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一贯是自己不高兴,也绝对不麻烦别人的。
于是她还是哼了一声,轻轻喊道,“娘。”
“是不是困了?”陈晓白把万幸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时到正午,车厢里闷,也不觉得惹,陈晓白给她身上的棉袄脱掉,盖在身上,抱着娇小的女娃哄她。
万幸扭了扭身体,高兴了。
“宝丫想上课念书不?”陈晓白问道,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天生的温柔和雅气。
万幸打了个哈欠,有点昏昏欲睡,“上吧。”
上学上辈子算是她的执念,自然的,她也不负众望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甚至是作为特招生,被全免了学杂费不说,每年还有额外的生活补贴。
不光如此,她大学光是参加各种比赛所得的奖金,都让万幸在毕业后成功买了一套小的单身公寓。
这辈子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文学上的追求,但是她身为一个小孩子,不上学也不是正途。
听见万幸这么说,陈晓白松了一口气。
如果孩子将来要上小学,还是得去大城市里面。
毕竟教育这个东西,城镇和乡村,到底还是差距相当大的。
她在石桥村前些年,作为知青点的高知家庭分子,在初中里面也教过一段时间的语文和历史,就连数学课也都有所涉及。
然而她讲的通俗易懂,可那些孩子所答出的题目还是十分惨不忍睹,且一个个面容麻木,并没有什么于学习上的灵气。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变成这样,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她的庇佑之下,可以得到最好的。
车辆一路颠簸,本来骑车要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不过短短半小时就到了。
路上睡了个回笼觉,下车的时候,万幸还在路边花了两毛钱让她吃了碗面。
虽然面条只是清汤面条带了几滴香油和菜叶,但是万幸还是吃的津津有味——这可是白面啊,多久都难得吃到一次。
一碗面条要两毛钱还要粮票,她吃了一碗才刚觉得饱,陈晓白那边把汤底都给喝完了才摸了摸肚子,有点饱意,量是真的不多。
县医院是经常要来的地方,万幸两只手拎着几乎有她小腿那么高的两个饭桶,跟在陈晓白后面,一路问询之下找到了住院部。
楼上的病房是好几个人住在一起的,打眼看过去,倒并没有什么死气,反而各家大人长辈开始在一起唠嗑说起了话,几个万家的兄弟此刻也都成了小辈,在一边排排坐,乖得如同一排鹌鹑。
时间已经不早了,万幸能闻得到里面尚未散尽的饭菜味,心想几个大男人又操心一上午,估计也饿的够呛。
两人刚一出现在病房门口,里面所有人就齐刷刷的盯了过来,不少老人眼前都觉得一亮。
好俊俏的媳妇,好精致的娃娃!
万幸蹬蹬蹬的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儿,目标准确的扑到了万中华怀里,随后把手里的桶努力举高高,说,“爹,快吃饭吧。”
小丫头脸憋得通红,胳膊颤巍巍的也没能举得太高。
万中华咧嘴无声一笑,把东西接过递到剩下两个兄弟手里,反而过去起身帮陈晓白卸东西。
几个老人脸上不由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可惜了,嫁了个哑巴。
陈晓白权当看不见,十分自然的背过身,任由万中华把东西卸下,从中取出了盆子和毛巾,说,“我去打水,娘身上擦洗过没?”
万中华点点头,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大夫检查完后,有护士给张敏静全都擦过了。
陈晓白会意的点点头,拿着盆子出去,“那我给你打点水洗洗脸,你和二哥、四弟凑合着用用。”
万中华无声点头,看着陈晓白从病房门口出去。
万幸长得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坐在里面也不怕生,捧着脸坐了会儿,走到了病床前面。
张敏静的床头挂着一个病历本,万幸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了看,半晌又抽着唇角撤了回去。
狗爬字,看不懂,放弃。
张敏静还没醒,但脸上倒没有挂后世常见的氧气罩之类的东西,只手边挂了个输液瓶,看上去似乎又不算是太严重。
她抬起眼,被万中华捞着坐到了他腿上,问道,“爹,奶咋样了?”
