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连忙应了,小跑着便离开了酒肆。
魏葬转身走进酒肆当中,买了五斤牛肉和两只水袋挂在马背上。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楚禾,压低了声音道:
“小姐,去仪安需从西城门走。”
说着,便自然地伸出胳膊来,示意楚禾借力上马。
楚禾没有依靠他的帮助,自己一翻身便骑上了马背。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上路吧。”
魏葬应了一声,纵马与她并驾齐驱,一齐赶往西城门。
此时青都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阻挡了他们的视线。魏葬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两个斗笠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楚禾:
“小姐,估计今天要冒雨出发了。到下一驿站还有八十多里路,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楚禾接过斗笠,略一点头,一双眼睛却担忧地望着眼前绵密的春雨道:
“但愿巨鹿原的路没有被阻断,这样我们明日晚间便能赶到仪安…”
她的手忍不住摸向自己腰间的荷包,似乎感受到那人的温度近在咫尺一般。她心一横,随即一抖缰绳、夹紧马肚,胯|下骏马便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西城门上,一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
入夜,东尧军某处营帐之中还点着一抹昏黄的灯火。
琼善掀帘从帐外进来,迫不及待地走到有亮光的地方,从袖中掏出一只细细的铜管。
她捻开密封管口的印泥,从管中倒出一封卷起的字条。
琼善随手将铜管扔到地上,急不可耐地展开字条,手指因为过分激动而微微有些弯曲颤抖。
她快速读完字条上的内容,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片刻,透着一丝诡异的氛围。
终于,琼善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
她忽然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侍卫唤进帐中,吩咐道:
“你派一队人马加紧西部的巡逻,记住,不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立刻来报。”
侍卫有些疑惑道:
“郡主,西部已有两只巡逻队轮岗…”
琼善的脸色随即冷了下来。侍卫见情况不对,连忙应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她的营帐。
琼善冷笑了一声,吹灭了帐内唯一的烛火,她瞬间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楚禾与魏葬两人一前一后疾驰在巨鹿原的广袤草原上。他们跑得飞快的原因除了赶路以外,还是为了躲避这巨鹿原上四处出没的野狼。
楚禾伏在马背上,疾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吹动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可她仍然可以听得见那远处山谷之中不绝于耳的狼嚎。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大声朝魏葬喊道:
“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驿站?”
魏葬答道:
“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楚禾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她座下的骏马已经开始大喘气了。自他们离开青都以后,便一刻不停地奔向仪安,战马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楚禾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草原,终于慢慢勒紧马头,放缓了步伐。魏葬感觉到她减慢了速度,不由地有些忧心忡忡道:
“小姐,这里有很多狼,我们恐怕不能停下。”
楚禾干脆从马背上跳了下去,抚摸着马头道:
“再这样跑下去,战马会活活累死的,我们必须休息半个时辰,否则跑不出巨鹿草原。”
她岂能不知,这样做是在把自己的性命推到了悬崖上?可是为了能尽快走出这片草原,她必须要让战马得到片刻的休整。
魏葬闻言也没再坚持,而是跟她一样跳下马背,慢慢地往前走。
楚禾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隐约看清了他消瘦的身影。
楚禾忍不住问:
“魏葬,你是昆阳人么?”
魏葬沉默片刻道:
“我记不清了。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楚禾垂下头来,从怀中掏出那支梅花鹿骨笛递给魏葬:
“我听人说,这是昆阳所产的骨笛。如今我们就在东尧,或许你应该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你的亲人呢?”
可魏葬并未接过那支骨笛,而是埋着头沉声道:
“不用找了,我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楚禾略微一滞:
“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么?”
魏葬抬起头来,似是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可我记得我叫魏葬。这是我唯一记得,也是我唯一知道的关于我的身世的事情。”
楚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月色清冷如霜一般照在少年肩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时候,远处忽然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出没。
魏葬连忙提醒道:
“小姐,快上马!”
