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几个退下去,楚禾才轻声嘱咐道:
“在这宫里头,说话一定要小心些。你们都是楚家出来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楚家,切莫让人抓着把柄。”
上辈子在皇宫里,敛秋就是因为有一次替她打抱不平,因而被手下的宫女检举到楚明依那儿,这才被打发去了苦役所。即便如今的境遇比起上一世好了不少,可她仍然心有余悸。
在她羽翼未丰之前,还是要谨慎行事,才能保全自己和她们。
等用完早膳,立夏和敛秋收去餐具,围坐在她身旁闲聊:
“娘娘在行宫住得怎么样?吃的可还合胃口?”
楚禾擦拭着唇角,想起前几日在姚家村的经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忽然,她脑中毫无征兆地冒出“唐尤生”这个名字来。
她总觉得这名字不像是赫绍煊为了隐藏身份,随便取的。
忽然一个念头钻进她的脑海里,楚禾心中一动,抬头问道:
“立夏,我听闻先惠文皇后才是王上生母,你可知道她姓什么?”
立夏摇了摇头道:
“奴婢听闻先惠文皇后诞下王上之时正值朝廷动荡,先皇为了保护他们,便将他们安置在别处,于是鲜少有人见过她,关于她的事便更少得可怜。”
楚禾有些遗憾,喃喃道:
“连姓名都不曾留下么…”
话音未落,外殿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宛如玉石之声悦耳:
“先惠文皇后名唤唐潇,乃是玉阙阁天策士之一——”
这句话犹如古老铜钟一般给了她沉重一击。楚禾抬起头来,看见谢照衡隔着珠帘,站在外殿朝殿内躬身作揖道:
“微臣参见王后娘娘。”
楚禾想起上一回赫绍煊的警告,随即沉下脸来:
“后宫乃外臣禁地,谢大人还是速速退去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半年后,凤仪宫迟迟没有完工。终于坚持不下去的工部大臣哭着扑到东尧王面前:
“臣无能!臣无力督办凤仪宫!请王上赐罪!”
赫绍煊(假惺惺叹气):无妨,爱卿应当尽力了,此地风水不佳,不如还是改成藏书阁吧,这样也能镇住邪神。来你看看图纸...
工部大臣:?!
第二十二章
==
谢照衡听她下了逐客令,以一笑付之,抬头望向帘后之人道:
“王后娘娘心有困惑,微臣能解,何必过分紧张呢?”
楚禾犹豫了,她的确想知道关于先惠文皇后的事情,想知道赫绍煊作为嫡长子,为什么会被发配到东尧做诸侯王。她那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身子稍稍放缓,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凌厉:
“既然如此,请谢大人坐吧。立夏,看茶。”
谢照衡闻言倒也不拘束,就地捡了一个蒲团盘膝坐下,脸上浮起一丝和煦的笑容:
“娘娘想知道什么?”
楚禾虽然留下了他,但戒心不减,留下了一个极为宽泛的问题:
“关于先惠文皇后的事情,越多越好。”
谢照衡答得十分轻松:
“先皇后唐潇曾是玉阙阁策士出身,早年在先皇身边做谋士,与先皇可谓知音。奈何崇化十二年的变法失败,君权大大不如从前。在世族压力之下,先皇不得已废黜惠文皇后,改立赵家女为后,也便是如今的赵太后。”
这个答案及出乎楚禾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前世她是亲眼见过赵氏一门是如何揽尽大权,最后只手遮天的。他们能做出这样龌龊的勾当,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楚禾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唐尤生,唐尤生。
其实赫绍煊心里一直都很希望,自己的母亲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吧。
谢照衡看她有些走神,略一思忖片刻开口道:
“既然臣已解答了王后娘娘的问题,娘娘可否投桃报李,回答微臣的一个问题?”
楚禾收回思绪,攥紧了衣袖:
“谢大人想知道什么?”
谢照衡微微一笑:
“不是什么大事。微臣只是想知道,王后娘娘远嫁东尧如此蛮荒之地,难道就心甘情愿看着令妹嫁给天子,位列帝后么?”
