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珞想到镇国公府门第如此显赫,郑玄同母胞兄尚得都是贵主,她这身份嫁入镇国公府,恐怕要被所有人看不起吧?王珞沉吟一会,开口道:“侄女想求姑姑一事。”
王贵妃扬眉:“什么事?”
王珞说:“我想求姑姑给我一个傅姆。”她顿了顿道:“我阿娘胆子小,没经历过事,我的婚事——”王珞提起自己亲事,意思意思的低头装了下羞涩,然后继续对王贵妃说:“只怕只能劳姑姑费心了。”王贵妃是出嫁女,王珞的婚事按理轮不上王贵妃来安排,可王珞更不放心让沈夫人安排。
她敢保证只要让沈夫人插手自己亲事,她绝对会先给自己陪嫁十来个年轻貌美、又能生养的女人。要说沈夫人想破坏她跟郑玄夫妻感情也不至于,她只是认为郑玄年纪老大,膝下荒凉,她嫁进去最要紧的就是开枝散叶,她生不了嫡子,也要先把庶子生出来。
她不会考虑为何郑玄年纪老大,又没人压着他不许纳妾,为何他迄今只有一个庶子的问题?她会觉得只要是男人,没有不想要儿子的。王珞对自己未来婚姻没有期许,嫁人只是一个必经过程,因为她必须要嫁人。时下不是没有终生未婚的女子,但这些女孩子大多有个强有力的家族庇护,像她这种巴不得把女儿送出去当妾的家族,又怎么可能给她庇护?
既然一定要嫁人,那就选个合自己心意的。没有郑玄之前,她想过找个年纪相当、门当户对、个性温厚的书香世家男子。现在有了郑玄,王珞反过来想想也觉得不错,就古代这个环境,想要婚前培养感情太难了,只能婚后慢慢来。没有感情因素存在,财、貌、权、才总要占一样,郑玄每样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行事霸道了点,但时下哪个男人不是如此?都是猪蹄子,有权有势的猪蹄子,总比没权没势还猪蹄子的男人好。
王珞做不来把未来相公当上司、当合作伙伴那套,古代又没避孕手段,她肯定是要生子,生育损伤有多大?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只要男人不是真不可救药,她还是愿意好好经营自己婚姻的。她不想把自己婚姻生活过的跟爹娘一样鸡飞狗跳,即使后来两人感情淡了,她也希望两人能和平分手。当然嫁了郑玄,最后一条估计是实现不了了,那就更要跟郑玄好好过日子,王家那些拖后腿的人,能避开就避开。
王珞的言下之意,王贵妃完全了解,她暗忖这丫头对她娘倒是了解,不过这丫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就小崔氏那蠢货,怎么养的出这样心窍开了十七八个孔的女儿?也是嫁了郑玄,要换了别的男人,就凭她手段、容貌,还不被她迷得七晕八素?不过嫁给郑玄也好,她这样的说不定真能得了郑玄独宠。
王贵妃思忖了一会道:“陈司籍年纪也不小了,我就让她出宫陪你出嫁吧。”陈司籍和王珞相处一直不错,她精明能干,但因资历太浅,当不了自己贴心人,王贵妃早看出她有心在王珞身上压注,王贵妃也不拦着她奔前程,主仆一场,大家好聚好散。她跟王珞目前利益一致,她越好、自己也越好。
“多谢姑姑。”王珞屈身行礼,嘴上叫着王贵妃姑姑,可礼数上依然恭敬之极,王珞是将细节做到极致的人。
跟王珞这样的人相处是最舒服的,她这姿态,王贵妃也乐得抬举她,她亲昵的拉起王珞的手:“你是我亲侄女,我膝下就小七一个孩子,你跟小七也没差,以后无须如此多礼。”
王珞笑道:“您是我长辈,礼不可废。”还是不要太亲近好,王珞很清楚她跟王贵妃是同一类人,所以两人注定只能成为合作伙伴,不可能成为亲近人,大约也只有阿娘、王小四这样的人,才能让自己全身心的接纳。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回去了,王珞忍不住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转眄流精,不可方物。
她这一笑,饶王贵妃是女子都看愣了,她心中暗想,这丫头真不像十多岁的孩子,小七只比她小了几个月,还是个孩子,她却已有少女丰姿了,难怪郑玄这么急着将她定下来,她可比当年杜家丫头出挑太多。那位是现在没主意她,等他发现了——王贵妃眉头微皱对王珞说:“阿石,有句话你一定要记住。”王贵妃可不想侄女重蹈杜氏覆辙,王家不是杜家,承担不起圣人和指挥使的怒火。
王珞问:“什么话?”
