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穆将军怎么没带她走?”宋为想到与宴溪一起坐在永安河边喝茶,他说无盐镇的好你得自己体会,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仿佛无盐镇有他的牵挂一样,还有那次在朝堂上,赵大人奏了一本与他丝毫不相干的折子,他训了赵大人。为什么呢?现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因着那折子里提到了青丘山。
“穆将军…铁定不能带她走,他们铁定不会再见了,但若是宋将军与春归有什么瓜葛,我替你们别扭。”张士舟说的是实情。他急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用手抹了一把。“春归做错什么了,要被你们两个大将军玩弄?我在这无盐镇,见她次数多,这女子当真是奇女子。咱们京城的名门,哪家后院干净?春归真嫁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宋为笑出了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小子怎么诋毁她,你放心吧,没到那个地步,逗你玩呢。我看着她好玩,跟京城的女子不同,没旁的心思。”
“当真?”
“当真。”宋为稍觉遗憾,打小,就羡慕穆宴溪。他家世好,命好,人又出类拔萃,在那些官宦子弟中,属他出挑。而今,竟连有过的女人都让他羡慕。他叹了口气:“你放心,穆将军碰过的人,我不会碰 。”
他们说话的时候,春归已经回到了医馆。看到薛郎中在打坐,过去盘腿坐他对面,伸手揪了揪他胡子。薛郎中滋了一声,睁了一只眼,看她小脸儿有些苦,便问她:“怎么了?”
“想去走镖。”她心心念念那三十两银子,但阿婆不许。
“你阿婆刚刚跟我说了,女子走镖,的确是不安全。我也与她说了,不能总是这样管着你。
但我问你,你想去走镖,若是遇险了该如何?”
春归皱着眉想了想:“得自保。”
“是了,你得学会自保。”薛郎中站起身,跺了跺脚,打坐久了,有些麻了:“阿婆给你防身的药是我从前给她的。但那远远不够,你还得学好些东西。”
“嗯!”春归点点头。她跟在薛郎中身后,看他拿出几味药,配在一起,又听他说道:“今儿跟欧阳先生认字了吗?”
“认了。”
薛郎中想起他们二人蹲在栅栏外,头挨着头在地上写字的样子,笑出了声。欧阳哪里都好,只是家境清贫,春归倒是不在乎家世,但春归在乎什么呢?他又端详了几眼春归:“春归我问你,欧阳先生教你识字这么久了,你觉得他人如何?”
“人很好。”春归仔细想了想欧阳笑意盎然的样子,他读书写字的时候极专注,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扰他。
“嗯。”薛郎中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住了口。欧阳对春归的心思,他看在眼里;但春归对欧阳,他说不准。
春归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那块墨:“您看,欧阳先生给的。”
薛郎中拿过来仔细瞅了瞅:“他自己做的?”
“是。先生说自己做的墨,写字好看。”春归从薛郎中手中接过那块墨,放到桌上:“今晚我试一试。”
眼下春归写字规整一些了,依稀能看出小楷的轮廓。她坐在灯下,挽着衣袖,认认真真的临帖,一缕头发掉了下来,被她捋到耳后。也能坐得住,写起字来,一两个时辰不会起,有时自己还拿起来端详一番。
端详过后,拿出一张纸,准备写信。写给谁呢?当然是好友青烟。
好友青烟:见字如面。我的书看完了,咱们去书屋吧?写完了,找个信封一装,出门了。来无盐镇久了,她终于明白红楼是什么,明白青烟是做什么的,但这丝毫没影响青烟是她好友这件事。青烟待她极好,常常拉着她,讲一些她从未听过的事,青烟还送她一支笛子,她说春归梳着两条麻花辫在山中吹笛子,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事。
红楼的灯笼挂的老高,已经有醉酒的客人站在河边扶着栏杆吐,春归已然见怪不怪。青烟说不许她进红楼,说里面的男人女人都是豺狼虎豹,要她每次来,都站在门口,让别人传话。她今儿个逮住一个毛头小子,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看脸也就十三四岁,个子却老高。听说春归要找青烟,上下打量了春归一眼,走了。
过了一会儿,青烟出来了,看到春归在等她,连忙跑了两步:“你今儿怎么来了?夜里不临帖了?不背药性了?”
春归绕着青烟转了两圈,发觉她的好友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得把自己的信塞到她手中:“我会写信啦~这是我写给你的信。”说完担心老鸨出来追青烟,推了推她:“你快回去。一会儿老妖婆该出来啦!”
