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暗暗心疼,又劝了萧妙磬几次,均是无用。他只能向侍婢们道:“护好亭主,别教她淋到雨。”
就这么一路风吹雨打的,终于到了明玉殿。
饶是侍婢们尽心护着,萧妙磬身上还是湿了一半。
萧钰比她好上一点,他即刻命殿里伺候的人去带萧妙磬更衣。有眼色的侍婢更是忙去烧水煮姜汤,给主子驱寒气。
明玉殿里没有女眷居住,唯有的少许女装和钗饰都是萧钰给妹妹们准备的,以应对妹妹们不得不在殿里更衣的突发事情。
半晌后,萧妙磬擦干身上的雨水,洗去半花的妆容,换了干净的纯橘色直裾,钗环也卸了下来,将半湿的头发全散下,样子倒有几分写意。
她蹬着木屐回到前殿时,门窗外蒙蒙的烟雨将她烘托成一个盈然出于烟霞的丽人。
萧钰因双腿不便,更衣要慢些。他过来的时候,姜汤已经熬好了。萧妙磬从侍婢手里端了碗姜汤,再端给萧钰。
萧钰便瞧着这个偏宠的妹妹关怀又懂事的笑靥,不由也翘了嘴角。
喝了姜汤,驱散寒意,外头雨还没停。兄妹俩随便聊聊,萧妙磬问起甘夫人的情况。
得知甘夫人目前胎象稳定,萧妙磬点点头,没再问了。
过了会儿,头发干的差不多。萧妙磬向萧钰告辞,顺便借用他的梳篦绾发。
侍婢按照萧钰的命令将梳篦拿给萧妙磬,萧妙磬接过梳篦时,萧钰忽的注意到她左手手心里的一点红色痕迹。
“音音。”萧钰立刻叫停萧妙磬。
萧妙磬抬眸,就见萧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将梳篦拿开,随后掰开了她这只手。
她手心上有一片红红的擦伤,磨破了皮。
萧妙磬微怔,因着没有疼痛感传来,她竟没注意到。这才想起刚刚一路冒雨推轮椅时,她因握得太紧而擦破了掌心的皮。她对上萧钰心疼的眼神,听他说:“怎么不告诉为兄?”
“我也是才发现的……”
萧钰轻轻放下她左手,又将她的右手拿起来,掰开葱白手指。
右手比左手的情况要好些,只掌心有些泛红,没有破皮,却也显示了萧妙磬在风雨阻力下快速推动轮椅时握得有多紧、用了多少力气。
萧钰眼中的心疼像是潮水般漫上,余光里看着那梳篦,将之拾起来,“为兄替你绾发吧。”
萧妙磬微笑说:“我没什么的。”但知道拗不过哥哥,便挪到萧钰面前,背过身去,将一头青丝对着他。
她感受到哥哥抓起她的头发,徐徐替她梳了起来。
这个过程并不久,小时候兄妹两个都曾给对方梳过头的。期间萧妙磬知会萧钰一件事:“听说吴将军一家是这次拿下庐陵的大功臣,我同甘姨娘说了,庆功宴上想和吴家兄妹坐在一处。”
萧钰应了声。
很快,一个温柔大方的小髻便绾好了,松垮垮坠在萧妙磬左耳侧。
萧妙磬抬手摸了摸,虽瞧不见,却知道哥哥弄出的东西不会差。接着发髻里又被插.进钗环,一个又一个,缓慢而小心的不勾缠她的发丝弄疼她头皮。
直到都结束了,萧钰方提醒她:“好了。”
“谢谢哥哥。”萧妙磬回眸一笑。
却见萧钰盯着她又看了会儿,“音音,你螺子黛没洗净。”
萧妙磬闻言,借来铜镜一看,果然发现自己右边眉毛的眉尾处还沾有一点螺子黛,不仔细看看不清。
她本想回朝熹殿再说,萧钰却吩咐侍婢去拿了盒螺子黛和眉笔来。
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常年备的,给上门的妹妹补妆用。
萧钰打开螺子黛,执眉笔蘸上些,修长的手很是灵巧的替萧妙磬将双眉重新画了一遍。
萧妙磬借着铜镜,看见萧钰画得很好。想来这双玩转暗器出神入化的手,有着不能想象的灵敏和巧劲儿,非凡人能敌。
临走前,萧钰又让侍婢给萧妙磬装了点糕点。听说是庐陵的风味,萧钰此次征战庐陵时顺手从当地百姓手里拿的制法配方,今天成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
哥哥的偏宠让萧妙磬很开心,她回到朝熹殿后,一边吃糕点,一边看医书。
自甘夫人高龄怀孕,胎儿为大,甘夫人开始在同心殿内闭门不出,这种仿佛息影般的平静让萧妙磬都有点不适应。
没了甘夫人时不时的针对,萧妙磬私心里自在不少。她和阿娘也都不会去探望甘夫人,自觉躲远对双方都好。
是以,除去今日瞎闹的萧麒萧麟外,唯一能打扰到她平静的就只有萧银瓶。
萧妙磬可不会忘了那日父亲将挑选乐伎之事交给自己打理时,萧银瓶那忌妒的恨不能吞了她的眼神。
只希望萧银瓶别整什么幺蛾子。
正巧糕点吃得半饱,有点渴了,萧妙磬叫侍婢上一壶茶水来。
侍婢端来茶水,给萧妙磬倒上一杯。
萧妙磬左手持医书,右手接过茶水,啜了一口,随即就皱眉,“这茶水味道好像不太对。”
有种怪味,说不上是什么。
侍婢疑惑道:“这不应该吧,茶壶是膳房不久前才送来的,按说是用新鲜茶叶泡的。”
侍婢说着就另取了个干净杯子,打算再倒一杯茶自己尝尝。茶水从茶壶嘴里流出来,声音淅沥的落进茶杯里……
“啊啊啊!!!”