王贵妃斟酌了下说:“我们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贞静恭顺,既然跟指挥使定亲,就要少出门,有事也多跟指挥使商量,不要轻信别人花言巧语。”
王珞点头道:“阿姑你放心,我也是读过女诫的,‘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这点我还是知道。”女诫是王珞用心背诵过的,不是她天生有奴性,而是因为这是时下女子行事准则,她只有熟知规则,才能借着规则过日子。能把日子过顺心的人,从来不是规则反叛者,而是控制规则为自己所用的人。
她明白贵妃这番话是担心自己走杜娘子的老路,她傻了才脚踏两条船。现代脚踏两条船都会翻船,别说在古代了,杜娘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强权之下京兆杜氏的长房嫡长女又如何?一门显贵又如何?恐怕送这女孩走上黄泉路的就是以前百般疼爱她的家人。
王珞微微轻叹,她太清楚跟强权争斗的下场是什么?就是亲祖母都可以把自己逼出抑郁症和厌食症,那么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权利又比祖母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皇帝和高官呢?王珞不想死,她前世活的那么难,也要挣扎着吃药、天天熬日子、把家里所有的锐器都藏起来。她要留着气熬死祖母,最后她真熬死了祖母,生前死后都没有去见过她,她也不知道她跟祖母到底是谁赢了,或者是两败俱伤……
这辈子她有了牵挂就更舍不得死,她死了,阿娘和王小四怎么办?他们怎么过得下去?王珞突然明白了前世论坛上一句话,独生女的体验是什么?不敢死、不敢穷、不敢远嫁。她前世不是独生子女,没这样的感触,这辈子她还不是独生女,可阿娘和弟弟硬生生让她有了这种感觉。这种负担没有让王珞觉得麻烦,因为活生生活着的感觉太好了!
第71章 回家(上)
崔氏今天有点发愣, 因为她觉得王家除了她们修身院的人, 别的所有人脑子都坏了!不仅王朗怪模怪样的看着自己, 还不时用一种好像他快挂了的表情长叹短吁,连沈老妪都破天荒的和颜悦色的给了自己一套头面,这让崔氏内心十分忐忑不安,回去就慌张的对眉绿说:“绿儿,你快出门让千树打听一下, 是不是王家要被抄家了?”
王珞入宫当夜, 崔氏就开始想念女儿,她无数次后悔让女儿入宫当伴读, 幸好有眉绿在一旁陪她,后来又有女儿每十五天一次的来信,让她熬过了想念女儿的时间,她不知不觉间已把眉绿当成女儿不在时的依靠。
眉绿惊讶的问:“女君, 您听到了什么消息?”
崔氏将王朗和沈夫人奇怪的举动跟眉绿说了一遍,她忧心忡忡的说:“你说是不是王家快没了,他们是不是想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崔氏觉得以王家人的无耻,完全做得出这种事!她可不想死,她还要看着女儿、儿子长大成亲,给她生孙子呢!她还要养女儿、女婿呢。
眉绿:“应该不会吧。女君您别担心, 我这就让人去问。”眉绿觉得女君想多了, 王家要出问题,也不会推女君去当替罪羊,不是王家人品性好, 而是女君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存在,拿她当替罪羊,也要有人信啊。不过郎君和沈夫人的举动的确有点奇怪,尤其是沈夫人,她什么时候会对三房女眷和颜悦色了?
