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府, 楚阳郡。
苏无疾正坐在府衙正堂翻看邸报, 眉头紧皱，一双锐气清澈的凤眼紧紧盯着公文。陛下已然下令将罗家隐瞒的矿山全数充入国库，匠人的工钱银两已经由户部点清, 让兵部派将士押运过来。
苏无疾起身, 蓝色的官服衬得他更显英姿勃发, 俊眉修目，他问道：“王虎，陆真人在何地？”
被唤作王虎的是府衙衙役穿着黑色衙役服饰, 腰间配着刀, 恭谨回道：“回大人的话，陆真人今日还是在大和县的郊外与匠人们一起。”
苏无疾与明州府州牧商议后, 暂停了修筑长城的工事, 先集中民力修直道。
陆衍之则是带着工部的匠人们开始一点一点实验新的水泥配方，加入糯米水和黏土的比例不同, 水泥的坚硬程度也不同，不能软到筑成高墙, 不能脆到一砸就碎。
陆衍之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点仙风道骨之气都没有，整日与工匠们待在一处，只为了加快进度。
不少人能够听见。在楚阳郡大和县的郊外时常传来轰隆一声的声音。
“好，你同我前去修直道的工地，本官今日有要事要与大家坦白。”
苏无疾遥望远方，昳丽英气的脸庞上神情坚定, 陛下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不能让陛下失望，他今日便去和百姓们交代清楚，纵然被骂，他也不能畏缩不前。
楚阳郡的街头，仍有不少人手持着刀剑走在路上，但是过往没有手持利刃的行人遇见这些人都不会再退避三舍，概因他们知道如果有人在街头闹事，苏郡牧定会严惩不贷。
百姓们心里有了底气，开茶楼酒馆的、逛市集的、还有路边吆喝卖糖炒栗子的行人商铺都多了起来，不必交份子钱孝敬江湖帮派，不必随时担心自己在街上被打斗的武林人士误伤，不必担心这店铺都被人掀了来找麻烦，百姓们都能安心过日子。
“话说，那孟姜女听说自己丈夫埋骨长城底下，顿时嚎啕大哭，天地为之怜悯，大雨三日，长城被冲垮了，露出了累累白骨。”
大楚八卦报在大楚各个州府都十分流行，《孟姜女》在大楚八卦报最显眼的地方刊载，赵昭又吩咐了江小圆大力宣传这话本。江小圆与锦衣卫相熟，她代庄内侍掌管了书坊，庄内侍是锦衣使，两个人互通有无，大楚八卦报的各地书坊都安插了锦衣卫，是锦衣卫的固定据点，锦衣卫在庄内侍的发展之下，遍布了大楚州府，就连西夏国都潜入了几位出色的锦衣卫密探，也把书坊开去了各地。
江小圆传下赵昭的旨意后，各地的锦衣卫第一时间安排了茶楼酒馆的说书人把《孟姜女》翻来覆去地讲，各地的戏班子也被要求排练了新戏，要把《孟姜女》搬上戏台。
王虎看苏无疾皱着眉看向那里，抱拳问道：“大人，他们如此造谣生事，可要去警告一番？”
苏无疾神情冷凝，停住脚步，制止冲动的衙役，说道：“先慢着，切莫轻举妄动。”
见苏无疾立在那里听起说书人讲那故事，王虎义愤填膺：“大人，修筑长城时，您亲自过问他们的衣食住行，时常忙完公务，去工事那里与民夫一同劳作，确保不会让民夫们过度劳作，一旦有人水土不服生病，府衙都是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怎么这些说书人这般污蔑？”
苏无疾一双凤眼目光锐利，看向那些听得津津有味的百姓们，缓缓说道：“说书人假托的是前朝之事，与我们何干？你看，百姓们听得兴起时也不过是扼腕叹息，没有人出来哭诉闹事，证明百姓们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也只当是一个故事来听。”
苏无疾若有所思，旋即踏步离开：“今日先不去看修直道的工事了，让人把楚阳郡的县令都找来，本官要与他们议事。”
王虎跟在苏无疾身后：“大人，您等等我呀。”
回到郡牧府，苏无疾坐到主位上，昳丽英气的面容沉肃着，提笔给明州府州牧写信，他只是楚阳郡的郡牧，此事需要与州牧商议。
楚阳郡的十三个县令在日暮西斜之前来到郡牧府邸，躬身一揖：“参见苏郡牧。”
苏无疾做好了决断，一双凤眼锐利清澈，抿唇，沉声道：“不知道诸位可有注意到最近《孟姜女》话本在明州府流行。”
好几位县令点头道：“回苏郡牧，我等知道，可是要禁止话本流传？”
苏无疾摇头：“非也，而是要给《孟姜女》加个结尾，孟姜女哭倒长城，长城被毁。敌国军队长驱直入，将士十死一生方才把敌人打退回去。”
县令们讷讷不能言。
苏无疾说道：“陛下有令，要检验长城城墙坚固程度，必然会有不合格的城墙被拆除，为了不让百姓觉得这是无用功，必须先让百姓意识到纸糊的城墙不如没有。”
众县令领命而去，苏无疾静候百姓的反响。
陆衍之那里将城墙炸的粉碎的传闻也传了出去，很快明州府百姓就开始讨论起这两件事。
