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东西,张敏静和陈晓白那是绝对都不知道的。
知道了还不都以为是见了鬼了?
但是听见陈晓白这么说,张敏静却看上去很惊讶,转瞬却又很高兴的模样,说道,“哎呀,真的?宝丫这么聪明呢?”
万幸配合的仰气个笑脸,“是呢奶奶,我会算可多算数了,之前去北京的时候,姥爷和秦爷爷也教我算数了,我都记着呢!”
“呦!”张敏静乐了,几个大人面皮也是一松,童言童语毕竟是最能够舒缓人心情的东西,“宝丫现在这么厉害了,那以后不是得跳级当个小神童啦?”
……她从前为了省学费,上的的的确确是特招的少年班来着,比同级的人都要小上几岁,万幸摸下巴想道。
于是万幸抿着嘴一笑,“那我就想当小神童呢!”
几个大人顿时笑作一团,一直愁眉苦脸的万胜利也不由露出了个笑容来。
过了会儿,万胜利捏紧了自己的手,脸上终于带了些少年人的朝气和梦想,说道,“那我以后,就要上大学,好好的上,还能拿国家补助,生活费要是能攒下来,还、还能寄回家里来!”
这年代下对于大学生的补助相当的多,而尤其是贫困家庭更是如此。当然,万家算不上贫困就是了。
到现在,万幸也不由感叹,万家的条件算是相当的好了。
相比较后世孤儿院所在的村子里,不少孤老人家种的地连自己吃的饭都不够,种出的粮食还得去和人家换面食,毕竟他们也没力气在加工。
二十一世纪,他们甚至没有钱去交电费,在墙上凿了洞借月光。
万幸一笑,甩了甩头,这些记忆如果不是在特定的时候,是根本就不会被她想起来的,可能也是触景生情了吧。
“那,胜利哥哥,你以后想干啥呀?”万幸眨了眨眼,说道。
“当人民教师!”万胜利的声音说的铿锵有力,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抹勤勤恳恳,炎夏时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上课的人的身影,“成为我们的吴老师那样的人,将来也成为受人尊敬的老师。”
一想到未来走在路上,走在校园,会有孩子带着钦慕的眼光看他,万胜利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充满了动力!
而且他也喜好研究学问,平心而论,他的力气不算小,可到底是上了这么多年学,跟那些在庄稼地里长大的同龄人到底是没法比的。
如果真的不能读书,半路出家去重新种地,怕是万胜利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种的好。
从他眼中迸发出的光芒,以及他紧握住的手掌,都能看得出万胜利对于他人生未来的渴求。
万幸笑眯眯,有希望就是好的,有希望就知道奋斗,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得来不易,也就能更加的坚定他上学的心。
几个大人也都不想打击孩子,更何况万胜利本身成绩就特别好,于是开始说了起来,主要说的,还有关于万胜利未来几年学费、生活费用的问题。
“出去上大学,可得顾得上营养,不能苦了孩子。”张敏静沉着脸,目光坚定,说道,“大学生,那可就是一个小社会——现在的大学生,人员混杂,比不得早年高考考上的文化人,胜利手里总得能握着点钱,才能让人家看得起,以后才能在城市里吃得开。”
万胜利是个会来事儿的,可却不会跟人耍心眼。
他知道世故,可本身却不世故,甚至还能随机应变,让自己不吃亏,又能顾全大局,且同时还能调和矛盾,这种人,势必就是个当领导的材料。
万中华闻言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这话说的对。”
于是两个兄弟对视了一眼,想了想,万报国说道,“娘,这样吧。胜利以后在大学的开销,尽管往家里报,左右他和家里几个孩子都差着岁数,我们供他,将来他也能有机会供他弟弟妹妹,咱们家也能多出几个大学生来,这样子,咱们大队,包括咱们公社,那可都是大大的长脸的一件事。”
看到分家之后在合起来,几个兄弟还能这么的和睦团结,张敏静忍不住就湿润了眼眶。
许是气氛影响,张敏静抹了一把脸,双眼略微有些红,看着万忠军说,“老二啊,你也是个大人,老大不小的,我知道你啥都懂……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从来可都没有真的偏向过谁啊。”
一句话说的万忠军瞬间红了双眼,嘴唇哆嗦了两下。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似乎当年,不是张敏静不让他上学,而是因为他自己学习成绩差,又学不进去,才不肯上。
张敏静打过,也骂过。可兄弟四个那时候全都在边儿上,一个个的都嗷嗷待哺,她又哪里来的精力,能够把所有的心全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呢?