青烟点了点头,要对春归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捏了捏春归的脸:“你说的对,她就是老妖婆。你快回去罢!夜里起风了,仔细别着凉。”拿着信进去了。
青烟第二日没来,第三日没来,第五日没来,春归没等来青烟。到了第六日,春归扛不住了,她与阿婆说了声便向红楼跑,到了红楼,又看到那个毛头小子。
春归与他说话:“可以帮个忙吗?”
那人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的看着春归不言语。
“我找青烟。”
那人还是站着不动,春归终于看出了,他不是善类。往后站了两步:“红楼不许找人了吗?”
“不许找青烟。”那个细高个子神秘的笑了笑。
“那我要进去。”
“女人不能进去。”
春归瞪了他一眼,撒腿跑了。跑回医馆,看到欧阳先生恰巧来拿药。拉住欧阳:“先生,跟我走。”
欧阳被春归拉着手,一路跑到了红楼。
“先生,进去,找青烟。”欧阳站在那,他知晓红楼是什么,他没进去过。
“青烟出事了。”春归急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帮我看看她。”
欧阳用手摸了摸袖中的银子,点点头:“你在这等我。”转身走了进去。
白日的红楼没有那么热闹,姑娘们都在睡觉。有一些跑堂的是无盐镇长大的,自然认得欧阳。
“先生怎么来了?”
“我想听青烟弹个曲儿,听闻青烟姑娘,琴技天下第一。”欧阳想了一个极佳的借口。跑堂的点点头,青烟的琴技,是天下第一。
“先生是自己人,我就跟您直说了吧,青烟不能给您弹琴了。”
“为何?”
“她…”跑堂的左右看看,趁四下无人,在欧阳先生耳语了几句,临了了说道:“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
欧阳点点头,道了句多谢便走了。看到春归踮着脚在那张望,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青烟呢?”
“走吧,我回去与你说。”欧阳拉住春归的衣袖:“回医馆说,乖。”
春归的眼泪落下来了,她的好友铁定是出事了。到了医馆,把春归拉到后院,才开口说道:“春归,眼下外面不安全。青烟不能出来了,打西凉来了贵客,住在红楼里。”
“那为何青烟不能出来?”
“青烟,她受伤了。”
“受伤了?受的什么伤?”春归的眼里盈满泪水,那日她出来,就觉得她似是不对劲,当时为何不拉住她问问呢?
欧阳看春归落泪,心里一阵心疼。青烟受的什么伤,如何受的伤,这些他也不尽然清楚,但他能想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常在街上看到红楼的女子带着面纱,那不是不想人看,是怕人看。世上有春归这样善的人,自然也有厉鬼一样恶的人,欧阳单单想到这点,便觉得痛。
他没有对春归说这些,春归有阿婆护着,一颗心那样清澈,欧阳怕这世上的脏污辱了她的眼。
“我想见她。”春归用衣角擦了眼角的泪:“我想见她怎么办呢?”
“没人能见她..除非…”欧阳想了想,红楼和西凉人最不敢得罪的人,住在城外。
“除非什么?”春归抹干眼泪,焦急的看着欧阳。
“我看有几位军爷常来面铺吃饭,或许咱们可以去找他们帮忙。红楼可以拦着平民百姓,但还没有胆量拦着朝廷的人,尤其是戍边军。”欧阳尽量把话说的浅显易懂,春归听明白了。她要去找张士舟。
“我这就去找他们!”拔足奔出医馆,奔向了城外!
一刻也不能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夜十二点一过,更万字肥章~~~
第24章 无盐与最北(一)
春归跑到军营的时候, 日头已经落了, 营地内的人看到春归, 连忙上来问她:“春归姑娘, 怎么了?”他们只见过三两次春归,却不知为何,感觉与她格外相熟。
“张士舟在吗?”春归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生怕青烟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哭过, 这一路风尘, 小脸儿已经花了。
“我去叫校尉!”一个大头兵自告奋勇的跑了。
张士舟出来的时候,看到春归正仰着脖子等他,看到他那一刻,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眼里竟然有一丝...哀求?张士舟忽然觉着自己厉害极了。
“这是怎么了?”他清了清喉咙, 一副此刻你来求小爷,小爷一定要高高在上的欠揍德行。
“随我去红楼。”春归话一出, 张士舟惊掉了下巴。再看春归的神色, 分明说的是正事。
“去红楼做什么?我是正人君子, 不去红楼。”
“是青烟。她…出事了。”春归咬了咬唇, 说是出事了, 可自己并未亲眼见到,生怕张士舟问出了什么事。
张士舟听到青烟的名字,哦了一声。青烟他是识得的,穆将军喜欢听她唱曲,说她唱的曲儿比京城闺秀还要胜上那么几分。再看春归的小样儿, 脸已经有些惨白,不像是在逗弄自己,于是对她说道:“我们夜里不能擅自离营,我去跟宋将军打招呼,你在这里等我。”
春归连忙点头,片刻后,看到宋为跟着张士舟一起出来了。
“有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也在红楼,我与你们一起去吧!”宋为翻身上马:“骑马快些。会骑马吗?”轻声问春归。
“会。”春归连忙点头。
“张校尉,给春归也搞一匹马。”
张士舟真不含糊,给春归搞了一匹战马,战马驯的好,但也性子烈,认生。看到春归噗了一声,春归也没管那些,翻身上马拉紧了缰绳:“我们快走罢!”
