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似乎万胜利对万幸格外的喜欢,小姑娘在场的时候,也能让万胜利露出点笑脸来,轻松些。
万中华这么想着,便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万幸背着手,像是下乡视察的老干部,大摇大摆的走在万胜利前面,万胜利牵着万志高,身上还抱着刚才他从家里带出去的干粮,看起来……居然有点乖巧?
万中华扭过头,摸了摸鼻子。
*
万幸看着眼前土坯糊成的屋子,下意识的便皱了皱眉。
因为王秀英已经死了,而二房只有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此,这屋子目前来说只盖了三个——就这三个,还是在万家其他的两个兄弟之下盖起来的。
本身应该算是新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却显得格外的荒凉,远远看去,配着这四周应景的冬日里的枯草,如果色调再暗一些,恐怕说是个荒宅都有人信。
万胜利似乎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推门进去。
整个屋子萧条得很,虽然简陋,可还是有用树枝跟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院子里面还养着两只鸡,是分家的时候万忠军带走的。
只是此刻两只鸡十分没精神的窝在鸡窝里,见人进了屋,也不闪不避的,精神头看起来相当的差。
万中华看了一圈,听着万胜利几个屋子喊了一遍,都没见万忠军进来,用手势问,‘你爹在外头?’
万胜利神色如常的点点头,沉默了会儿,说,“估摸着是喝醉了,在哪个山窝窝里睡着了吧。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
他爹已经这样子有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啥。
要说是因为他娘死了伤心过度,可他娘刚死的时候,万忠军明明一点的反应都没有,悲伤不悲伤的,起码他是没看出来过。
万中华无声的点点头,已经看过了几个屋子陈设的他,对现在二房的情况,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估量。
这么些年下来,各家积蓄也都有一些,可要说分家之后……四房怕是只有二房是最不好过的。
孩子多,劳力少,又没钱,底下的孩子一个已经上了学,还有两个又马上就要开学了。
别说是现钱,一年到头的,可能就连肚子都吃不饱。
现在就更是如此。
张敏静没有要回王秀英偷走的那些钱,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一百多块虽然多,可如果给分开碾碎,全部糅合到生活和日常开销里头去,那可是根本就禁不起花的。
一个壮劳力,加上四个孩子,一百块钱又能撑多久?
再说了,就算是有钱,谁又舍得去吃商品粮?
就在这时候,从屋里‘蹬蹬蹬’的跑出来了一个小不点。
老幺身上也脏的不行,脸上黑漆漆的,活像是个小花猫,一边跑一边喊,“大哥,大哥,饿……”
看着院子里一堆人,老幺也不怕,反而是见着万幸之后眼睛亮了亮,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声,“宝姐!”
万幸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摸出来了一块糖来。
万胜利简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
——早前在他三伯家门口的时候,他就看着万幸一个一个的从兜里掏糖,少说得有两三个了吧?
这咋还有?
这年头,大白兔奶糖虽然不贵,可也抵不上这么个吃法啊!
三毛钱都够去县城吃一碗带香油的面条了!
万幸看了看屋里,摸着小不点的头问,“你哥哥姐姐呢?”
老幺摇了摇头,特别珍惜的舔着自己手里的奶糖,说,“不愿意出来,在屋里头。”
说来也是怪了。
万幸想。
自打她来了之后,就没有哪个孩子是她收不住的——可唯有万家的这一对龙凤胎,似乎不喜欢她到了极点。
尤其是万金凤。
想到万金凤那些个光辉事迹,万幸的好心情就淡了些许。
不过她一贯公私分明,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绝不迁怒。
知道了二房现今是这么个模样,万中华留下了粮食,又从兜里摸出来了十块钱。
他身上的钱不多,十块钱虽然少,可在农村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交给万胜利之后,万中华用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万胜利,让他把那些钱先拿着,他自己则是去找万忠军去。
万胜利接了钱和粮食之后有些忐忑,说,“三伯,你说我爹,还能好吗?”