将心比心,他的四个孩子……
万忠军抹了把脸,惭愧的低下了头,“娘,你别说了,我……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从前不是不懂,可更愿意自欺欺人。
毕竟那时候,还能有个王秀英替他冲锋陷阵。
更早的时候呢?
更早的时候,他爹在外从军,几年间来不了一次电话,张敏静一个几乎算是‘守活寡’的女人,拉扯着他们四个,更是强势如同男人。
那个时候,护在他们兄弟身前的,不就是眼前这个站起来都已经不到他胸口的女人吗?
回想到从前,万忠军手中的烟枪终于还是重新举起,放在了嘴边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阻挡住了他微微眯起的视线,以及显得有些复杂难言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小桥上面和河边上已经没多少人了,各家基本都去上工去了,万幸看着万中华没有动弹的意思,不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爸爸你咋不去呀?”万幸一摸脑袋。
她对农民无歧视,但是她总觉得,万中华会说话了以后,恐怕不会甘愿只做一个平平无奇,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农民的。
且不说多年后的格局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万中华偏安一隅,那么陈晓白和万中华哪怕感情再深,都不一定能走的太远。
夫妻差距太大,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万中华摸了摸万幸的头,笑了笑,说,“今天不去上工,队长那头说要开个会,还得再给你知洲哥哥安顿好了,你娘要上班,忙活不过来这些,且有的忙呢。”
陈晓白说道,“那今天就当是歇一天了,在家陪陪孩子也是好的,正巧可以带着宝丫认认她的名字,以后上学了,也会写自己的名字,老师也能对她印象好一点。”
万中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没走出多远,就遥遥的听到了万家屋子里传来的孩子哭声,万幸一愣,陈晓白乐了,“小高这是还没认清楚家里长啥样呢,醒来之后总以为是拐到人贩子家里去了……”
万幸一停,连忙说,“那快回去吧,爸爸你别抱我了,我自己下去跑……”
说完,万幸就蹬着小腿儿,从万中华的身上顺利的滑了下去。
屋子里面,万志高的哭声却已经停了下来。
万幸好奇进去一看,发现小家伙正站在贺知洲面前,被他一只手笨手笨脚的给套上那身军装呢。
万志高脸上兀自挂着鼻涕泡,小鼻头一耸一耸的,不间断的说,“知洲哥哥,军人可厉害了,我长大以后,你真的送我一身军装吗?”
“送,当然送。”贺知洲一笑,“年年都给你送行不行?”
“好的呀!”万志高顿时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开始蹦跶。
然而他人太小,贺知洲的军装上衣在他身上能当成是个裙子在穿,连脚丫子都漏不出来,小手努力的半晌,连个指头尖都看不见。
万幸笑眯眯的进去,扭头的时候,才发现陈晓白和万中华居然已经分开两头走了,不由满脸黑线——他们对自己也太放心了!
不过万志高一看见她,也的确不再哭了,不光不哭,还努力的张开小胳膊,让万幸抱他。
万幸费劲的把小胖墩抱下床,摸了摸他的头毛,说道,“小高,咱们帮着知洲哥哥收拾一下屋子好不?”
“好呀。”万志高兴致勃勃,“哥哥刚才送我衣裳了,我也送他衣裳,我们换换,就是好朋友了!我还帮他收拾屋子,给他、给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亮亮堂堂的!”