楚禾立刻骑上马背,从草原上疾驰而过,试图避开那伙人马的视线。
谁知围堵在他们前面的人马越来越多,最终竟然成了合围之势,将他们牢牢困在中央。
随着包围圈不断缩紧,魏葬咬牙道:
“小姐,我来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
楚禾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沉声道:
“别慌,这是东尧军的巡逻队。”
即便稳住了魏葬,楚禾心中仍旧隐隐不安。
她隐约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若非如此,东尧军的巡逻队怎么会恰巧巡逻到此地,又恰巧在这个时候撞上了他们?
可是这一切都不容她细想。那为首的骑士持一把长戟纵马迎来,正满目戒备地看着他们。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楚禾凛然道:
“我们是东尧商人,准备去仪安做生意的,并非刻意闯入防区。各位军爷手下留情,我们即刻便走。”
那名军官听出了她是个女子,似乎犹豫了片刻。
这时候,那军官身后有个士兵纵马上前,走到他身边耳语几句。
军官一听他的话,立刻走上前两步:
“两位得罪了,请跟我们走一趟。若是审查无误,自会放你们离开。”
楚禾踌躇了片刻,转头朝魏葬点了点头。后者顺势收了腰间的暗器,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楚禾知道此时要想逃出去根本没可能,比起拼上魏葬的性命挣脱,还不如听从他们的话走一趟军营。
若是运气好,或许他们可以顺利离开。
可谁知他们刚刚走进军营当中,却看见四处漫山遍野尽是灯火通明,似乎是在刻意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样。
忽然,楚禾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大帐之中缓缓走出,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赫绍煊怎么会在此地?她是无声无息地离开的王宫,有谁能赶在他们前面给赫绍煊通风报信?
楚禾紧紧地抓住了缰绳,几乎深深地将指甲嵌进自己的掌心之中。她看见他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觉得压抑。
忽明忽暗的火光勾勒出赫绍煊朦胧的轮廓,楚禾一眼便望进他的双眸之中,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眼看着周遭的昏暗将自己吞噬。
她的心脏跳动地愈发沉重。
眼前是她百口莫辩的情形。
她该如何解释深夜至此?她该如何解释魏葬?她该如何让他相信自己?
楚禾努力地想着,脑中却一片空白。赫绍煊早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她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竟伸手一把抓紧她手中的缰绳,用丝毫不容反抗的语气道:
“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禾:嘤。狗子生气怎么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明早九点,不见不散!
第二十七章
==
楚禾深吸了一口气, 翻身准备从马背上下来。
只是她骑了大半天马, 方才又受了不小的惊吓, 此时双腿酸软无力,还不住地打着颤。
她一脚软绵绵地踩在沙地上,一个不小心便没站稳, 身体失衡朝旁边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赫绍煊见状,眼疾手快地接了她一把, 脸上紧绷的神情稍有松动。
楚禾没有看到他脸上轻微的变化, 而是自己低着头咬牙站稳, 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她那细小的动作刺痛了赫绍煊,他下意识地松开楚禾的腰, 冷冷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魏葬,转身便拂袖而去,未留只言片语。
魏葬旋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双眸子紧紧望着楚禾,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楚禾勉强撑起一个笑脸, 冲他摇了摇头, 跟上了赫绍煊的脚步走入了中军大帐。
一走入帐中, 楚禾便看见赫绍煊麾下的一群将领正围着一张地图议事。这其中也包括琼善。
而楚禾只是略略扫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众人觉察到他们进帐, 纷纷低头朝他们行礼。而赫绍煊像是没看见一般, 径直走向主位坐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众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阴沉冷淡的气场,都不敢答话, 只低着头继续小声商讨着作战计划。
唯有琼善微微侧过脸,眯着眼睛看向楚禾。她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嘲讽之意,眼神仿佛正在盯着一个手下败将。
可是楚禾并未在意。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有心思理会琼善的挑衅。
她环顾四周,并未发觉赫子兰的身影。于是她顾不上其他人在场,上前一步用焦急的语气道:
“出云川有伏兵,子兰将军有危险!”
