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挨着看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选择——毕竟按照她往常的品味,她应该是更中意祥云或者梅花这样素净的图案的,可那朵绯色牡丹实在扎眼,倒把其他两条都衬得寡淡了些。
黄氏见她来回看了好几遍,就笑着道“夫人不必纠结此等小事,反正就是几条不值钱的抹额,您一并收下就是,又不值什么钱,我送给夫人就是。”
卫夫人听了这话就微微蹙眉,连姜桃都在心里忍不住扶额——这县官夫人真的是不怎么会说话,这哪里是钱的问题啊?提了钱,倒好像这卫夫人多么吝啬一般。三条抹额是小事,可人只有一个啊,这卫夫人纠结的不是该要哪条,而是该戴哪条。
“夫人不若选这条牡丹的。”姜桃坐的离卫夫人近,自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这条上停留得更久。
“这条会不会太娇嫩了一些?”卫夫人有些犹豫,毕竟她年岁也不小了。
“不若试戴一下?”
卫夫人便唤丫鬟取来铜镜。
抹额带上之后,那绯色衬得卫夫人稍显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更是显得年轻了不少。
这不用旁人来夸,卫夫人自己就满意得很,却听黄氏在旁夸张地道“夫人戴上这抹额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几岁,浑不像已经快四十的人了!”
卫夫人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连带着嘴角都抽抽了两下。
姜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论哪个时代的女人,年纪都是不能提的禁忌话题啊,只夸年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提别人的年纪啊!这县官夫人到底是来卖好的,还是故意来噎人的?!
不过卫夫人还是秉承着多年的素养,没有指责黄氏什么,毕竟跟黄氏第一回 上门来,使蛮力按着她的手腕非要把拇指粗的金镯子往她手上套的行为相比,今天这几句话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夸姜桃手艺真是不错,让丫鬟娶了二十两银子来,说所有东西都要了。
姜桃退却不肯收,说您太客气了,不值这么多的。
她虽然这次想着要卖出高价,但这高价也是相对于上次卖四条帕子的三两银子来说的,只想着这次能卖个十两银子就很好了。而且在马车上县官夫人已经许诺要给她报酬了,没道理一份东西收两份银钱。
卫夫人看她倒不似个俗人,不由又细细打量了姜桃一番。
黄氏看卫夫人这般沉吟不语,以为她是不高兴了,急急地插嘴道“卫夫人让你收着就收着,怎的这般话多?!”说着就接了丫鬟手里的银锭子,硬往姜桃手里塞。
姜桃前头已经领教过黄氏的手劲儿了,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这般大,捏着她的手居然让她动弹不得半分。黄氏塞完还怕她反悔,硬又把她的拳头包起来。银子虽然算不得多硬的金属,但姜桃的手掌还是被膈得生疼。
银子推来推去也不好瞧,姜桃就收下了,又对着卫夫人福了福身,道了谢。
黄氏笑呵呵地看着卫夫人,心道刺绣也看完了,银子也给了,接下来了是不是该谈谈卫先生收她儿子当学生的事了?
没想到卫夫人一间她这火热直白的眼神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立刻端起茶盏,说这几日身子本就不爽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觉得累了。
这便又是送客了。
黄氏没办法,说那夫人先休息,过几日我再来。
听她说还要再来,卫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为不可觉地抖了抖。
丫鬟送了黄氏和姜桃出去,刚出了屋子,黄氏就气哼哼地埋怨姜桃,说“都怪你,方才卫夫人给你银钱你收着就好了,二十两银子在那儿推来推去的!你看看,惹了卫夫人不悦了吧!”