宋为看了她一眼,夜色四合之中,她那张小脸儿紧紧皱着,前些日子带着小鹿在山脚撒野的欢喜劲儿都不见了,看来是真的担心了。马倒是骑的好,一匹很生的马竟然很听话。
三人打马扬鞭,抄近道到了红楼。
张士舟看了看红楼门前络绎不绝的人,小声叮嘱春归:“你与我们一起进去,但你不许说话,不许乱看。”红楼里那么些污秽,春归若是看了,还不定什么反应。说完看春归焦急的盯着里面,叹了口气:“走罢!”
这是春归第二次进到里面,上一次,在这里闹了笑话。她跟在宋为和张士舟身后,看宋为进门后,撩开衣摆坐在了椅子上。老鸨是不认得宋为的,但认得张士舟,看到张士舟站在宋为身旁并未坐下,心想这是个位高权重的。连忙哂笑着上前:“这位爷,想听曲儿还是?”
宋为朝她摆了摆手,老鸨脸向前靠了靠,听宋为对她轻声说道:“要青烟姑娘。”老鸨一听青烟姑娘,又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春归,知晓是春归捣的鬼,竟然能请得动军爷,这小女子也算是厉害。
她面露难色:“爷…不满您说…青烟身子不便,怕是不能接客…”
“是吧?”宋为站起身,对张士舟说道:“听说红楼来了几位贵客,这里的人知情不报,让府衙抓进去问一问吧。”
“爷请慢,容我去问问…”老鸨看宋为那一脸坚决,今日见不到青烟怕是不会作罢,风月场合里混着的人,是看得懂眼色的。这位爷,惹不起。又看了一眼春归,转身上了楼,看那几人已经不知所踪,松了口气。
“爷,这边请。”老鸨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春归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走到青烟的房间,推开门,看到一个人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春归走上前去,轻轻拉开被子,看到已是奄奄一息的青烟。瞬间落了泪,轻声唤她:“青烟…青烟…”
青烟睁开眼看到是春归,张口说了一句:“对不起,不能陪你去书屋..”说罢眼泪便落了下来。青烟何时哭过,这几日死去活来的时候,亦没落泪过,看到春归这一刻,却哭出了声。
春归的手轻抚到她满是淤血的脸上,心疼的要死:“青烟,我带你去医馆。”她抹了把眼泪扶青烟起身,宋为和张士舟忙背过身去。他们内心的震惊无法言表,是在战场上见过横尸遍野的人,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被折磨至此。春归给青烟穿上衣服,要带青烟走,老鸨上前说道:“看完医还是要回来的,否则..”
老鸨话还未说完,就被春归一把推了出去:“你走开!”她恨恨的看了一眼老鸨,今天她想拆了这红楼!
张士舟从未见过春归如此,他自然不能任老鸨欺负春归,拦在春归面前:“你们这红楼,我看是要关门了!”
老鸨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宋为,他的脸色不好看,自然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青烟带走。
到了医馆,薛郎中的手搭到青烟的脉上,感觉那脉象已是十分孱弱,连忙起身抓了几味药给春归:“快去煎药。”又对青烟说:“都说男女有别,但我是郎中,此刻不作数。得罪了。”解开青烟的衣裳,看到身体上大大小小的刀伤百余处,还有檀香烫的伤口,还有…牙齿咬的伤口。薛郎中做了几十载郎中,见过各种狠辣的手段,今日面对这女子一身的伤时,也红了眼睛,他颤着声对青烟说道:“受苦了。”
青烟已没有力气说话,她的泪盈盈挂在眼角,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