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义勇显得格外拘谨似的,完全不像是平常的模样。虽说平常也很沉默就是了, 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难道是义勇先生不喜欢自己的家吗?五月这么想着,莫名惴惴不安起来了。
一旁的锚没有注意到五月心不在此, 继续苦口婆心地唠叨:“所以说,从清原退学真的是个太过冲动的决定,说实话, 我还是建议你……喂喂喂, 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臭小孩?”
直到被锚气鼓鼓地冠上了“臭小孩”的新称呼, 五月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锚,认真地点了点头,以一种相当诚恳的语气说:“我在听啊。”
“骗人!你刚才开始就在一直就看着这个臭小子,一秒钟都没有停过!”锚一脸愤愤然,神态语气宛若在控诉着五月的罪过,大声嚷嚷着,“我在和你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别分心行不行!况且你现在猴急什么呀,难道以后能看到这臭小子的机会还少吗?等以后你们俩……”
说到这里,锚忽然卡住了。他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要命,嘴实在太快,差点把未来的事情全部倒出来了。
幸好他反应得还算快,及时在最要紧的地方刹住了车。不然可就真的要尴尬到极点了。
又幸好两位当事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他这段莫名其妙的话。
“您不用劝我,我已经坚定了退学的心思。”五月别开脑袋,倔强地说,“这次回到平成只是意外而已,未来我会一直待在大正的。既然如此,继续保留清原的学籍也没有意义。虽然退学确实辜负了当年根平校长对我青眼以待的那份好,但是……但是,总比一声不吭消失踪迹,让所有人为我而担心要好的多了。”
而且她也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与平成相关的留恋了。
既然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锚也就没有了反驳的余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姑且算是不再提出意义了。
“对了,您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话题一转,五月看着锚,疑惑地问,“你说我和义勇先生以后会……?”
“哈?什么?”锚一阵惊慌失措,飞快的说,“我什么都没讲啊,你听错了吧。”
他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成功把五月骗了过去。她不再多说什么了,站起身来。
“您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吗?”她问锚,“没有的话,我想先去楼下药店买点东西。”
义勇身上的伤,她果然还是介怀得不行。要是再不做些什么的话,她会愧疚死的。
“没别的大事了。我把汽水喝光就准备走了。”锚冲他摆摆手,“你去吧。”
“嗯。”
从抽屉里翻出备用钥匙和一些钱,五月出门了。
锚一手拿着易拉罐,也不喝,就是无聊地晃荡着罐子,目光紧紧盯着门。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飞快地放下罐子,凑到了义勇身边。
“呶。这个给你。”
锚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条黑绳,塞进义勇手里。绳上串进去了一个奇形怪状白玉模样的东西。
义勇盯着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这和锚先前给五月的那根黑绳很像。
“哎呀!是一样的东西嘛!”锚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就是那个弄碎了就能逃回到平成的‘逃生路径’。你自己好好收着。”
“哦……”义勇了然般点点头,但还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我?”
“以防万一。”
锚丢下了这句话,一口饮尽汽水,不再多说别的什么,倏地消失了。
这样的解答根本没办法抚平义勇的疑惑。但现在锚已经走了,他就算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也无处可问。他只好收起黑绳,继续乖乖地坐在桌子边,不敢乱动也不敢乱摸,耐心等着五月回家。
钟面的秒针跑完了整十圈,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回来了。”
五月提着一袋子的消毒水和绷带走进屋里,她的左手臂之间还夹着深蓝色的睡衣。
“因为义勇先生只有一身衣服嘛,我的衣服您也穿不下,所以顺便就买了一套回来。”她拿着上衣在义勇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嗯,看起来尺寸刚好。您先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吧,待会儿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浴室在那里。”
她指了指左手边的深色门,把睡衣塞进了义勇怀里。
“哦。”
照着她所说的,义勇乖乖走进浴室。
他又一次被未来科技包围了。目之所及全都是不认识的玩意儿——他差点连镜子里的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他四处摸索了一下,对这里有了大概的了解。他打开洗衣机的盖子,把睡衣放进了滚筒里——因为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个用来收纳东西的!