楚禾神色一凛:
“谢大人多心了,我是自愿嫁来东尧的,请勿妄加揣测。”
谢照衡慢慢站起身来,毫不客气道:
“娘娘息怒,微臣只是担心,倘若有一天东尧与玉京决裂,楚家会偏袒谁,娘娘又会偏袒谁?”
楚禾冷冷道:
“谢大人大可不必担心。我楚家是帝党纯臣,绝不参与党争。再者,无论楚家立场如何,我出嫁随夫,自然对东尧全无二心,何来偏袒谁这样的话?”
楚禾的音调微微抬高,在外殿守护的魏葬闻讯赶来,看向谢照衡的眼睛里露出敌意。
楚禾似乎没想到他会闯进来,微微一愣,轻声道:
“我没什么事,你先去殿外候着吧。”
魏葬并不说话,只朝她略一颌首,便退了下去。
谢照衡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眼中有一层阴云缓慢翻滚而过,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楚禾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谢大人,王上马上就要下朝了,您还是早些出宫去罢,免得引人非议。”
谢照衡淡淡一笑,朝她一揖:
“微臣是该走了。只是还有一事要再嘱咐娘娘一句,东尧后宫如今虽以您为尊,后宫虚设,但这青都不知有多少世家都盯着王上身边的位置,您仁慈待人的同时,也该时常整肃宫中风气。譬如方才我进入朱雀宫时,竟没有宫人通传,实在是失了礼节…”
他说到这儿,瞬间便收起话锋,面带歉意地朝楚禾淡淡一笑:
“微臣僭越了,请王后娘娘恕罪。”
说完,便拂袖离去。
楚禾看着这人的背影,心中愈发生出一丝凉意。
她重活了一世,自以为胸有丘壑,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辅佐赫绍煊迎接即将降临的困境。她虽知道谢照衡将会成为东尧数一数二的功臣,可她也畏惧于这个谢照衡深不见底的城府。
甚至模糊之中,楚禾竟然看不清他的立场究竟是东尧还是天子。
他怀疑自己的忠诚,既像是在为玉京探出楚家的口风,又像是在替赫绍煊担忧。他明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身边的隐患,可又偏偏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他的圆滑使得他举止谦和,可实际上他所做出的一切看起来都暧昧不清。
这样的手段看似毫无攻击性,却又会在人放松警惕时窥得天机。
目送谢照衡走后,楚禾忽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立夏和敛秋不明所以,也跟在了她身后走出寝殿。
她一走出门,抬眼便看到少年瘦削的肩膀,穿着一身与宫中护卫不一样的青衣站在殿外。
楚禾一滞,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终究她还是要面对。
少年感觉到身后有人,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又很快地熄灭。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两旁,用极轻的声音道:
“小姐。”
楚禾心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强迫着自己用平常的语调开口:
“你是我爹派来的侍卫么?你叫什么?”
少年抬起一张稚嫩的脸来,脸上没有半分笑容,而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却好像偷偷藏进了半分笑意,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睛:
“属下魏葬。”
她的嘴唇有点发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魏葬?是藏红花的藏么?”
而他答:
“是埋葬的葬。”
她沉默了一下,从袖中掏出赫绍煊为她准备的令牌,轻声道:
“拿着我的令牌,去禁军处记名,领一个职衔吧。”
东尧王宫不是皇宫,她不需要魏葬时时刻刻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既然他还是找来了,那就尽最大的可能为他铺一条路。
楚禾这样想着,少年却并没有伸手来接,他的语气直白而不带丝毫温度:
“楚将军命我护卫小姐左右。”
楚禾叹了一声,想着此时的魏葬还尚未有记忆,于是便狠下心来说:
“我在此处,是王后娘娘,你休要叫我小姐了。东尧王因为顾及我,没有对你的存在表示异议,但我却不能私自把你留在身边。还是听我的,去禁军领一个职衔,一样可以护卫在宫禁。”
魏葬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令牌,转头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禾在他眼中看出了一丝不舍。
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保重”。她不想魏葬再为她涉险,不想他的忠诚把他带向死亡,更不想给他一个终日只能活在暗处的人生。
他应该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
楚禾转过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一丝泪花。
抬眼间,眼眸又恢复如常。
她扫了一眼朱雀宫四周,冷冷道:
“守宫的宫人们都去哪了?”
