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姑娘别哭
时间:2020-06-06 09:36:39

  “你小子别说丧气话,跟着本将军这么多年,可觉得本将军是个短命鬼?”
  “那倒不是。”
  “给老爷子回信,就说我一切顺意。这仗无输无赢,待摸熟了这青丘山,再战不迟。”
  “那将军您呐?”写家信这等事都由人代劳,将军怕是有大事脱不开身。
  “我在青丘岭上住着挺好,再回去住些日子。”说完朝张士舟摆了摆手:“滚吧!别耽误本将军好事。”
  张士舟看着穆将军一身粗布衣裳,补丁打了几层,人却神采飞扬,便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慢着!”宴溪突然唤住他:“去小馆子把刚刚的帐付了,再给我一些银子。”现如今他身无分文,想来也有一些寒酸。张士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宝递给他,宴溪满意的点点头:“滚吧!”
  说罢推门进去,恰巧看到春归穿着一身青色罗裙出来,罗裙的腰部束着一根流苏带,将她柔美的腰身衬托的一览无遗。再抬头看她那张小花脸…宴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春归听到宴溪笑,以为是自己穿的不好看,转身跑进布帘里,再出来,身上还是那身破布衣裳。
  “为何换了?”宴溪轻声问她。
  “不好。”春归摇摇头,眼睛却未从罗裙上移开。宴溪心下了然,转身对阿婆道:“阿婆,咱们不急。今日若回不去,就在镇上住下,你们慢慢挑。”他说完找了把椅子坐下,修长的腿把成衣铺的门挡个严严实实。
  成衣铺的掌柜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看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不像是能买得起的人,倒像是来铺子里大放厥词捣乱的。但再看他那一身难掩的贵气,又不像普通人家的男儿。是以闭了嘴,低头拨拉算盘。
  阿婆看了看天色,的确是晚了,若是上山,碰到山兽,得不偿失,便点点头。她只给自己挑了两身短打扮的粗布衣,挑好后便坐在宴溪身边,看春归犯难。
  春归没自己选过衣裳,觉得这些衣裳都极好,但打猎采药都不便,于是也挑了几身衣裤,递到宴溪怀中:“要这些。”那些好看的绫罗绸缎,愣是没有多看一眼。
  宴溪看着春归,暗自思忖,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呢?那些好看的衣裙,平常人家的女子逮着机会一定会多置办几身,她呢,倒是心不黑。
  宴溪把那些衣裳送到掌柜的面前,转身也为自己挑了身粗布衣裤,又挑了几身罗裙,让掌柜的算账。
  “这个,不要。”春归拉住宴溪的衣角,指了指那几件衣裙。
  “不是给你。”宴溪不想与她在这里拉扯,直接堵了她的口。
  “哦。”
  三个人出了成衣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无盐镇地处西凉与大齐交界,山水纵横,入了夜,便见河边的竹楼亮起了灯笼,一盏连着一盏,那灯笼倒映在水中,亮成了一条天街。
  山上没有这样的风光。
  春归看愣了,眼睫毛扑棱扑棱的,转头对阿婆说道:“阿婆,好看。”她凭栏而立,晚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无盐镇的夜与山上的夜截然不同,山上的夜静谧,这里的夜喧嚣。不知为何,春归看着眼前路过她身边的这些截然不同,突然生出一些惧意。她不自觉的向阿婆身边靠了靠,手微微抖着。
  宴溪的眼从目前的万家灯火移到春归身上,看到春归的怯懦,不知为何,心里竟起了一丝怜惜。他不动声色向春归那里靠了靠,春归感觉自己的右臂有一丝暖意,偏过头看到他的侧脸,看着远方,似是无意。但她心内还是感激,也是怪了,没有怕过山兽鬼神,却怕这人来人往。伸出手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算是谢了,宴溪的嘴角扯了扯。
  宴溪也不大懂春归的惧怕,他自幼养尊处优,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做了大齐的大将军,身边从未断过人,就连晚上就寝,门口也有人守着。伸手拍了拍春归的肩:“只是人而已。”
  阿婆听他这样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穆校尉,乍看城府颇深,但相处久了,发现他心不坏,至少身上没有那些达官显贵的烂脾性。与他们在山上,吃糠咽菜,没皱过眉头;平日里看自己干活,也会搭把手,手脚麻利;这会儿对春归说的话,显然是看透了春归的胆怯,在安慰她。
  “阿婆,咱们今晚就在无盐镇歇脚吧?镇上晚上有集市,热闹有趣,我带你们转转。”宴溪对春归当真是生出了一些同情,他身边的女子,均是名门闺秀,他在那些女子身上,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怯懦。
  阿婆点点头:“也好,咱们在哪里歇脚?”