万中华眸色沉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却点了点头。
之后,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光有自己在,万胜利还有大伯和四伯。
万胜利眼眶通红,一瞬间百感交集。
真的出了事,还是万家的叔伯对他好。
——他前阵子,不是没去过王家。
可王家那些人,哪怕是被批评教育过,更被当成典型在整个公社宣传了一遭,也根本就不知悔改。
表面里一套、背地里一套,他当时甚至都还没有进村,就已经被王家那几个妯娌给骂的跑了回来。
也更是因为这样,他更加没脸去找万家的人。
看着面前沉甸甸的粮食,和手心皱巴巴的一堆钱,万胜利低下头,忍住了眼里的眼泪。
宝丫说得对,认人面、识人心,有仇必报,可有恩,要重报。
*
回去的一路上,万志高就跟个小炮弹似的连珠的问问题。
“宝姐,姐姐,为啥二伯不在家?”
“二伯去哪了?他为啥要喝酒?”
“他喝酒之后又为啥要找山窝窝睡,为啥不回家睡?”
万幸眼看着家门口近在眼前,终于忍无可忍,把万志高的嘴巴给捂住,说道,“有原因的,你之后就知道了,别问了,再问我要生气了。”
万志高纯洁无辜的眨巴眨巴眼,“你生气了会咋样啊?”
“会揍你。”万幸特认真,举起自己小小的巴掌,说,“把你裤子扒下来揍你屁股,给你屁股打肿。”
万志高看了一眼万幸的手,然后默默地捂住了屁股,终于不再问了。
前面走的万中华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要咋和万志高解释,而且就算是说清楚了一个问题,万志高接下来肯定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他。
见万志高终于消停下来,万中华都不由冲着万幸竖起了个大拇指。
万幸笑着全盘接收,可进门之后,却没看到陈晓白。
屋子里面要晾晒的衣服还在盆里,绳子上只搭了一部分,但是人没了。
万幸左右扭了扭,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妈妈!”
“哎——”陈晓白的声音远远的从屋里传了出来,“我在屋里!”
是在侧屋?给那个小哥腾出来的屋子?
万幸一愣,赶忙小步子的跑了过去,身后还跟着万中华和万志高。
多了三个人,本身还算是挺宽敞的屋子一下子就显得有些龃龉了起来。
万幸和万志高趴在窗前,好奇的打量着已经坐起来的人。
他完全看不出像是病过的样子,不光脸色红润,就连精气神都看着特别好。
万幸看着有点稀奇——毕竟她看太多电视剧,一个个醒来之后嘴白的像是糊了一层面粉似的,乍一见掉到河里被捞上来,浑身都裹着冰碴子,一天就能恢复的生龙活虎的人,怪稀罕的。
床上的人见着两个小豆丁跑出来,其中一个还是他挺眼熟的,当下就乐了,说道,“小孩儿,又见面了。这是你家啊?”
万幸点点头,说道,“对呀,是我家啊。”
“挺干净的。”那人点点头,随后笑了笑。
他一笑开,脸上就不像是板着脸时的那么严肃,甚至隐隐约约还带着些阳光的意思,看着就很让人心生好感。
“饿不饿?”陈晓白探了个脑袋,柔声问道。
床上的人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陈晓白,大概是下意识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一乐,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也快到饭点了。”陈晓白连忙说,“我这就去做饭,宝丫,去拿点吃的,先给大哥哥垫垫肚子。”
万幸应了一声,想了想,把今天中午刚买到的蜜三刀给拿了出来,担心是个男生可能吃不惯甜食,还特意又拿了些窝窝头,加一小块的白馒头。
他们家白馒头少,但是一个月也能吃上几次,都是靠着陈晓白厂里发的粮票换到的白面,才能偶尔蒸出来一些。
陈晓白又从一边的缸子里面盛了点咸菜,才让万幸端出去。
万幸出门前,看着陈晓白正拿着白面和面,看样子做的还不是馒头,不由问了一句,“妈妈,中午做什么吃呀?”
“吃面条吧,白面条。”陈晓白一笑,你爹托车队的人打回来了不少的香油,中午让你尝尝味道。
万幸眼睛一亮,立马的点点头。
过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惨了。
——上辈子,这种白水面条谁稀罕碰啊,可到了这里,就连香油拌面都是精贵的东西。
万幸感叹了一声,想到即将可以吃到肚子里面的白面条,又不由得有点流口水。
她端着盘子走到屋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阵小孩子的笑声。
里面的小哥正和万志高聊得正欢,看样子他挺喜欢孩子的,虽然还伤着一只手,可就算是只剩下了一只手,也把万志高给逗得在床上笑的七扭八歪的。
万幸眨眨眼,把小桌子搬到了炕上,说,“哥哥吃饭。”
这么一小会儿,万志高闹得全身都是汗,万幸费力的把他抱到一边,给他擦了擦汗,说道,“你下次要是再不脱了衣裳就上床玩,以后就不让你跟我睡了。”
万志高连忙保证以后不会了,拉着万幸的小手可怜巴巴的撒娇。
床上吃着馒头、啃着咸菜的人见状笑了笑,说,“小丫头还挺凶啊,你叫什么呀?小名就叫宝丫?”
