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幸愁眉苦脸的蹲在路边儿上,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这时候,旁边路过、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的李翠花,和旁边几个女人们便开始阴阳怪气的说三道四了起来。
“瞅瞅,有了工作就不要孩子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给扔在家里就不管了,可是真狠的心呦。”李翠花手里还在扒着过年没扒干净的玉米棒子,想到万中华的这个工作,又想到之前听来的消息,说,“还以为是什么好工作呢,我可是听说,万老三去的那条线上,可有好些个村子在那闹饥荒,抢货的多得很,都死了两个了,剩下的那个开着个空车回来,人都给吓傻了。”
旁边几个人惊诧,“真有这事儿?”
“可不是。”越有人上去搭腔,李翠花说的越是高兴,正在她激动的把手里的玉米棒子都给扔了之后,却见她面前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小身体。
万幸站在她面前,双眼眨巴着,特别无辜的说,“翠花婶,你年前摔掉的牙齿长出来了吗?呀,这嘴巴还没长好哪——我说刚才怎么听着漏风呢,你可得多注意休息,别说太多话了呀。”
见李翠花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万幸便转过头,特别关心的对周围一圈围着的人说道,“婶婶们,这是我之前上山摘的茶叶,我娘帮我做好的,可香了,这天气吃败火呢,你们说话多,得多喝点茶。”
一句话说的几个人有点羞愧,可见万幸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姑娘,又有点不好意思。
当下,再看向李翠花的时候,面色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刘翠花是村里出了名的喜欢嚼舌根的,年前就是因为骂人家万家,结果摔掉了两颗大门牙不说,还把嘴巴给摔破了,就算是长好了,估计也得落一条疤,这还没长记性,又趁着只有人家一个小姑娘在的时候,在这说三道四的?
当下,就有那脸皮薄的忍不住了,说,“我说狗蛋他娘,你咋不趁着他们家大人在的时候说呢?欺负个小姑娘算是怎么个意思啊?”
李翠花刚从‘万幸骂我是个长舌妇’的那番话里回过神,脸上怒气都还没升起来,就被一群人的口水给打断了,当下一愣,连忙说道,“我啥时候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了,我这、我这不是……”
她眼珠一转,“我这不是看着俩孩子孤苦伶仃的在家里,我、我心疼吗?!”
“用得着你去心疼!”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万幸一愣,笑眯眯的扭过头,甜甜的喊了声,“奶奶!”
见是张敏静过来了,李翠花脖子一缩,怂了。
老太太早年在村里当老师,比这些所有人年纪都大上一轮,或多或少的都被她教导过,可以说是比起赵建国这个大队长的威信还要深上许多,因此,她一出来,就没人敢吭声了,全都在互相使眼色。
张敏静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
万幸笑眯眯,“奶奶,你咋过来了?”
“带你们去吃饭,早上你娘没来得及给你们做好吃的吧?”张敏静一边牵着一个往回走。
她的腿脚日渐好了,加上这段天气暖和,隐隐约约的寒湿也不见了,拐杖不拄着也能走。
万幸点点头,给陈晓白说好话,“吃了点窝头,爸爸早上要去面试上班,还要培训,起了一大早,忙忙碌碌的都得收拾呢。”
“嗯。”张敏静点点头,带着万幸进了家,却见家门口一个人在那等着,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居然是赵建国。
张敏静一阵的诧异,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喊道,“建国?这一大早的,你来我这干啥?”
赵建国脸上表情正常,虽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着急的神色,搀扶着张敏静进去的时候,动作也尽可能的小心。
“还真是有点事情要请您帮忙呢。”赵建国边走边说,“这不是陈老师退下去了,小学缺个老师的人顶上,报名的人倒是有挺多的,可是咱们现在比以前要求的严格,几个管事儿的头发都掉一地了也不知道要咋办,这才求到您跟前了。”
张敏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找我当老师?总不能吧?”
“瞧您说的。”赵建国一把年纪了,在张敏静面前还像是个愣头小子,腆着脸笑,“这不是请您过去,帮着给把把关,面试一下那些来的老师吗?这次的老师待遇咱们也跟着一起提上去了,多了是人在那浑水摸鱼,我们是想着,这前几轮我们给看着,但是最后的人选,还得您给点参考意见,帮着参谋参谋。”
他是个有志向的人,本家的大哥家里就正好有人报了名,当天晚上就给他送了烟酒等物品,也是真下了血本,买的酒都是这年头的好酒,竹叶青和莲花烟。
一瓶酒一包烟,可就得五块钱了,他愣是整了一箱子和十条过来,少说得是一百块钱的往里砸了。
可赵建国愣是梗着头没同意,宁愿花钱给那些东西买下来,就不肯把这个位置给让出去。
毕竟这是小学,关乎着他们整个村子未来的发展,所有的孩子最根基的底子要是都打不好,那还谈什么以后?