还会拽四字词儿了。万幸眯眼笑,看起来万志高是真的很喜欢贺知洲啊。
说是要收拾屋子,但毕竟是俩小孩儿在那,也出不上什么力气,更多时候,都是万幸说什么东西在哪,再由贺知洲自己拿出来给铺垫上的。
万幸倒是帮着做了些打扫的活。
因为这里本身是一个杂物间的缘故,里面堆放了挺多的用剩下来的麦秸秆之类的东西,她和万志高俩人吭哧吭哧的,愣是花了小半个小时,才把那一堆东西给清理出去。
屋里还剩下些灰砖和青石瓦片,这些东西比较贵,他们家盖的房子好,也没少用,墙面里面都是砖垒起来的,万幸想了想,说道,“知洲哥哥,这些东西等你和我爸爸有空的时候,可以弄个台子啥的,放在这里吧,也不碍事的。”
“成。”贺知洲一点头,可有可无的应了。
收拾干净的屋子里显得宽敞又明亮,万中华特意把窗户开在了朝阳的方向,旭日东升,有一种初春天气里特有的舒适。
山上的枯树才刚刚开始发芽,不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到,还得过阵子才能看到些绿意,万幸打量了一瞬,心情挺好,摇头晃脑的打算出门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俩上哪去?”贺知洲侧过头,从门缝里露出了小版张脸看了看他们。
万幸想了想,说道,“去山上看看,说不定能抓到出来玩的小兔子呢。”
山上的宝贝可多得很,如果运气好了,说不定又是一趟满载而归。万幸打算再去碰碰运气的。
“等这会儿,我跟着你们一起过去。”贺知洲想了想,说道。
他胳膊受伤,加上之前见义勇为的原因,帮着抓捕到案了人贩子团伙,所以算是公社给他个人下的特批的指令,在伤好之前,公社要解决他的温饱问题,以及个人学习问题,如果有什么先进学习的机会,也是优先考虑他的。
也是因此,在伤好之前……他说是整个石桥村最闲的人也不为过了。
——人家小孩子还得趁这这段时间天气好,帮着家里捡柴火割猪草呢。
万幸一想,能有个免费劳动力似乎也不错,便点头答应了,在前面带路。
万中华还有好一阵子才回来,她身后不免就跟着个小跟屁虫万志高来,万幸笑呵呵的回头看的时候,总能看见万志高东跑西跑的,抓到几个石子抓在手里,饶有兴致的玩。
“知洲哥哥,你这个胳膊啥时候才能好呀?”万幸抬头看了看。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记得小时候似乎她好奇,爬山上去找传说中的‘翡翠’的时候,也从上头滚下来摔到过腿,不过倒没这么久,裹上石膏,又休息了一阵子,一个多月就活蹦乱跳得了。
“快了吧。”贺知洲眯着眼睛笑了笑,说,“哥哥胳膊好了,你想干啥?”
“帮家里干活啊!”万幸说的理直气壮,旋即竖起自己的大拇指,之前让门给夹了。“你看我也受伤了,我也还跟着上山找吃的给家里减轻负担呢,你一个大人,好意思吗?”
贺知洲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又不知怎么应对,干脆举手投降,说,“好好好,去去去,好了就干活。”
这小丫头。
万幸倒也没真想让他干什么,过个嘴瘾罢了。
这段日子天气好,昨天下了点小雨,但小的跟雾气一样,地面都没能淋湿,一晚上过去,早就已经干了。
上山这样的路最好走,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山上去,万幸找了个视野还算是开阔的地方,往下瞅了瞅。
这里地势高,往下看去,整个石桥村几乎算得上是一览无余了,连人都变小了许多,还没她的拇指那么大。
“宝姐,你看那是不是二伯父啊?”万志高站在万幸后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了指下头。
下面几个农村汉子,扛着两个长长的木棍,木棍上面带着绳子,绳子紧紧地固定在一个黑沉的木棺上。
那个木棺甚至还没有他们的身体那么长,可却异常的沉重。
万幸扫了一眼,说,“嗯,二伯父要把老幺给埋了。”
没成年的小孩子,都算是夭折,农村是不兴办什么葬礼的。
稍微好一点的家庭,整个棺材给孩子安稳下葬,就算是结束了。
如果是条件一般的,可能草草的拿个草席裹了就算是了事,而如果是贫困点的地方,可能找个山坳,将孩子往哪个坑里一放,也算是个事儿。毕竟那都饿的连挥锤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谁还管得了死人呢。
“棺材不错。”贺知洲靠在一棵树上,说道。
万幸看了他一眼,居然懂了贺知洲的意思。
——醒着的时候不珍惜,等到孩子死了,才想到弥补。
有用吗?
没有用的。
且不论这是做给谁看的,总之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就算一点了。
万幸收回视线,不再继续往下看,说道,“走吧,咱们上去看看去,有没有什么花蜜之类的能采一点。”
说到花蜜,万幸不无遗憾的看了一眼贺知洲捆起来的手臂,说道,“你的胳膊要是没受伤就好了,可以爬上树帮我摘迎春花呢——那花的花蜜可好吃了,甜滋滋的,滤一下还能和面做糖丸子。”
以前孤儿院哪有闲钱去买糖啊,万幸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树上掉下来的花屁股后面的汁液很甜,而且她吃了那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什么事儿。
后来她还好奇搜了一下,这些纯天然生长的花蜜对人体来说也是纯然无害的,只不过会有些杂质,但也可以被人体自我就给代谢掉。
贺知洲挑了挑眉毛,说道,“一只手我也爬的上去,歇着吧你就。”
早年跟着老爷子在野队长大的,上树下河的,漫山遍野的早就已经野习惯了,何况是单手爬个树?
再者说了,他这胳膊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至于这么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