  “前面有一家客栈,咱们现在就去放东西,歇息会儿,待夜深了再出来。”宴溪说完在前面带路,春归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春归心内有些难过,她觉得在这热闹的人世间,只有她和阿婆两个人,无盐镇这样大,她和阿婆却只能安守青丘岭那一隅。
  春归哭了。
 
 
第5章 青丘岭问情(五)
  阿婆已经睡下了,她偷跑出来上了屋顶。客栈的屋顶比别的房子还要高一些,终于得以看清,那条蜿蜒的无盐河整整绕了无盐镇一周,星河璀璨。不知怎的,就落泪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下巴埋在臂弯里,看着远处的景致愣神。
  宴溪本想带她们去集市玩,却看到她们的屋内已灭了灯,忽觉落寞。一个人走出客栈,抬头望星空,却望到屋顶上那落寞的小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也爬上屋顶,坐到她身旁。
  “春归倒是会找地方,这里看风景果然美。”他出言打破了宁静,顺手为她披一件衣裳。
  春归偏头看到他,朝她笑了笑,表示谢意,接着愣神。
  像今日这般与她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宴溪难免想多说一些:“春归从前常来镇上吗?”他声音透着温和,笑容点亮了半面天。在京城的时候,他在王公贵族中是出了名的善解风情,每每到了人多的场合,名门闺秀总愿多看他几眼。今日他不大能分清这样谄笑的自己与京城的自己是不是同一人。
  春归默不作声,他不甘败北,一鼓作气,又冲了上去。
  “还饿吗?午后吃的晚,这会儿我肚子倒是叫了。”
  春归的肚子也适时的叫了,不早不晚,约好了一般。阿婆说不是嗟来之食,倘若是他提议要吃的,那便不是嗟来之食了吧?
  “不饿。”春归想了想,还想端着几分。
  “那你陪我去吃可好?我一个人着实无趣,还些微担忧自己的身子没完全恢复,万一倒在路上,就很惨了。”说完摇着头苦笑了声,苦肉计用的炉火纯青。
  春归点了点头,小脸一本正经:“好。陪你。”话音刚落就跳起来,她脚下的瓦片动了动,宴溪连忙站起身揽住了她。
  “等会儿,脸。”春归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没涂灶灰,阿婆说过不涂灶灰不许见生人。
  “你这相貌惊为天人,为何下山要用灶灰涂了?怕别人看到你美若天仙?”这会儿阿婆不在,宴溪终于逮着机会来与春归将一些道理,世上多少女子希冀自己生一张天下无双的面容,她却好,要藏着。
  宴溪这样一说,春归倒是愣住了。她并未想过阿婆为何让自己涂花脸,只知下山要涂脸,这些年,一直如此。但最让春归想不通的是,他竟然说自己美若天仙?美若天仙的,不该是无盐镇上的女子吗?比如午后遇到那个。但她不想去思索这些晦涩难懂之迷,只是点点头:“不涂,走。”手一摆,率先下了屋顶。宴溪紧随其后,下去后两步赶到她身旁:“你不要离我太远,集市上有市偷。”言罢看了春归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偷的,迅速改了口:“还有很多土匪,专抢良家女子。”
  春归听到有土匪,心里有一些惧意,向宴溪身侧靠了靠。宴溪把手伸到她面前:“这样吧,你拉着我,不会丢。”
  春归有些为难了,阿婆说不许与男子有肌肤接触,他伤病之中是一回事,而今又是另一回事。咬着嘴唇柳眉微皱,犯难。
  “不拉着,被山匪抢走,谁照顾你阿婆?”宴溪觉着此刻的自己简直有些厚颜无耻,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但他面上神色未变,皱着浓眉看她,仿佛自己刚刚说的,句句属实。
  春归一想,的确,若是真被山匪抢走,谁照顾阿婆?阿婆又不能打猎,又不能采药..啪!把自己的手拍到了宴溪手上,她常年劳作,力道大的狠,饶是习武的宴溪,也被这一下打麻了手。身子微微弯了弯,伤口好似也疼了一下。
  “下回…不必如此…隆重…”他回握她的手,也奇怪,常年劳作的女子,手却比自己想象的细致,握起来又不是其他女子那般无骨,是恰到好处的舒服。春归有些不自在,把手往回抽了下,宴溪是费了心思的,自然不能让她轻易抽回,手劲重了重,轻声对她说:“山匪!”春归心内一惊,又与他紧了几分。宴溪心满意足,顿觉眼前处处顺眼。
  无盐镇地处西凉与大齐交接,民风本就开化,在闹市里,随处可见紧紧依偎的男女,春归是第一次见,看了这里看那里,不够看。
  也有人对他们侧目。这对男女,女子灵动清澈,男子威武贵气,两人的粗布衣裳亦挡不住他们的天作之合。
  “没见过这对小夫妻呢!”一旁卖冰粉的老伯对客人嘟囔一句。宴溪充耳不闻,拉着春归向那人群里钻。