孩子们在小学都废掉了,长大以后全都成了文盲,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将来谁家的大人还愿意把孩子再送进校园里头去?
如果是这么恶性循环下去,那石桥村的未来,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了?!
听闻是这么个事儿,张敏静便跟着点头答应了,说道,“你是心理已经有了人选了吧?说说吧,都是谁?”
赵建国不好意思挠头一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确实是有了几个属意的人选,详细情况都在这上头了,有些还有照片,您看看。”
基本上能来报名的,家里条件也都不算是太差,拍个黑白照的条件也都是有的,毕竟贵也不贵,还能留下来当个念想,能保存好些年呢。
张敏静拿着那本厚厚的手册,带着万幸跟万志高进了屋。
一进屋赵建国就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味,一大早的他赶着过来,也没顾得上吃饭,当下便问道,“张老师,这什么味儿这么香?”
万幸已经看到了桌子上被倒扣起来的汤,笑眯眯的自己接过了话头,说道,“队长伯伯,是我奶奶做的……嗯,花蜜汤,可好喝呢。”
黄面做成干粮不好吃,难以下咽,还有些黏嗓子,但是做成汤却是很香的,石桥村不少人家家户户到了冷天都会这么熬上一锅粥解冻。
早上喝一碗粥,也能提神醒脑,饱腹之后也更有干劲。
“花蜜汤?蜂蜜?”赵建国一愣,这年头养蜂人少,蜂蜜可是个好东西,难买的很,尤其是野生的,更是难弄。
万幸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和小高自己做的花蜜。”
她自己是吃不出蜂蜜和花蜜有什么区别的,顶多是味道不一样,至于口感……都融到汤里了,谁还能喝得出口感啊?
赵建国愣愣的点点头,根本不知道两个孩子是怎么操作的,居然能弄出来这么香甜的东西了。
没一会儿,张敏静已经归类总结出了好些个人选。
她有些诧异,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说道,“这次怎么有这么些人来报名?”
“嗨。”赵建国一笑,提起这事儿也是哭笑不得,“可别提了——这不是村里给的待遇好,还能给分配一套房子,不光是咱们这附近的,隔了几十里地,但凡是听见了消息的,有的没的都让人送了信过来,全都想试试呢。”
房子是个重要的东西,更何况是当了老师的人,基本也差不多都成家了,谁也不能离开老婆孩子,一个人留在他们村子里教书啊。
顶上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才给分了一套自建的房子出去,本身那些房子是每个村子分配的安置五保户的,但是他们村五保户人数不多,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老师住下了,更何况,好的条件,也更能吸引人才过来。
张敏静这一下了然了,点点头,说道,“这些人,你都差不多是心里有数的吧?”
看着上面不少人小学四年级毕业的就敢来报名的,张敏静都不由摇了摇头。
四五年级就辍学在家不学习了,指望着他们撂下课本几十年了,再去教孩子?
提起笔他们连自己的名字怕都是不会写了!
张敏静叹气,真是什么人都要来凑上一腿。
看了眼被张敏静额外放出去的几张纸,赵建国打量了一眼,笑着说,“是,这些人也是组织重点考察的对象——尤其是这个谭睿,他们咱们今年下乡的知青,我前阵子,去打探了一下这些知青家里的人。这个谭睿家里,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母亲是医院的正职主人,顶上的爷爷,还是咱们背景的国学院教授,前些年因为文化大1革1命的缘故,被下放了,听说了今年的政策,是能平反回去了。只不过,他可能在咱们这里待不了多久,这也是我比较犹豫的一个原因。”
张敏静听着赵建国说的这一连串的头衔,眼皮就是一跳。
这绝对是一个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下的孩子了,如果不是今年被迫下乡,而且高考也还在的话,他说不准也是今年参加考试,会在榜单上大放异彩的一员。
看了眼旁边的几个人,虽然条件也比较出色,可到底是没办法和谭睿作比较的。
孰高孰低,自然已经见了分晓。
张敏静想了想,说道,“如果不行的话,就招两个老师——谭睿既然报名了,那就一定是自己考虑过的。他们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最有自己的主见,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们比谁都心里有数,就算是到时候真的要走,他也能为咱们村,教出来好些个好学生了,毕竟是北京城根儿上长大的孩子,见识、谈吐,哪怕是下了课后和孩子们说的笑话,都比别的老师能给孩子们的多。”
赵建国越听表情就越严肃,因为他知道张敏静说的是真的。
“行,张老师,我这就回大队上,和书记再商量商量。”赵建国把东西整理好,站起来给张敏静鞠了一躬,摸着头乐,说,“不过到时候,还是得麻烦张老师跟着我去一趟公社,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儿。”
“没问题。”张敏静摆摆手,笑了。
送走了赵建国后,万幸才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奶奶,以后是谭睿哥哥来教我认字了吗?”