就在眉绿想派人去外面打听时候,就见沈夫人的心腹吴媪过来说:“眉绿,八娘子快回来了,赶紧替她收拾房间,好让姑娘回来就能休息。”
阿石、姑娘要回来了?崔氏和眉绿面面相觑,眉绿率先反应过来:“姑娘房间一直有人收拾,回来就能住。”姑娘走后,她一天八遍打扫姑娘房间,女君和小四郎也时常在姑娘房里做事,她房里就跟没入宫前一样,不过姑娘回来肯定要洗澡,眉绿想着就想让荷风去给姑娘烧水,一抬头一看,发现荷风已经不见了,肯定是去厨房传话,让人烧水了,她不由莞尔,这小丫头越来越伶俐了。
崔氏先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不可置信的问吴媪:“你说阿石要回来了?真的吗?不是还没到元旦吗?”女儿入宫前还跟自己说,她可能要到元旦才回家,崔氏天天都盼着元旦早点来。
吴媪笑着说:“真回来了,夫人也不敢相信呢!问了传话的人好几遍。”只是沈夫人惊喜的不是王珞、王琼突然回家,她惊喜的是来传话的居然是禁龙司的人,大家突见禁龙司的人来王府还吓了一跳,以为家里有人犯事了,但没想来人是给王珞传话的,后来贵妃又派宫侍回来说,郑玄要娶王珞,并且已经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王家上下就沉浸在欢乐之中。沈夫人看崔氏都顺眼了,还赏了她一套自己珍藏的头面。
眉绿暗暗疑惑,就算姑娘回来了,沈夫人也不至于重视成这样,她不应该更重视大姑娘吗?难道姑娘在宫里得了什么赏赐?
吴媪羡慕的看着崔氏:“女君大喜,八娘子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女君以后有大福气了。”崔氏虽是三房女主人,但王家得脸的下人,能看得上她的没几个。吴媪以前就觉得八娘子不凡,但也没想到八娘子真能一飞冲天,攀上郑家这样的好人家,而且还是当郑指挥使的正妻!
她本想八娘子能当个皇子孺人就顶天了,以八娘子的容貌手段,入了皇子府,只要皇子将来能登基,她指不定能比贵妃走的更远。可去了皇子府,想要回报家里,起码也要十几年功夫,这期间都是王家在养她,但她嫁给郑玄就不同了,只要她当了郑玄的夫人,家里马上就能有回报了。王家这是跟镇国公府攀亲了!这是何等的大喜事!
吴媪的话眉绿大惊失色,她第一反应就是姑娘被某个皇子纳入后院了,这怎么办?她知道姑娘是不愿意当妾的,哪怕是皇家的妾。姑娘是去当贵主伴读,王贵妃膝下又无子,哪有机会遇到皇子?姑娘那会入宫也是觉得,当下太子未定,王家不会这么急着站队的,王家会把她送入宫,主要是提高她的身份。
崔氏听着话觉得奇怪:“你说什么?阿石找到人家了?”说着崔氏脸都白了,阿石不会真被沈老妪送到宫里去了吧?不行,她绝对不能让沈老妪这么毁掉阿石!她下意识的就要去找王朗,想让王朗阻止这件事,她的女儿才不当妾!崔氏是自己是庶女,她对嫡庶有种执念,她不能忍受自己外孙是庶出,庶出太难了。
吴媪欣喜到尖锐的声音响起:“自然是顶顶好的人家!镇国公府!禁龙司的指挥使!”
镇国公府!禁龙司的指挥使!吴媪的话,让崔氏和眉绿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自然是知道镇国公府和禁龙司指挥使郑玄的,眉绿还清楚的记得指挥使下属吃了她们八个猪蹄子!但是姑娘怎么会跟指挥使牵扯在一起?指挥使比姑娘年纪大了不少吧?