万幸抬起头,侧了侧脑袋,“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再告诉你我叫什么呗。”
“宝姐,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哥叫啥!”万志高奋勇挺胸,口齿不清的说了句,“他叫啾、啾啾,是叽啾哥哥。”
“叽什么?”万幸一愣,好半晌才分辨出万志高刚才喊的到底是什么,迟疑的说,“小高,你刚才说是知洲?”
万志高特别肯定的晃了晃他的大脑袋,又露出了一口锃亮的大白牙来增加可信度。
万幸呆了。
贺知洲?
这人不是要到七年后才出现在石桥村的吗?
怎么这么会儿的功夫就蹿出来了?原书剧情呢,被狗吃了吗?!
第73章 【一更】
然而除了万幸之外,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究竟因为什么很震惊。
倒是床上的人愣了愣,也没多想,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呢?”
万幸缓过神来, 差点咬着舌头, 连忙故作惊喜的模样,说道, “真的呀, 你叫吃粥吗?你家里吃不起粥的?”
贺知洲挑挑眉,这小姑娘刚才说的不是这个音吧?
然而旁边的万志高才不管,她宝姐说啥他就信啥,当下,他就重重的一点头, 说, “对, 他就叫吃粥!”
知洲这两个字的发音太过相像, 万志高才刚四岁,虽然说话比较流畅,但是吐字上面还得锻炼, 这也是万幸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这下贺知洲也没工夫再去计较什么口音的问题了,连连摆手指正, 说道,“不是吃粥,是知洲, 知了的知,洲就是……”
他哽了一下,洲要怎么跟俩不认字的孩子解释?
万志高才不管他是哪两个字呢,知道他叫啥了就行了。
万幸确认了眼前的人身份,也不忙着问他来石桥村是因为什么,而是说道,“你够吃不?等下有面条吃,滴了香油和马菜、还加的有鸡蛋花的面条!”
说着说着,万幸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粗面粮是很难成型的,做到最后弄不好就成面坨了,而且味道并不好,不如做成窝头能咽的下去,因此农村吃的人也不多,逢年过节的能吃上一顿面条,那也是个享受的事儿了。
毕竟城里一碗面条几毛钱,还要搭上粮票,而且因为成本在那,还根本吃不饱肚子,谁能吃得起啊。
她上次吃面条的时候,都还是和陈晓白去县城的那一次呢。
闻言,贺知洲觉得自己嘴里咀嚼的菜都不香了。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饭量大,真要是等会儿想吃面条吃到饱,怕是这一家子的白面都要给自己吃完了,当下,虽然觉得涩口,但还是能吃得下去。
陈晓白没一会儿就张罗着开饭了,因为顾及着贺知洲身上有伤,又刚从河里捞上来,担心他再受凉冻着,干脆一家人就在他睡的那屋里吃的饭。
支着一个小桌子在底下,陈晓白看着桌上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面条,环视了一下这一大家子,心里终于安定下来了。
“快,趁热吃吧,今天做得多。”陈晓白说着,把碗筷都给分了分。
面条越筋道越好吃,她力气小,所以面是让万中华揉的,这会儿的面条夹起来不断,还能看着弹弹的,一看就有食欲的很。
尤其是那股子香油味,真是可着劲的往鼻子里钻,大冬天的,味道就更加的明显了。
低头吃个饭的功夫,陈晓白和贺知洲便已经聊了挺多东西了。
没多会儿,陈晓白对贺知洲的称呼,就已经从‘小同志’,转变成了‘小贺’,最后又变成了‘小洲’了。
不过也是因此,万幸大概是知道了贺知洲来这里的原因。
是城里开始了新一轮的‘知青下乡’的运动,这一次本该是贺知洲的姐姐贺知礼来,但是贺知礼心脏不好,根本没办法做重活,便干脆换成了贺知洲。
“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陈晓白感叹了一声,忍不住就提到了之前人贩子的事儿,不由叹道,“这次的事儿可真是多亏了你了,我就这么两个孩子,哪个出了事都是剜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