“应该是他了。这孩子理工科目好得很,还没有文学生的那些个臭脾气,我看着,是个能教书育人的苗子。”张敏静若有所思。
她其实也是为这万幸想,才想着睡服赵建国多找一个老师来的。
孩子的启蒙老师尤为重要,她也不想让家里这三个即将上小学的孩子,被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老师就给糟践了。
万幸点点头,摸摸下巴,心想要不要趁着这段时间,多去知青点转悠转悠,和这个未来的老师打好关系……最好能商量着,少给留点作业。
毕竟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儿实在是太愉快了,不光锻炼身体,还能填饱肚子,比看书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宝丫,你在这等等奶奶。”张敏静沉思良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叮嘱了一下万幸之后,起身进了屋里去。
万幸有点纳闷,但还是坐在了凳子上,等着张敏静出来。
只见张敏静似乎是在她屋子里的橱柜上打开了几个小盒子,最终,才捧着一个盒子,慢慢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半晌,只见张敏静打开了那个看着相当古朴的盒子,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银灿灿,一看就保存的相当好,甚至都没有被空气氧化发黑的银镯子来。
万幸眨眨眼,下意识的问道,“奶奶……这是要给我的吗?”
“是啊……”张敏静顿了顿,似乎是在下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叹着气说道,“这个镯子本身就是你的……当年你被丢了之后,你队长伯伯又去树底下找了,才找到了这么个镯子,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被套在她手腕上的桌子冰凉,万幸下意识的‘嘶’了一声,背着光,却看到了在镯子上面印着的一圈小字。
字体实在是太过微小,她根本就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能分辨出大概是一串数字,可能代表是原主的出生日期之类的东西。
而在这个日期的后面,便跟着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字体:宝。
只有一个宝字啊。
万幸举着手,从阳光下盯着那个镯子,眸光微微的眯了眯。
她记得,书中的万幸,似乎本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的。
这个镯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会是她和家人团圆的一个重要因素——只是她现在有点好奇,这个镯子,到底又是因为什么,会落到了后来的万金凤手里了?
万幸摸摸下巴,将镯子藏到了袖子比较靠里面的位置收好,仰头一笑,说,“谢谢奶奶,这个镯子实在是太好看啦!”
张敏静笑了笑,摩擦着万幸的头发,说道,“喜欢就行。不过宝丫,这个镯子,可别让人看见了,当心被贼给惦记上。”
农村谁家能有那个闲钱去给家里的孩子打造银器?这可都是封建时期的地主老财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如果被人举报了,那可是要被□□,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万幸想了想,说,“那奶奶,我把这个镯子交给我妈妈保管吧,她肯定能替我收好,我也怕出去玩的时候给弄丢了——再说了,再过阵子天气就热了,带着镯子的话,会被人发现的。”
张敏静想了想,说道,“也好,那你小心点,让你娘给放在这个盒子里收起来,别让人给看见了。”
“好嘞!”万幸笑眯眯,捧着盒子点点头。
……倒不是真怕丢,也不是怕让人看见,而是带着这么大的镯子圈,在写字的时候,会特别的膈手。
万幸摸摸鼻子,当然,这话,她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
时间一转即逝,眼见着就到了万幸上小学的时候。
这天,陈晓白特意的请了一天假,和万中华一起,带着万志高,陪着万幸去了村里的小学报名。
因为运输队也在镇上,路途比较遥远,万家又添置了一辆二八自行车,陈晓白和万中华一人一辆,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两个车子的座上全都捆上了厚厚的棉絮,也是因为万幸被颠簸的好几次忍不住哭了,陈晓白才特意在厂里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