她这一句话出口,平息了帐内所有人的谈论声。就连一言不发的赫绍煊也抬起一双眼睛望向她。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一道道怀疑的目光投在楚禾身上。
这其中最刺眼的目光莫过于琼善。她此时没有了往日的伪装,眼神愈发肆无忌惮地望着楚禾。
她亲耳听见楚禾这个蠢女人果然说出了出云川有伏兵这样的言论,竟然就这样没有一丝防备地走入了她的圈套当中。
琼善心下立刻便是一阵狂喜。接下来,她只要激得楚禾亲口供出谢照衡,她就可以给楚禾扣上一顶私通外臣的罪名。
这样一来,赫绍煊就算再偏宠于她,也会心生厌弃,迟早会废黜了她。
想到这儿,琼善眸中愈发得意张扬:
“王后娘娘,您一介后宫女流,安知前朝之事?你可知军中无戏言,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她如此说着,眼神不经意地望向赫绍煊。可谁知,赫绍煊脸上却并未出现琼善想象当中的雷霆震怒。
当他听完楚禾的话之后,脸上反而像是冰雪消融一般,方才那凝滞阴沉的神情尽数消解,眼中亦逐渐荡去方才那样阴沉可怖的颜色。
琼善慌了神,听见赫绍煊的眸子转而望向她,嗓音冷冽:
“你下去。”
琼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上…”
赫绍煊盯着她的眼睛道:
“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琼善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一时气急,盯着楚禾看了半晌,转而一声不吭地掀帘下去了。
众将见状亦不敢多做停留,纷纷拜别赫绍煊,走出了王帐。
顷刻间,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楚禾心中一横。她如今顾不得赫绍煊是否误会于她,她只想挽救即将步入出云川的赫子兰和他所率领的先锋军。
“你相信我,出云川真的很危险,倘若先锋军陷落,那东尧军主力将会大大受损,昆阳也会随之落入桀漠军手中…”
赫绍煊忽然站起身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出现在巨鹿原?你要去哪里?”
楚禾倏地一愣,忽然低下头来,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如果我换做你,我也不会相信我自己。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要去仪安城,请孟忌大哥派军,帮忙阻断桀漠军的后路。”
赫绍煊一滞:
“你是怎么想到的仪安守军?”
“因为仪安离出云川最近,如果我能在明天抵达仪安,就来得及。”
她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眼下她不在乎赫绍煊会怎么想,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被误解,被惩罚。
这些她都无所谓。
她关心的是战局,是无数条即将消亡的性命。
除了保全赫绍煊手里的东尧军之外,更是北境数以万计的百姓。她虽从未上过战场,却从父兄身上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
那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是无数稚童失去父母,无数耄耋老人失去骨肉,无数翘首以盼的女人失去夫婿。
相比起这些东西,她就算被赫绍煊误解,被所有人误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禾埋着头,慢慢攥紧了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是赫绍煊并没有朝她发火,而是用再平淡不过的语调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出云川有伏兵的?”
楚禾心里微微一动,犹豫片刻抬起头说:
“是谢照衡找过我,请我务必要去仪安搬救兵。”
顺着楚禾所说的话,真相逐渐在赫绍煊脑中清晰明朗了起来,使他茅塞顿开。
他稍稍低头望着面前的女孩,轻声叹了一口气。
“楚禾,你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谢照衡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前就跟你说过。你看到方才琼善的表现了吗?这是她已经设好了局,就等你走入。出云川根本就没有什么伏兵,这一切都是她和谢照衡设计的阴谋,你知道吗?”
楚禾抬起头来,眼中却出乎他意料地平静。
她丝毫不惧,反问他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不相信别人的话呢?你明知道谢照衡有才能,却因为心中的猜忌而不肯重用他…这回行军出云川,你心中不会一点疑虑都没有吧?难道真的要等到先锋军陷落,你才能醒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