万中华做了个口型,“你奶没事,发烧了,气管发炎。”
万幸辨别了一下,发现万中华口型做得极为标准,她认真看的话很轻易就能看懂。
于是她点点头,踢踏着小腿儿又往下滑,一边说,“爹你快吃饭吧,你饿了一天没吃,我去帮娘打水去。”
万幸走后,屋里几个老人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你家女娃可真乖巧。”一个老爷子说道。
他身上披着一件军绿外套,长相也颇为有些不怒自威,万中华对这人有印象,毕竟上午来了一圈的人慰问,手里各自全都拿着补品,全都是好东西。
万中华笑了笑,对这种和父亲极为相似的人有着下意识的好感,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万幸是很乖巧,还孝顺。
没一会儿,出去找陈晓白的万幸跟在陈晓白后面一溜烟的回来,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来的棒棒糖。
万中华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万幸一眨眼,不知道怎么的,从他眼神当中看到了些许的不赞同。
她连忙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说道,“爹你放心吧,是护士姐姐给我的,不是陌生人。”
村里前阵子拐卖小孩儿的事情可不少,万幸被陈晓白叮嘱过好几次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
听此,万中华目光才转到了一边去。
万幸眯着眼笑了,坐在边上,看着万中华兄弟几个捧着盆子,就站在那呼噜噜的吃饭。
饭香味再一次弥漫,万中华也没开口问她们有没有吃过,估计是心里有数。
只是他不问,旁边一开始说话的老人倒忍不住了。
他拍了拍床头,打量了一下万幸的模样,说道,“娃娃,你叫啥名字?”
万幸回头,觉得老人有点面熟。
但是她又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否则就石桥村这么一亩三分地,见过一个气度一看就不一般的老人,她不至于能忘记。
她说道,“我叫万幸,小名叫宝丫。”
说着,她看了一眼拧毛巾的陈晓白,嘟嘟嘴,小声的加上了一句,“娘的心肝小宝贝的那个宝丫。”
第40章
老人总是和小孩子更为隔代亲, 不管是亲生的, 还是路边的。
因为万幸的这么句童言, 不少在病房的大人都笑出了声,或站或坐的瞅着万幸看, 越看越觉得孩子好看,性格也好,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这一来, 不由就有人想问陈晓白的事儿。
可张敏静这个她们能说得来, 唠嗑的同辈人还躺在那, 他们就是有心想问, 那也得看着陈晓白还在那直挺挺站着的男人呢。
万幸看着这一圈不带恶意的哄笑的眼神, 无奈摸了摸鼻子, 小大人的般的叹了口气。
现在大人也是真好哄,随便露出来个小脸儿,马上就能跟着你一起笑出来。
还觉得你可爱, 这要是上辈子,可不得被人骂没家教了?
叹气完毕的万幸重新走到了窗边看了看张敏静的脸色,发现虽然仍旧嘴唇苍白, 但起码比刚送来的时候好的太多了。
万报国这时候上前一步, 轻声说道,“宝丫,你奶没事了, 退烧了。”
万幸点点头, 没看太久。
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儿身体, 抵抗力比不得大人,尤其是在这医疗条件设施都十分落后的七十年代当中,一个小感冒都可能要了一条命。
张敏静的病情,她还不知道是病毒性的还是因为风寒感冒拖久了没好引起的,不能贸贸然就凑过去,万一被过了病气,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病谁知道。
一家人吃完了饭,墙上挂钟也都快三点了。
来看完了老人,紧接着就要回去再继续煮下午的饭菜,来来回回这么颠簸,要不是万家人多,也真的是受不住。
陈晓白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她早上一早就起了,紧接着就是张敏静病倒,一直到下午,一根弦都是紧绷着的,这会儿知道老人病况平稳下去,终于忍不住,怀里抱着万幸,蹲在墙角开始打盹。
万幸看着心疼,伸手摸了摸陈晓白的脸。
可能是因为皮肤太白,陈晓白眼睛底下的青黑也就更明显。
可这医院标配的就没几个凳子,万幸看了一圈,也就在先前说话的那个老爷爷边儿上看见了一个空的。
她眼睛一亮,挣脱了陈晓白的手滑了下去。
陈晓白睡得迷迷糊糊,双手挣了一下,没抱住万幸,却也没能睁眼醒过来,皱着眉毛,头一歪继续睡了。
万幸蹬蹬蹬的迈着小短腿儿走到那个老人窗边儿上,看着他一手吊瓶一手放在肚子上闭目养神的模样,歪着头喊了声,“爷爷!”
童声清脆,在这一片天地里像是突然注入的一汪清泉一样。
刘念白立刻就醒了,双眼清明,看着万幸的时候,脸上的神光没能完全收回去,有种看破于世事的了然和精明。
只不过是瞬间,他就调整了过来,笑了笑,说道,“娃娃有啥事?”