  各种吃食的香气钻进他们的口鼻,是春归最先缴了械,在一个猪脚摊前站住了脚。那猪脚炖在陶罐里,咕噜咕噜冒着香气,手指在宴溪的掌心搔了搔,看了看猪脚,又看了看宴溪。宴溪了然,要了两份猪脚,就着陶罐的热气,二人一人一只,吃的热火朝天。吃了猪脚,又直奔粉面摊,春归看着那一罐红通通的面汤直了眼,在山上没吃过这样的味道,有些好奇,冲着摊主说道:“要大份。”
  “我也要。”宴溪不甘示弱,连忙跟上。春归有生以来第一次食辣,第一口下去,便觉得口里着了火一般,紧接着是腹部,火辣辣。她辣出了眼泪,吐着舌头用手扇风,在地上跳着脚,宴溪看她窘迫的样子,笑出了声。笑毕,不忍心,去旁边的摊位打了一碗酸梅汤递到她手中:“快喝,解辣。”
  春归将信将疑,仰头喝了一口,酸甜沁人心脾,又连连喝了几口,果然不辣了。又不长记性,去拿那碗辣子面,直吃的大汗淋漓,一张小脸红扑扑。宴溪看着她如此,心内突然生出一种餍足,沉睡了十几日的兽,突然又跑将出来,这个色胚,他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句,对这样的女子怎能忍心下手?她这样的人,就该在青丘岭上,不食人间烟火,世上任何俗物,都配不上她。
  “好吃吗?”宴溪用指腹擦了擦她唇边的油渍,轻声问她。
  春归连忙点头:“好吃。”末了又补充一句:“山上没有。”
  “给你带回一些可好?”宴溪说完不待她回答,便转身塞给摊主一小块银子,对他说道:“把这个汤底给我们一些。”摊主被这一小块银子晃了眼,连忙弯下腰从摊位下面拿出几个成了型的辣子块:“这些贵人都拿着,够吃好久。”
  宴溪点点头,道了句谢,拉着春归的手,给她买了一些酸果子消食。
  春归心满意足,步履慢了下来,看着河里的小船起了兴致,指了指:“坐船。”
  “好。”宴溪有求必应,拉着她上了一艘小船,让船家在岸边等着,撑着船带她在河面穿梭。河道上看岸边,又与岸边看河道不同。那两岸的灯火都映在河面上,映在二人的脸上,身上,本就与众不同的人,此刻更是光芒万丈。
  “春归,你阿婆可为你相看人家?”宴溪没由来问出这句话,把自己都惊了一下。
  春归摇摇头:“不嫁人。”
  “为何不嫁人?这世上,除了庵里的姑子,哪个没嫁过人?饶是庵里的姑子,也尽是嫁人以后才去做姑子的。”
  “嫁人后?”春归难得用这样的语气,眉头皱了皱:“要做姑子?”她说的不好,但表达的很清楚,既是嫁人那样好,为何还要做姑子?亦或是,嫁人就要做姑子吗?这两层意思,无论那一层,分明都是呛了宴溪一句。
  宴溪没想到春归会呛他,剩下的长篇大论生生堵在口中。她说的不无几分道理,但又不甘败阵,想了想说:“你说的对也不对,嫁人,是每个女子都要做的。嫁人生子,人伦常情。你好歹来了人世一遭,就不想经这样的事?”他说的隐晦,说白了,女子来人世一遭,就算不嫁人,男女之事总该经一经,京城的女子,哪怕不嫁人,也不会误了与男子谈情。
  “嗯。”春归嗯了声,朝水中扔了一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十几跳,终于沉了下去,她咯咯笑出声,随手又扔了一颗。自顾自玩起来,把宴溪忘在了一旁。
  宴溪朝河面看了看自己隐约看的清的脸,有些许郁气,何曾被人这样冷落过?尤其是女子。可是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子面前,你动什么心思都不管用,她压根就不接招。
  刚刚起的那些色心,又一点点偃旗息鼓。
  “多谢你。”春归忽然笑着对他说,她的笑,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第6章 青丘岭问情(一)
  “多谢你。”
  宴溪听到春归这样说,顿觉无地自容。
  “你想在无盐镇安家吗?我可以帮你。”他那点脏心烂肺,此刻又蠢蠢欲动。若是她想在无盐镇安家,自己倒是可以置办一个外宅..这样想着,下意识的看了看她,发现她正歪着脖子不知想什么。于是宴溪若无其事站起身,两条长腿支在船上,忽然用力晃了一晃。春归坐不稳,向一侧倾,被宴溪迅速拉到了怀里。
  二人都愣了,宴溪是愣自己竟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春归是愣这个人的怀抱与阿婆不一样。宴溪毕竟久经情场,很快反应过来,一手环住春归的背,一手轻轻放在她头上。春归的头在他怀里动了动,嘴里嘟囔了一句:“臭。”
  …………
  宴溪猛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净过身了,什么诗情画意都消失无踪,一张脸红到脖子。从前总是笑张士舟一操练就脸红脖子粗,现在好了,自己没操练,倒是比张士舟更甚几分。缓慢的推开春归,转身摇起船桨,一直到岸边都没说话。
  “回吗?”春归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似乎不开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