隐隐约约地听到这话,卫夫人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上了。
想着那小姑娘倒也算讨喜,卫夫人便也跟着走了出去,想出声为她解围。
却见姜桃丝毫没有瑟缩,不卑不亢地道“我年幼不懂规矩,坏了夫人的事,请您见谅。”
黄氏也不是第一次碰壁了,其实心里也清楚和姜桃没多大关系,不过是心里有气无从发泄罢了。见她坦坦荡荡的,既没有怯懦,也没有争辩,气便也消下去一些,摆手道“今遭就算了。你回去再绣一些旁的来,过两天再跟我一道来。”
姜桃想着身上的二十两银子,倒也有些心动。只是做针线费眼费神的很,就算是她也不可能不休息一直做。而且马上就是婚期,嫁衣什么的肯定还得绣,总不能为了银钱真不去管自己成婚这样的大事。而且看着县官夫人和那位卫夫人的关系,单靠几件绣品也办不成什么事。加上这县官夫人虽然举止有些不雅,但也没说用官眷身份压人,不似什么坏人,不用担心回绝了她惹来什么大祸。
所以姜桃回道“我家里有事,恐怕这个月都不得空了。”
黄氏一听又要急,但随即想到到底还是在卫家不好发作什么,就哼了一声,说出去了我再和你说。
姜桃跟在黄氏身后往外走,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她把银子揣进随身的荷包里,然后将疼麻了的手背在身后连抖了好几下。
卫夫人在后头看到她这小动作,又看到她白嫩的手掌一片红,依稀还有银子膈出来的痕迹,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弯了弯唇。
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和秦夫人说一声,那位绣娘与我十分投缘。问问她能不能割爱,以后就让那位绣娘来我们府上做活。”
第43章
姜桃和黄氏还没出卫宅,就被卫夫人的丫鬟给追上了。
丫鬟将卫夫人的话转述后,黄氏脸上的怒气立刻淡了下去,笑逐颜开道“好好,既然卫夫人喜欢这丫头,我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日后就让她来你们府上伺候。”
姜桃看着县官夫人根本没准备和她商量的做法,默默又在心里汗颜了一把。
不过好在卫夫人温文知礼,出手也大方,看着不难相处的样子。打一家的长工,也总比在家短打工还要担心卖不出价钱来的好,而且还不用自己再出本钱,怎么也是稳赚不赔。
所以姜桃就也没说什么,只和丫鬟解释了自己要到二月才能过来。
丫鬟说这不碍事,她们太太吩咐了,说正月里本就事情多,等她忙完了再过来也不急。
等出了卫宅,黄氏乐呵呵地让丫鬟从马车上取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说给姜桃。
姜桃怕黄氏又故技重施硬塞给她,连忙退后了几步,拒绝道“方才卫夫人已经给过银钱了,我不好再收的。还请夫人收回。”
“卫夫人给的是卫夫人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又不矛盾。你可是嫌少?”黄氏说着就打开了荷包,将里头的内容展示给姜桃看。
姜桃见荷包里头居然是满满一袋子金锞子,那更是不敢收了,回绝道“我不是嫌少,而是无功不受禄。”
她哪里是嫌少,是嫌多啊!若是这县官夫人给一点小钱当她帮着圆谎的辛苦钱便也算了,但这样多的银钱,那肯定还要她做旁的事了。她能看的出来县官夫人是有求于卫夫人的,虽不知道细节,但想来所求之事必不简单。她不想参与。
“不行,你必须得收下。”黄氏说着就又上前几步。
姜桃可不想再领教她的手劲儿了,便换了个说法,道“金银实在太过贵重,我家家贫,冒然得了这么些银钱,恐怕会为家里招致祸端。夫人若是真是为我好,便也不急在这一时。”
黄氏一想是这个道理,她是想让姜桃长久地为自己办事的,倒也不急着眼下一下子就把酬劳给她。反正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不担心她日后跑了。
“好,那我先给你留着,有机会再给你。”
和县官夫人分开后,姜桃就往城门口去。
她进城的时候是上午,但是在长街上耽搁了一会儿,后头又和县官夫人说了会儿话,赶到卫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在卫家又坐了不少时候,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村里用夕食的时候,怕是回村的牛车已经回去了。
她加快了脚步,然而紧赶慢赶的,还是没在城门口看到熟悉的牛车。
姜桃失望地叹着气,却在日常停牛车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背对着她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身过来,正是沈时恩。
“你怎么进城来了?也是在等牛车?”姜桃脚步轻快地上前和他说话。
沈时恩的面色却有些不好,近了前也不答话,而是用眼神把她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紧蹙的眉头才舒展来开。
姜桃被他看懵了,一边低头检查自己一边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时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我今日在城里看了几处宅子,去了你家想找你拿主意。阿杨已经急得不成了,说你进城一整日都没个消息。我想他身子也不好,就和他说由我来寻你。”
姜桃连忙说抱歉,又道“今天我离开绣庄后又遇到了一些事,也没想到外头的时辰已经这样晚了,让你们操心了。”
沈时恩却没有怪她,只摇了摇头道“你没事就好。我先送你回去,再晚一些阿杨怕是真的要急的亲自来找你了。”
说着话两人就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
走了刚一刻钟,姜桃就有些后悔。她这副身子虽然底子很好,但是自小没怎么做过什么活儿,更没锻炼过,虽不至于大家小姐似的走几步路就累着了,但今天她奔波了一个白日,跟着沈时恩快步走了没多大会儿就开始喘粗气了。
不等她开口,沈时恩就放慢了脚步,歉然道“是我太心急了,是不是累了?”