萧妙磬完全没想到侍婢会忽然发出这般尖叫,惊恐的声量激起萧妙磬浑身的汗毛反射性的竖起,心脏跟着失跳一拍。
她亦眼睁睁看到,壶嘴里蓦然倒出条又黑又红还长了两排腿的吓人玩意儿,就那么噗通一声,落进茶杯,半边身子还搭在杯沿。
是蜈蚣!
当萧妙磬猛然意识到的时候,侍婢也因为太过惊恐而弄掉了茶壶。
茶壶坠地的碎裂声混合着侍婢的惊恐叫声,让萧妙磬不由就想到出宫寻游侠那天,遇到五步蛇的恐惧和森凉。
她低头,看见破裂的茶壶碎片和正在越摊越多的茶水。碎片茶水之间,躺着四五条大大小小死了的蜈蚣。
——原都是被泡在这壶茶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
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
——白居易《适意两首》
算了下,还有几章就不是兄妹了。
求一个收藏,谢谢。
第14章 以牙还牙
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在榴花林里见到五步蛇时,萧妙磬只觉亡魂皆冒。而这次再见到泡得黑红色的死蜈蚣,瞬间的惊恐过后,反倒诡异的找回了镇静。
朝熹殿里的侍婢自然全都过来了,一时都被死蜈蚣吓得不轻,连连尖叫。
萧妙磬在她们的尖叫声中平静下来,吸一口气,说道:“去把烹茶之人和送茶之人叫来。”
平白被吓,她总得明白是怎么回事。
侍婢们惊魂甫定,手忙脚乱的分工去了。有人收拾残局,有人去膳房传人。
不多时,萧妙磬要见的人就到了,是两个宫媪。两人得知送给亭主的茶水里竟然泡了多条死蜈蚣,顿时惊急万分,连连说不是她们做的。
萧妙磬也不认为两个素不相识的宫媪会害她,她一一询问宫媪,在烹茶和送茶的过程里有没有旁人介入。
“没有啊,都是婢子们亲自经手的,再说宫里的蜈蚣都是储存在酒房,而不是膳房……”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吧。”
“啊!婢子想起来了!”一个宫媪猛地瞪大眼,“三小姐身边的半夏来过一趟膳房,要了些吃食走了,其间好似……对,好似是在茶壶附近停留了的。”
萧银瓶,果然是她。
萧妙磬心中顿生愤怒和烦腻。
显然是萧银瓶嫉妒不过,就让半夏去送给她的茶水里投放死蜈蚣吓唬她。
萧银瓶也还和从前一样,出手害人不知道做得干净一点。
不管萧银瓶自觉多委屈,既然出手害她,她势必教萧银瓶也尝尝这通滋味!
挥退两名宫媪,萧妙磬将心腹侍婢叫到自己面前。
“我交给你们一件事,你们听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建业宫中较为安稳。
甘夫人息影般的养胎,萧钰处理内外事务、督促萧麒萧麟上进,小甘氏和萧令致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庆功宴,萧妙磬则每天都去视察乐伎们排练曲目进展的情况。
萧银瓶自从用蜈蚣吓唬萧妙磬后,每天都打听萧妙磬的行踪,无非想看看萧妙磬是否被自己吓到。
当得知萧妙磬除了去视察乐伎排练便闭门不出,萧银瓶只觉得萧妙磬定是大受惊吓、损了精力。
哼,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萧银瓶气顺了。
做什么都眉开眼笑,写起书法龙飞凤舞。
随着日子推移,很快就到庆功宴前一天。
萧银瓶去探望甘夫人,回到自己住处后,打算睡个午觉。
她走向自己最爱的黄花梨木床,一脚脱了鞋子,一手去掀自己最爱的绣银白色瓷瓶的衾被。
掀起衾被的一瞬间,只见一个浑身疙瘩的褐灰色东西,蹦了出来,正好蹦到她脸上一蹭,又落在了衾被上。
……什么东西?
