港城玩,就提前一个月报名准备。她抱着“考场一日游”的心态,拿到了1535的分数,擦边过了TOP10院校的门槛。
其他语言类考试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没有SAT学术性强,相较而言更简单,她成绩同样不低。
至于院校要求的在线平均成绩,她根本不担心,各种竞赛奖更是拿到手软,尽数被她收入囊中。
她的确过线了,目前只差第二次会考结束和高中毕业了。
“反正你过线了,这次模拟考成绩也不错,毕业的事跟学校打声招呼,完全可以操作。”钟女士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生科专业难度大,你好好考虑下,是转学分出国读一年,还是会考后直接跳级。”
许昭意大脑乱哄哄的,各种琐碎的想法搅和在一起,理不清。钟女士认真地跟她说了这么多,她就记住了一句重点:
“如果你想,会考后直接跳级,成绩还在有效期。”
想吗?
想,她一直都很想,原本她就是奔着目标才努力了这么久。
许昭意这人执行力强,有天赋也足够拼命,不达目的不罢休。就是因为具备了实力,她才会自信地告诉自己的父母,不想也不会在学业上浪费太长时间。
这些都在她人生规划之内,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很完美也很圆满,按理说她该感到高兴。
但她高兴不起来了。
惊喜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里,就有种不期然的痛苦,像多刺的鲥鱼和夹生的饭,只会让人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昭昭?昭昭,”钟文秀看许昭意心不在焉,讶异地唤了她两声,“这孩子,怎么走神了?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考进去吗,现在有机会破格录取了,还不高兴?”
“妈,”许昭意捏了捏掌心,迟疑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能不能不——”
她不想走了。
她承认是恋爱脑作祟,她这段时间就没想过跟梁靖川分开,现在的第一反应,也是不想体验异地恋。
然而话音未落,教导主任从外面推门而入,带着歉意爽朗地笑了笑,“实在抱歉,刚好赶上开会,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不耽误,”钟女士微笑着起身,“本来我就是闲着没事,过来了解下情况。”
许昭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站在原地,手脚有些发凉。
她才想起来,还有个坑爹的问题:先前因为早恋被叫家长,是钟婷父亲、也是她小舅舅代替的来。她软磨硬泡了好久,这事才没往她父母耳朵里传。
但撞上教导主任,十有八-九要旧事重提,根本瞒不下去。
先不提她母亲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了,其实心平气和也好,勃然大怒也罢,都不算大事。现在的问题是——
她突然不想去了,她母亲会怎么联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谁在上面无所谓,反正某人在里面(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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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必承其重
许昭意不是没跟梁靖川聊过出国留学的话题。闲聊的时候提过, 没明着问, 但她基本确定他没这样的意图。
有家学渊源的影响,梁靖川跟普通富二代不太一样。梁老爷子戎马半生, 参加过战争, 干掉的北寇也数以百计, 也纵横政坛半生, 对家国有情怀, 并不希望自己儿孙留洋海外。虽然老人家有些固执,但没生在那个年代,没经历过战争,也不该去评判老人家的想法。
而且就算梁靖川为她离开, 这么多材料和考试都没准备,时间上来不及, 根本不可行。
许昭意大脑嗡嗡的,各种事情混乱地挤在一起, 有些走神。
教导主任跟钟女士聊不到两句, 话题就开始往她早恋的事上绕,“许昭意同学还是挺让人省心的, 除了上次早恋的事, 平时表现一直很优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钟女士面上的表情微凝,似笑非笑地晃了眼许昭意, 眸色淡淡地,停顿了两秒。
许昭意喉间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指甲掐入掌心。
然而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来临,办公室内照旧风平浪静。钟女士没惊、没恼,也没怒气,转头继续跟教导主任闲聊,自始至终优雅又得体,看不出什么情绪。
许昭意松开手,捏得泛白的指骨关节渐渐恢复血色,但她始终悬着心。因为紧张和烦躁,她整个人像尊雕塑似的,后背绷得笔直,站到最后脚都有些发麻。
不知道怎么出的办公室,许昭意跟在钟女士身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低声喊了句。
“妈。”
喊完她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女士转过身,劈头冷声问了句,“他喜欢你什么?”
许昭意顿住,半晌没接上话。
“他喜欢你什么?”钟女士放缓了语气,心平气和地重问了遍。
“妈,”许昭意迟疑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回问,“您是不是想问,我喜欢他什么?”
她以为自己母亲气昏了头,连问题都问反了。
然而并不是。
“你喜欢他什么,自己清楚就可以,你妈我不感兴趣,也不想过多干预。”钟女士轻淡地看着她,倏地笑了声,“但是他喜欢你什么,我看你根本不清楚。”
许昭意眉心跳了跳,不安地感觉更甚。
放学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割破了僵硬的氛围。
“行了,你回去吧。”钟女士语气轻淡,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这件事你好好考虑,等会考结束,我们再说。”
怎么也没料到的光景,她原以为母亲会追问些什么,或者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然而既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声色俱厉——钟女士就此打住了。
从头到尾,钟女士态度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
事情似乎就这么翻篇了,但难以言喻的情绪还横着,让人如鲠在喉,很难平心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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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内的人走得干干净净,白炽灯明晃晃的,这会儿是晚饭时间,连外面楼道都没什么动静,格外的安静和沉闷。许昭意回到座位,翻了翻手中的材料,还有两份夏校申请表格和推荐信。
许昭意按了按太阳穴,实在不太想思考,但又没心情考虑别的。
正心烦意乱,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低而沉的嗓音。
“怎么不去吃饭?”