“孟姜女可真惨。”
“可是，孟姜女怎么能哭倒长城，这长城没了，敌军就直接入境啊。”
“那怎么能怪孟姜女？要怪也怪那个贪官啊。”
“幸好我们有苏郡牧，不会有孟姜女丈夫那种事情发生。”
“是啊，我们的城墙建造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的，绝不会出现一哭就倒的情况。”
有人却压低了声音，说道：“长城还真没有这么牢固，我家在大和县，陆国师就有这样的本领，霹雳一声巨响，城墙就被炸成碎屑。”
“陆国师真有这么厉害？”
“那当然，不然陛下怎会封他为国师？你们难道先前没有见过那些骗人的乡野道士和尚，都被陛下派出来的荀御史给抓进牢里了吗？”
“这倒是，我家村子里那会儿有个跳大神的，说是能让鬼上身，还能口中吐鬼火。结果，被荀御史揭穿了把戏。他哪里会口中喷火，分明是手中拿的木条上撒了白磷，荀御史说白磷能够无风自燃，看起来就和他口中喷火效果一样。”
“是啊，我们村子那里也有一个和尚说是能够降妖除魔，被扭送官府后，荀御史把他的度牒给注销了。还让那和尚把之前骗了人家的银钱都给还回来，还不上的也让他打了欠条，把他罚去做苦工，让他以工钱抵债，说是不能靠偷奸耍滑活在世上。”
“听起来真是大快人心啊，那陛下这么讨厌江湖骗子，那陆真人能被封为国师是有真本事的呀。”
一些百姓后怕道：“幸好陆国师是我大楚的人，不然长城岂不危险？”
“是啊，是啊。”
苏无疾接到混迹在人群中的衙役汇报，微微颔首，看来可以与百姓商议炸城墙一事了。
苏无疾不由得庆幸到，幸好有《孟姜女》的话本做引子，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赵昭：没出场
作者菌：但是，都是你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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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寡人要静静（二更）
陆衍之紧皱眉头, 他已经用了很少的火/药, 但是，城墙还是会在底部被炸出一个坑洞。
火/药是大楚最重要的秘密武器，是兵部认为能够扭转战局的神兵利器。
但是, 陆衍之不认为大楚能够一直保守这样的秘密, 只要大楚在战争中用出这样的利器, 必然会引起周边西夏、北蛮及西域诸国的重视。
人人都知道他是道士，时日愈久，火/药的秘密绝不会再成为秘密。
陆衍之来了明州府, 看见边境居住的随时可以拿刀剑搏命的百姓, 巡逻严密的士兵，才有了真切的认知, 火/药将被用在战争中。
他在继续研制更大威力的火/药的时候, 一直担忧大楚在面对流出在外的火药时该如何抵御。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不由得庆幸陛下的深谋远虑, 在他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之前，陛下就已经下旨让他来明州府检验城墙的坚固程度。
陆衍之不禁在心中感慨, 陛下果然城府深沉，神秘莫测啊。
【系统消息：明君值+20】
【系统消息：神秘值+40】
比起可以随时可以制造的火/药，作为防御的长城需要动用数年时间才能建造好，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系统消息：明君值+20】
【系统消息：神秘值+40】
越知道火/药的威力，陆衍之越有种迫切的不安感，想要尽快把长城建造得更加坚固。他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可在为大楚锻造出攻无不克的利器之后, 他还想为大楚建造出不可撼动的城墙。
陆衍之自嘲地笑道：“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古楚人之矛盾，今我遇之。”
又一次失败过后，陆衍之朗声道：“这次我们加一点黏土和火山灰试试。”
“是。”
陆衍之继续埋首于实验，大和县郊外不时传来一声巨响。
先前搭建好用来比武的高台之上，苏无疾望着底下明州府的百姓还有各地征调来的民夫，稳住心神，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都听过、看过《孟姜女》吧。前朝末年，官僚腐败。当时修筑边境工事的银钱都被贪污，全是不顶用的工事，被三日大雨就冲垮了。”
底下百姓高声回道：“苏大人，我们都听过，我们的长城绝不可能被雨水冲垮。”