姜桃笑了笑说不碍事,却看沈时恩已经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上来。”他道。
姜桃想说不用了,怪不好意思的。但随即想到两人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夫妻了,倒也不用拘泥什么礼节。加上沈时恩虽然没有说责备她的话,但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不高兴的劲儿。
所以她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趴上了他的背。
从前她就知道他身材好,但是并没有触碰过,如今趴在他背上,只感觉他的背格外宽阔平坦,让人觉得倍感安心。
“我重不重呀?”姜桃找话题和他聊天。
沈时恩说不重。
是真的不重,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身子,像一滩水,又像一团云。连带着他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她碰坏了。
又走了一会儿,姜桃放软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时恩脚步微顿,而后才又叹息道“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
姜桃问他为什么,又听他接着道“气我自己没用,还要让你为生计奔波。”
天知道他进了城来沿着街道挨家绣庄打听询问,却都遍寻不着她的时候有多害怕。后头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是京城的人终于还是寻过来了,对她不利了?又开始后悔,明知道自己可能要面对各式危险,却还是为了自己情感上的私欲,把她留在身边。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甚至还害过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孩,若是此番再连累了她,他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时恩还同自己讲,若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若婚事就此作罢。他会像兄长一般守着她,给她寻一个真正的好归宿。
可是当他再见到姜桃,看到她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跶跶地朝他跑过来,看到她脸上快乐无忧的笑容,他又舍不得了。
怎么舍得呢?把她拱手让人。想想就叫他心痛。
“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少女软糯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暖暖的热气喷在他耳廓上,连带着心脏都跟着微微瑟缩,痒痒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叹气道“下回可不许这么没交代了,卖绣品也好,不管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让阿杨陪着,也得让我陪着。”
“知道了知道了。”姜桃忙不迭答应,听他语气转晴,她又晃荡着小腿,欢快地道“你猜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银钱?”
沈时恩说猜不出,姜桃就伸了两根手指到他面前晃了晃。
沈时恩配合地猜“二两?”
姜桃笑了笑,说“是二十两!”
“这么多呀!”沈时恩赞叹道,“我们阿桃真厉害!”
姜桃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哄小朋友的意味,但还是十分受用,只觉得心里甜的要漾出蜜来。
“是呀,而且还有一家的太太很欣赏我做的刺绣,让我去他家做长工。往后咱们搬到镇子来,也不用再奔波,担心进项了。”
沈时恩跟着她笑了笑,说“好,那我以后就等着跟你过好日子了。”
姜桃被他哄得咯咯直笑,两人有说有笑的,没怎么感觉就已经回到了槐树村。
到了村口,沈时恩知道她要不好意思的,就把她放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姜家,却没想到姜家居然也比往常热闹。
先是姜杨就守在门口,见了她就冲了过来,也是把他拉着从头到脚地好一通瞧,而后才呼一口长气,埋怨道“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去了一整个白日不见人,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姜桃连忙讨饶,再三保证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弟正说着话,堂屋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姜桃认得,是芙蓉绣庄的少掌柜——和钱芳儿定亲、上午连他的绣品都没看,就把她拒绝的那位。
另一个却是她不认得的。
姜桃正奇怪着他们的到来,那脸生的就上前作揖,笑道“见过绣娘,小的是牡丹绣庄的伙计,名叫牛吉祥。今日特特登门,是为了收购绣品而来。”
“牡丹绣坊?”姜桃记得是在芙蓉绣坊对面新开的那家,但是她都没来得及进去,就让县官夫人的丫鬟‘劫’走了。这家绣坊连她的绣品都没看过,怎么会特特地上门来收购?
而一旁的年小贵初时还有些束手束脚的,毕竟人是他拒的,当天他又跑到人家来来赔罪,实在是挺没面子的。但眼看着对家的伙计都上赶着巴结讨好了,他也顾不上了什么面子了,也跟着上前拱手道“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姑娘,在此同你道歉。希望姑娘不计前嫌,继续和我们芙蓉绣庄合作。”
“哼,你们芙蓉绣庄不识好歹,都把人赶走了,还好意思拉着脸来求和呐?!”牛吉祥讽刺地笑了笑,又转头对着姜桃道“还是我们牡丹绣庄慧眼识珠,不用看姑娘的绣品,光是看您这仙女似的样貌和气度,就知道您定然技艺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