梁靖川靠在教室门口,眸色冷然,身形颀长而挺拔,立体而沉冷的五官生出一种凛冽气场,但整个人懒洋洋的,勾着点少年感。
没料到他去而复返,许昭意身形顿了下。
她抬眸看他,顺手摸了本书,慌乱地将那沓资料夹进去,面上还维持着平静。
“我没什么胃口,想去透透气。”许昭意轻咳了声,说这话时,直接往外走去。
梁靖川没太在意,全部的情绪和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就这么被她拉出了教室。
顶楼天台的风微冷,裹挟着料峭的寒意,往人面上身上刮。
两人间的沉默蔓延了很久。
许昭意心底乱得很,也没主动找话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了会儿。她偏过头来,视线无声地落在他面上。
“怎么了?”梁靖川觉出她的反常来。
许昭意看着他,鬼使神差地交代了实话,“我就是想,抱抱你。”
她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想牵个手、想抱一下、想接个吻,想通过亲密接触缓解心底的不安,就像一只没有归属的鸟,不知疲倦地飞了许久,孑然独身,此刻只着急落向地面。
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很配合,伸手拢住她的腰身,想要圈她入怀。
但她主动送上来时,他的身形又顿住。
“你今天这么主动,”梁靖川微微眯了下眼,自下而上打量过她,“是在钓鱼吗?”
钓鱼?
哦,他说的是钓鱼执法。
许昭意怔了怔,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下他,“想什么呢?都在一起了,我怎么可能?”
梁靖川微妙地弯了下唇角。他捞起她的腰身,手上一带,抱她坐上平台边缘,截住她纤细的手腕,牢牢按着。
“你干嘛啊?”许昭意晃了眼身后,心有余悸地抓紧了他的衬衫。
平台就在天台边缘,外面有铁质围栏。她其实摔不下去,但是坐在这样的位置,着实有点惊悚。
梁靖川嗓音是哑的,眸底暗色沉降,捏住她的下巴,压着她的唇覆上去。
“满足你。”
他吻她时从不温柔,撬开牙关,辗转轻咬,侵略感很重。冰凉的唇往下落,细细密密的进犯,流连到歪开的衣领内,强势到让人无路可退。
“你别这样。”许昭意呜咽了声,纤丽的眸子蒙了层水雾,潋滟着动人的光。
“不是你主动的吗?”梁靖川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颈偏开。
“主动勾引我,”他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在她颈肩流连了会儿,轻咬她的耳垂,“不还打算负责,嗯?”
许昭意咝地吸了口气,有点受不住这样的情景,伸手抵在他肩膀处,有气无力地推了推。
很想躲。
实在招架不住,她下意识地往后缩,等到后背贴上冰冷的金属围栏,她又想起身处高楼边缘,重新缩回梁靖川怀里。
“我就是想单纯抱一下,”许昭意声音都软了下来,心口柔软被咬得疼,“你脑子里全是黄色小作文吗梁靖川?”
“是你先招我。”梁靖川死死压住她,目光又深又浓,嗓音哑得不像话。
许昭意睫毛颤了下,心知讲道理行不通,也没怎么挣扎,软着声说了句轻点,就任他鱼肉。
日暮西迟,万里披霞。
逢魔时刻沉落的暮色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温吞吞的夕阳缓慢下挪,天边第一颗星星,黄昏晓,就挂在层层沉降的晚霞里若隐若现。
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梁靖川才放过她。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和眸底被折腾出来的雾气,眸色深了深,心情大好。
许昭意趴在梁靖川怀里,抬眸看了他好半晌,不安分地挪动了下,伸手去够他的卫衣兜帽。
“做什么?”梁靖川垂眸看她,微哑的嗓音低下来。
许昭意的视线由上而落,从黑色兜帽划到他利落紧绷的下颌线,再到优越的喉结,轻笑了声,“小哥,你的黑金古刀呢?”
梁靖川由着她闹,无声地弯了下唇角,嗓音温温淡淡的,“去吃饭吧,我手机还在教室,回去拿下外套。”
许昭意嗯了声,难得很老实,下楼后就等在教室外。
整个走廊所有教室,几乎空空荡荡,尤其是西头的二十班,静谧得不行。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嬉笑声和篮球碰撞地面的沉闷声音混杂在一起,从玻璃窗外飘进来。
许昭意看着梁靖川拎走外套,在转身时,不小心撞落桌边的书。
课本应声而落,有纸张飘落。
梁靖川俯身捞起,漫不经心地晃了眼,身形微微顿住。
许昭意的心脏猛地跳了下。
坏了。
先前见到他过来,她当时心慌意乱,随手抽了本书就夹进去。她没把东西放好,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撞见,被迫将迟疑的事,摊开在明面上。
翻车翻得太快,也太彻底。
“你先别看。”许昭意骤然喊住他,心里有些燥,“不是这样的,我其实还没想……”
来不及挽回或是解释,梁靖川飞快掠过上面的英文,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而后他掀了掀眼皮,微沉的眸色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大约是背光的缘故,梁靖川的神色晦暗不明,让人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错觉。
许昭意脚步顿在原地,屏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
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在空荡荡的教室内蔓延,持续了很久。恍若隔着一个世纪那么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没想走。”她声音很轻。
“你应该去。”他眸色很淡。
截然相反的态度,也是许昭意根本没料到的态度。
许昭意怔了下,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生气?”梁靖川笑笑,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既然期待了很久,就把握机会。”
许昭意盯着他的眼睛,反复确认了很久,才相信他没说反话,慢慢朝他走过去。
“那你不介意吗?”她在他面前站定,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大学四年,四年不能在一起,四年都要异地恋,我们、我们俩在一起才不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