“您的凳子能给我用用吗。”万幸认真的说,一手已经摸到了凳子上,“我娘好累的,她很早就起床了,要准备一家十几口人的饭菜,还要照顾生宝宝的四伯娘,还要赶路好久好久,走那么远的路走过来。”
刘念白笑盈盈的看着。
万幸最后补了句,“我娘真的好累的。”
这下忍不住了,刘念白挥挥手,“行,你拿去吧,给你娘休息。”
“谢谢爷爷!”万幸拖着凳子往哪边走。
陈晓白得了个凳子,终于能趴在床边睡会儿,不再像是刚才一样那么的窝憋。
万幸出了口气,刚一回头,就发现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黑煤炭。
黑是真的黑,而且是那种十分健康的黑色,饱经风霜的脸上甚至还有太阳馈赠的反光,大冬天的都只穿了一件绿色的薄军装。
可饶是如此,男人身上的那股气势也经由那身本就代表正直的军装全数散发了出来。
“呀,是车上的伯伯。”万幸坐在万中华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提着腿,看着进来的人。
那人按照脚程来说,应该是只会比她们两人快不少,到现在才过来,应该是中途去办了什么事情。
他带着的行李只剩下了一小件,应该是给了什么人了。
万幸静静的看着,那男人应该和老人是相熟的。
过了会儿,万幸‘咦’了一声。
不光是相熟了,估计是父子吧?
她眨眨眼,不好冒昧的问,但是看了一会儿,能看清这男人的脸之后,她也就更加确认了。
男人和老人足足有七八成相像,要不是太黑,加上老人岁数也大了,恐怕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人都看过了?”刘念白一手放置在小腹上,一边轻声问道。
“看过了爸。”男人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军用的小饭缸,里面装着的凑巧就是万幸来的时候,和陈晓白去过的那家面馆里的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面馒头,和一些红萝卜拌的凉菜,能闻到香油的味道。
这种味道最是勾人,饶是万幸已经吃过饭了,都不由吞了吞口水。
老人在病房,但是神色却并不轻松。
他愁苦的叹了口气,接过了男人给他的筷子,遗憾的说,“洗清了冤屈,是我的幸运,可还是没能和你周叔叔一起回来,未免遗憾。”
他如今离了那牛棚,更得知哪怕现在此刻身在医院,都要幸福得多。
如果不是一出来就生了场病,进了医院,现在的他,应该也已经回到都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了。
面前的正是他的儿子刘国有,这一次,也是他特意请假接的自己。
刘国有闻言宽了宽父亲的心,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爸,您都已经从那地方出来了,周数也就是早晚的问题。”
除了这么安慰,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听了这么会儿,万幸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老人估计是上一辈的老革1命,但是后来背上了个反动的标签,直到最近才算是平反了,能给解放出来。
不过比较惨,刚出来就生了病,又蹲了病房。
刘念白看样子并不像是什么文弱书生,虽然已经老了,可骨肉却还都能看出干练的模样。
万幸刚才过去的时候,也能看到老人病服下经由枪林弹雨过后留下的伤疤,那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才可能会有的痕迹。
就连旁边的刘国有,手上也都是摸过枪后的老茧,手上也有使用过刀具的伤口。
万幸想到此,摸了摸下巴,有心想过去溜达溜达搞好点关系,但是她现在一个小孩儿,顶多也就是在俩人面前刷一波存在,去的勤了,反而会被烦。
不过按理来说,像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操作过后平反的,的的确确得是什么大人物了——毕竟光是老人病房边儿上,都堆了一堆东西。
多少人不辞辛苦的从天南海北赶来慰问,又不是当老师的有学生,那肯定就是趁着有时间赶紧来巴结的。
走的时候,万幸路上问了问陈晓白。
回城是一家人一起回去的,留下万忠军在那看护。
毕竟万报国在大队上还有活,他娘既然已经稳定了,总得回去。
现在可都是为国奉献不求回报的时候,副大队长的位置更是人人都在肖想的,他在镇上看了一天,已经是极限了。
“你说国有?”万报国听见万幸这么一问,想了想,说道,“他是当兵的,现在是中尉了,晋升的希望很大。”
中尉?
万幸跳了跳眉毛。
顶上能有一个正在调查的父亲,还能爬到中尉这一层,这老大哥有点厉害啊。
估摸着等到那老爷爷平反回去之后,等着的就又是一大波升迁。
虽然她对军衔官职的也不太懂,但是印象当中,中尉已经是了不起的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