把睡衣放妥当了,义勇继续摸索。
这么摸索着试验着,义勇居然误打误撞地成功掌握了浴室的正确使用方式,并且顺利地洗了一个冷水澡。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水龙头里是可以冒出热水来的。
看来他对浴室的理解还不够透彻嘛。
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义勇走了出来。他发现客厅的小矮桌已经被挪到了一边,床边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了一床棉被。
这间公寓实在很小,就是个小小的长方形一居室而已,所谓的客厅其实也就只是在空余的空间里摆了一个小桌子而已。所以除了挪开桌子打地铺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留给义勇睡。
“不好意思,今天就只能委屈您一下了。”五月很抱歉地说。
如果不是因为身边的现金实在是不够了,她其实也不想选择这种下下之策……
义勇摇头。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没有了矮桌,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坐在哪里才好了。
“您站着做什么呀?快过来吧。”五月一手拿着酒精,一手拍了拍床铺,“我帮您包扎。”
“麻烦你了。”
义勇乖乖坐下,撩起衣袖,露出右手臂上闪电般的伤口。
这些从肩角零零散散的蔓延到手腕的裂口是被落下的惊雷劈中时所造成的,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但看起来依旧很骇人。
五月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觉得喉间一阵酸涩。她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轻柔,生怕会弄疼义勇。
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义勇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变得逐渐僵硬了,刚撒上酒精的伤口还是有一点疼。他漫无目的地四下乱瞄,试图让自己分心一会儿。
“您饿吗?”
五月惯常的询问又冒了出来。
义勇点了点头。他确实挺饿的。
“好吧。家里还有一包方便面,我待会儿去煮。”她在绷带的尾端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蝴蝶结,忽然莫名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只有一包而已。冰箱里好像还有一点年糕……算了,丢一起煮吧,我们分着吃。”
“好。”
反正这种东西义勇也不懂,还是不要唠叨太多,放手让五月去做比较好。
趁着五月在灶台边忙碌的空当,义勇继续打量着这间公寓。其实这里小得一眼就能看遍,但义勇还是停不下想要多看几眼的心思。
主要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太奇妙了。
譬如像是不需要木柴就能生起火的灶台,再譬如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灯。
实在是……太奇妙了。
义勇惊讶得说不出话,对于这些新奇的东西她也不好意思多问——所以今天的他才会格外的沉默。
他始终保持着这么一番不动声色的模样,反倒是让五月有点紧张,端着面碗的手也差点抖了抖。她赶紧小跑几步,把面碗稳稳放在桌上。
两碗面之间肉眼可见的差距让义勇都注意到了不对劲。他这一碗里是正常的量,而五月碗里的面,好像就有点少的可怜了。他蹙起眉头,忍不住问:“你只吃这么点吗?是不是有点少?”
“够了够了。”五月用手捂着碗,敷衍似的小声咕哝。“我平时也就吃这么一点而已嘛……”
“撒谎。”
义勇一脸正气,从她手中拿过碗来,把自己的面匀到了她的碗里。
“这小半碗怎么可能是你的正常饭量。你平时明明要吃那么多……”
“我没有!”
涨红着脸,五月把碗抢了回来。她否认得飞快,却挡不住脸颊的潮红一路爬到脖根。
她恶狠狠地瞪着义勇,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想要咬他一口似的。
“我没有吃很多!”她执着地进行着自我辩解。
“可是……”
“谢谢你的面,但我没有吃很多——没有!不管怎么样就是没有!快点把面吃了,不然面会涨的!”