立夏和敛秋见她语气有些不好,立刻走上前道:
“这会估计去御膳房备午膳了。”
楚禾冷哼了一声:
“备膳用得着十几个人一起去?”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小园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起来热闹的很。楚禾神色一凛,带着两个侍女便朝那边去了。
她们走到一面爬满藤蔓的院墙下,才看见朱雀宫的宫人们聚在一起玩牌耍骰子,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只见一个宫女忿忿不平道:
“我进宫里两年多不曾侍候过娘娘,这忽然来了一个还真有些不适应。你们说这王后娘娘也太娇贵了,用汤婆子还非得有个绣织的布套才行…要嫌我们这儿清苦,当初干嘛要来呢?”
敛秋是个急脾气,听到一半便要冲出理论,谁知让楚禾一把拉住。
她面色不改,示意两个侍女跟她一起静静地聆听着下文。
其他的宫女们笑道:
“娘娘有王上宠着,即便娇贵些又有什么关系,谁让她生得那样美呢?”
先前那宫女颇不服气:
“你们别看王后娘娘如今是专宠于身,那是因为这后宫只她一个女人。听说我们琼善郡主回来了,此番在上尧还立下大功,王上特赐了一身锦绣战袍,足见倚重之心。更何况琼善郡主思慕王上多年,我看她进后宫是迟早的事!”
她这话一说出来,其他的宫女们都听不下去了:
“送个袍子有什么大不的了?又不是金子做的。”
那宫女一听,脸上立刻便得意了起来:
“你们也太无知了。那可是南尧织造的流光锦,要邬水绣娘们花上七七十九天才得一匹,堪称□□上品,比金子还值钱!”
楚禾听她越吹越离谱,终于从墙后走了出来。
那宫女没意识到,还在继续侃侃而谈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同伴们都僵直了后背,眼中露出惊慌的神色,她这才回头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上帝在塑造楚小禾的时候,正在尝试自己的新药剂。
上帝:“加一点新鲜的东西进去,会不会更有意思呢?”
温柔+10
聪明+10
傲娇+2
可爱+2
刁蛮-2
爱吃醋+999999999
上帝:“我X,手抖加多了。”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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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脸上的鄙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她没了方才耀武扬威的模样,双膝一软,立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颤声道: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恕罪…”
楚禾垂眸看她一眼,眸中毫无波澜,语气亦是淡淡: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在东尧,王上选谁为妃竟是由一个宫女说了算的?不如你坐下来跟我说说,这青都有哪家闺秀也心悦王上的?我索性请王上一股脑都纳入后宫来,指派你去侍候?”
旁边的宫人们知道她一向性子绵软,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是动了怒气,便也连忙跪在旁边叩头求情:
“求王后娘娘谅她是初犯,便宽恕一二吧…”
楚禾扫了她们一眼,冷笑了一声:
“初犯?只我听到的就这一次,那我没听到的还有多少次?是不是你们看这后宫长久无人治理,便没规矩惯了?”
宫人们意识到她们再说下去恐怕会被迁怒,都纷纷不敢说话了,只一个挨一个地跪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那犯事的宫女更是大骇,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听她砸得青砖地上咣咣得响,楚禾却丝毫没有喊她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她再抬头的时候,脑门儿上多了一道不轻不重的血印子,楚禾才挥了一下衣袖命道:
“将人给我拖回宫里。”
将人押回正殿之后,楚禾看也不看她们,只是接过立夏递来的青茶抿了一口,渐渐平息了心中那股无名火。
她抬眼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宫人,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激烈了?她本来的脾气虽不算绵软,却也温和柔顺,今日怎么一听那位未曾见过面的郡主,怎么会如此生气?
下面的宫人们就这么跪了许久,迟迟也等不来上面那位的发话,心中不由地一阵又一阵地发凉。从前东尧王连年征战在外,宫中又没有嫔妃娘娘们拘束,她们一向懒散惯了,甚至连来了新后也照样敷衍着。只是这次闯出大祸,怕是没一个人能免了责。
不一会儿,楚禾发话了:
“朱雀宫掌事何在?”
底下的宫人们再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回禀娘娘,宋掌事去御膳房催膳了,是否差人把她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