苏无疾抬起手，底下声音渐渐平息，他一双凤眼锐利清澈，高声道：“仅仅是雨水冲不垮也不行，敌军入境有投石车、有各种法子，长城城墙事关大家安危，不容轻忽。如今本官想要试验城墙坚固度，大家可有异议？”
苏无疾不知道百姓和征调民夫会有何反应，他没有在一开始说出这是陛下圣旨，而是自己担了这责任，如果有征调来的民夫不瞒，那他愿意替陛下背负这骂名。
想到离开洛京前，陛下对他的维护信任，苏无疾一双凤眼明澈沉稳，他绝不会辜负陛下。
苏无疾诚恳地说道：“请诸位尽管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修筑城墙出力的都是诸位，我知道诸位尽心尽责了。”
几番谋划，苏无疾听底下百姓说道：“苏郡牧，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城墙绝不会有什么质量问题的。”
底下百姓都赞同苏无疾的做法，苏无疾松了口气，《孟姜女》的话本引导有了成效。
但是，这只是第一步。
见识过火/药真正威力的苏无疾毫不怀疑现在的城墙能被炸塌，真正麻烦的是如何在之后安抚情绪慌张的百姓，还有陆衍之能否调制出更为坚固的水泥配方。
如果没有能够抵御火/药威力的城墙，即使大楚有了此等神兵利器，在使用上也会慎之又慎，根本不可能大批量制造，否则一旦管控不慎，有内奸带着叛出大楚，大楚自己的城墙也要被炸塌。他先前只顾着高兴大楚有此镇国利器，却忘了大楚能否真正掌控它。
陛下深谋远虑，果非常人所能及。
【系统消息：明君值+999】
【系统消息：神秘值+999】
苏无疾抬起头，遥望洛京方向，笑了一下，凤眼流光，眉眼微弯，昳丽英气的脸庞更加夺目。
他效忠的君主高居洛京皇城，却心怀天下万民，胸有沟壑，天下事皆在陛下掌控中。
【系统消息：明君值+999】
【系统消息：神秘值+999】
苏无疾抿着唇，心潮澎湃，能与陛下生于同代，他此生能得遇陛下，是他之幸。
【系统消息：明君值+999】
【系统消息：明君值+999】
……
【系统消息：明君值+999】
但他只有陛下一人，陛下却有许多效忠陛下的臣子。
苏无疾一双清澈的凤眼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心弦微动，心中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
隐藏在人群中代号为戊五的锦衣卫密探悄悄离开，把明州府这些日子的变化一一禀报给陛下。
虽然戊五很崇拜苏郡牧，觉得苏郡牧就是在认真执行陛下的旨意，不过身为锦衣卫的职责就是向陛下汇报他负责区域的一切大小动向。
戊五看了看自己的汇报，就是一篇吹捧苏郡牧如何谨遵圣意，百姓如何爱戴陛下的拍龙屁奏折，他不禁默默叹口气，比起在雍州府追查贪官污吏、人口拐卖的同僚们，待在明州府的自己简直就是来养老的。
苏郡牧的治下就连寻常的打架斗殴都没有，自己这个锦衣卫真是毫无用武之地。
等到十天之后，奋力飞翔的信鸽把明州府锦衣卫戊五的密信带到了赵昭面前。
赵昭看着这封密信渐渐失去了笑容，神情逐渐凝滞，论《孟姜女》话本的重要性？大楚八卦报在安抚百姓情绪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苏郡牧治下吏政清明，百姓皆称寡人与他是明君贤臣典范？
赵昭怒问江小圆：“谁让尔等把大楚八卦报发行去明州府的？”
陛下终于过问她干下的一番事业了，能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江小圆心里美滋滋的，但她还是很诚实的，谦虚地说道：“小圆不敢贪功，这都是陛下的功劳。”
赵昭：“？”
赵昭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神色复杂地看着甩锅一流的江小圆。小圆，你变了。
“陛下曾下旨，吩咐我等让大楚八卦报的影响遍布各州府。锦衣卫先前依托大楚八卦报活动，现在虽然分开了，但是有锦衣卫的地方就一定有大楚八卦报刊行的书坊。书坊和锦衣卫能有今天的规模，都是陛下指点有方，大力支持，小圆不过是谨遵陛下旨意，没做什么其他事。”
江小圆笑得傻乎乎的，期待地看着赵昭，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赵昭沉默片刻：“那没事了。”
《孟姜女》是寡人让刊载的，大楚八卦报是寡人给钱给人大力支持的，苏卿是寡人一定要安排去明州府的。
这功劳算来算去，好像真的只能算在寡人头上。
事业不易，赵昭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