“好……”
五月这几声愤懑不平的吼声砸得义勇有些垂头丧气。他低下脑袋,夹起一块年糕,却忽然停顿住了动作。
可她平时真的吃得很多啊。他固执地在心里想着。
第41章 空巢青年
义勇在平成的第一个夜晚, 睡得并不怎么舒坦。倒不是因为地铺有哪里不舒服——说实话, 五月铺的床其实还挺软的。
也不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他对这些外在的因素从不会太过在意。
仔细想了想,义勇觉得自己睡不好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噪音太大了。
他能听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也能隐约听到住在隔壁的几个酒客整夜还在嬉嬉笑笑。这些声音不自觉地钻进耳朵里,让他怎么也没办法忽视。
也直接导致了一整晚他都只能维持着浅层睡眠,但凡有任何异动他就会醒来。这一夜他睁了好几次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听了,但好像直到夜深的时候,他还能听到五月在床上翻滚的声音。确切的说, 是席梦思里的弹簧在发出微弱的咯吱声。
还有那么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五月站在公寓的正中央, 悄不作声的, 什么都不做,只是站了一会儿, 就又躺回到了床上。
义勇实在想不明白她这是在干什么。想要一探究竟,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来比较好。
隐隐的, 他有点害怕——害怕五月根本不希望自己问出这些略有些**的事情。
他莫名地有几分惴惴不安,忍不住向站在厨房的五月投去了目光。
五月穿着平常的校服, 衬衫袖子微微撩起了一截,就像是与他初见时那般,只是变成了一头利落的短发而已。
她的右腿上绕着一圈绷带。义勇这才知道她还受了伤。
想了想, 他决定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整理好床铺, 走到厨房的灶台边, 他和五月并排站好,一起啃着只差一天就要过期了的难吃面包。
五月费劲地咽下一大口面包。这面包实在是太干了,卡得她嗓子痛,她灌下了两杯水才勉强缓了过来。
“义勇先生,我待会儿要去学校,你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她说着,随手把面包的包装袋叠成了小方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能要到很晚也不一定吧……如果中午之前就能弄好一切的话,那我会带午饭来的。如果要很晚才可以处理好,那我就给您叫份外卖吧。你把钱给他们就好。然后然后,……”
五月拍了拍灶台,一脸严肃地建议义勇不要动这玩意儿。
“主要是我觉得你的厨艺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担心你会弄不好煤气灶。”
义勇点点头:“明白。”
虽然嘴上这么应着,但其实义勇没能想明白自己的厨艺和煤气灶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见义勇这么配合,五月放心了。她又顺便科普了一下家里其他东西的正确使用方法。
她相信,身为靠谱成年男性的义勇,肯定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哦对,我把电视机开着吧,这样你无聊的时候还能看看。”
她摁下遥控机上的电源键,再顺便科普了一下电视机的使用方法。义勇一边听着五月的话,时而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依旧一头雾水。
这会儿出门好像还有些早——虽说已经是她平常该出门的时间了。但五月此行毕竟不是去上学的,也不想在路上遇到熟识的同学。她决定再拖延一会儿。
听着今日的天气预报,五月环视这小小的公寓,寻找还有没有什么该说而没有说的地方存在。
似乎是没有了。
她继续在电视机前磨蹭了一会儿,直到早高峰时段都快要结束了,这才走出门外。
“那我走了哦……”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穿鞋的动作也慢吞吞的。义勇猜她的心里可能多少有点沮丧。
他站起身来,走到玄关边,小声叮嘱着:“路上小心。”
“嗯。”五月扯出一个笑,“我马上就回来咯。”
她出门了。
小小的公寓剩下了义勇一个人。
他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悠悠踱着步,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伤口略微有点疼,不过他没有在意。
从阳台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能够看到走在人行道上的五月。但在穿过两条马路后,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目光无法触及到的原处。
不知怎么的,义勇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他想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有点孤独的原因吧——虽说他过去不常会有这种感觉。
矮桌上摆着一盒拼图,是出门前五月拿出来的“消磨时光的消遣”。她还说,摆在架子上的书和漫画可以随便看,但义勇的手臂不怎么舒服,而且他也不好意思随便乱动她的东西。
他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最后还是坐回到了电视机前面。
天气预报早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晨间新闻。义勇盯着侃侃而谈一脸从容自在的主持人,忽然抬起了手,在主持人的眼前晃了晃。主持人目光不改,依旧是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