崔氏听到镇国公府,脑子就还是嗡嗡作响,崔氏倒没认为女儿是去给郑玄当妾的,若只是一个妾,郑家再好,郑玄再厉害,也只是普通官员,沈老妪心里再开心,也不会如此喜形于色,她公爹也不会允许家里因一个孙女当官员妾而全家欢天喜地。寻常官员家的妾,跟皇家妾还是有区别的。王家这些人这么高兴,只有可能女儿为郑玄正妻,可即使女儿嫁给郑玄为正妻,崔氏也开心不起来,高攀不是福。
崔家跟王家门当户对,王朗是国公三子、她是国公庶女,王朗要续娶,自己嫁给他根本不是高攀,她却被王家看轻了那么多年,阿石要嫁到镇国公府,要多苦啊!王家跟郑家的门第是天渊之别!她阿耶也是国公,平时崔家攀不上郑家,但镇国公府办喜丧这类大事时,崔家还是有资格过去的。
镇国公世子、次子大婚之日,她尚在闺阁,作为受宠的庶女,她还随嫡母去参加过两人的婚礼,两人的妻子都是贵主,世子的妻子甚至是今上唯一的嫡公主,这身份尊贵到天了,女儿若跟她们当了妯娌,要受多少委屈?崔氏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阿石——”她们母女怎么都这么命苦。
吴媪正处在惊喜之中,郑指挥使愿意娶他们家姑娘,这是多大的喜事!结果崔氏这一哭,把所有人都哭愣了,吴媪心里第一反应就是,难怪夫人总说三房女君烂泥巴糊不上墙,这样的好事她都能哭?这不是扫兴吗?
眉绿心里也替姑娘着急,但她还是上前扶着崔氏:“女君——”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院外响起熟悉的声音:“阿娘!”两人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如玉般的小美人儿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白狐狸皮斗篷,领口微微露出一段玉颈,皓质呈露,来人正是王珞!
“阿石!”
“姑娘!”
崔氏一下扑到女儿面前,抓着女儿的手,眼泪落得更急了,“瘦了!瘦了!”
王珞轻拍阿娘的手,没急着跟母亲说话,而是望向来报喜的吴媪,王珞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清凌凌的目光让吴媪心中不由一凛,她上前给王珞行礼,恭敬的喊道:“姑娘。”
王珞语气柔和的笑问吴媪:“阿媪怎么在这里?”
吴媪说:“夫人担心院子里下人伺候的不好,特地让我过来看看。”
王珞微笑道:“这是我住惯的院子,下人也是用惯的,怎么会伺候不好?让祖母为我操心,是我的不是,您先回去禀告祖母,说我一会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王珞一回来就发现,家里下人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变了,这是王珞意料之中,她没特别感触,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她以前在家没地位时尚且能忍,现在身份不同了,她态度就更谦和了,毕竟这地位不是自己挣来的,而是郑玄给的,一蹴而就的成就,总没有自己赚来的踏实。再说哪怕是郑玄,不也时常笑脸迎人?圣人对她们更是慈和的像长辈,地位越高、站的越远,心胸就越开阔,越没必要计较一些小事。
吴媪见王珞对自己态度依然谦和,心中欢喜,她之前就觉得八娘子有大出息,自己果然没错眼,光是这份宠辱不惊就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
王珞送走吴媪,崔氏拉着女儿的手往里面走,“赶紧去换衣服,给你祖母请安,回来就洗澡。”她没让女儿现在就洗澡,就凭着这丫头矫情的劲,去了沈老妪那边回来肯定还要洗澡,还是让她早点应付完别人回来休息,她有一肚子话要跟女儿说。
王珞笑着点头,撒娇的揽住崔氏的手:“阿娘,我想你了。”
崔氏抹了一把泪:“这不都回来了吗?你什么时候再入宫?”
王珞说:“时间还没定,起码也要过了元旦。”时下没有新历、农历之分,对春节的重视也远不如后世,他们更多时候称呼元月一日为元旦,王珞第一次听到“元旦”这词还觉得很惊讶,就像她听到这里人说“离婚”一样,总觉得这是现代用词,没想古代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