萧银瓶这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东西蹭在脸上的感觉,又粗糙又黏,非常的令人不适。
直到那东西落在衾被后又一次跳起,正好跳到萧银瓶捏着衾被的手背上。
白色的手背,衬托出那灰褐色的东西,萧银瓶登时吓得尖叫出来,如被雷劈似的丢开衾被,嘶声尖叫。
“蟾蜍!蟾蜍!”
她本能后退,却因一只鞋已脱,顿时失去平衡朝后栽去,双臂为保持平衡不由呈现出划船姿势。
这片刻她瞧见掀起的衾被下,连着蹦出来好几只蟾蜍,还有从枕头下钻出来的。
一只又一只,又凹凸又恶心,在她床上爬来爬去,还有朝着她蹦过来的。
萧银瓶栽倒在赶来的侍婢们怀中,哇的一声吓哭了,扯着侍婢们连滚带爬的要逃,嚎啕着冲出卧室,泪水挂了满脸。
“萧妙磬!一定是萧妙磬!”
“萧妙磬你、你居然敢……!”
朝熹殿。
当殿外响起侍卫们仓促的喊声:“三小姐您要做什么?您想强闯朝熹殿?”
萧妙磬便知道,是萧银瓶找过来兴师问罪了。
萧妙磬敛裙起身,冲心腹侍婢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萧银瓶将殿门推开,气势汹汹冲进来,当口就见萧妙磬的侍婢朝着自己身上丢来一把“虫子”。
萧妙磬直接教心腹把死蜈蚣丢萧银瓶身上,萧银瓶哪里能想到?霎时所有怒气再度变成惊恐,萧银瓶尖叫着后退,差点后仰栽出去。
她被侍婢们扶稳,一手扒在门框上,浑身都是又怒又骇的颤抖。
她红着眼睛指着萧妙磬,“萧妙磬,你、你!”
萧妙磬定定道:“物归原主。”
萧银瓶就知道,果然那些蟾蜍是萧妙磬教人弄去她床上的。她眼角猩红,目光.气恼剜向萧妙磬,“你居然弄那些恶心的蟾蜍!”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的人到底是怎么进得我卧室?!”
萧妙磬没理萧银瓶这个问题,只道:“这些年我从不招惹你,你却处处与我针锋相对。目光短浅,心思狭隘。”
“你说我目光短浅,心思狭隘?”萧银瓶声量蓦地拔高。
“我并未说错。”萧妙磬失望的看着她,“你仔细想想眼下是什么世道,能由得你享受富贵、恣意任性,那都是父亲和大哥、还有我江东的铁血男儿在守护我们。比起他们面对的,你就只专注于和我争那点儿意气?”
“什么叫争点儿意气!得父亲宠爱的是你,被封亭主的也是你!虽然亭主的爵位不过是先帝给各路诸侯示好的名头,没什么实在用处,可什么好的都是给你!”萧银瓶噘嘴怒喘,“就连这次挑选乐伎的事务,父亲也是给你!”
“这次事务交给我做,只是因为我比你更通音律,你还想不明白吗?”
“萧妙磬你少装蒜!父亲偏爱你是不争的事实,明明大家都是庶出,凭什么你就能得到父亲全部的目光?”萧银瓶越说越委屈,揪着裙摆的手都用力起来,“你说我目光短浅,只争意气,不然呢?我就是一介女流,我还能做什么?上战场去打仗吗?你教训我,你又做了什么?”
萧妙磬加重了语气:“至少我不会故意惹事,给操劳的父亲和大哥再添麻烦!面对外患,我是没办法,但我会尽量减少内忧!”
萧妙磬很少会这样严词厉色的说话,陡然如此,就像是素来潺潺的山泉水忽然翻起了巨浪,猛地拍打在萧银瓶身上。
萧银瓶忍不住一怔,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只瞧见萧妙磬立在殿中,风姿绝伦而染着怒色。明明是个与自己出生于同一日的姐姐,却仿佛天生便是该比她出人头地,与生俱来就有着她无法超越的高贵和坚韧性情,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敛藏在澄澈平和之下。
一时的失语,心口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敲碎表皮,现出裂痕,有了那么一丝动摇。
萧妙磬看着萧银瓶怔忡的样子,知道她听进去自己话了,缓了语气道:“你回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必要闹到父亲母亲都知道。”
萧银瓶仍是不服气的,但那一丝动摇又令她一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偏就在这时,萧绎忽然来了。
他的出现令两人都有些惊讶,萧妙磬一眼就看到,萧绎身后跟着一个侍婢,那侍婢正是伺候萧银瓶的半夏。萧银瓶显然也看见了,这才惊觉,自己来朝熹殿之事,半夏竟偷偷跑去告知萧绎。
萧银瓶脸色瞬间难看,正好接触到萧妙磬朝她看过来的眼神。
像是在说:以后多分点心思管束好下人吧。
萧银瓶不由羞愤,瞪了半夏一眼。自己待她们不薄,居然背着她去向父亲告状!
她都能猜出半夏的意图,不就是觉得父亲偏宠萧妙磬,便想以此做法巴结萧妙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