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文件上签名的江其野笔尖倏然一顿, 脸上仍不动声色。
“谁。”
“好像是洛杉矶那边的一家慈善基金会。”
沉默片刻,江其野低低道,“继续说。”
谢旻修既然过来了,这些资料肯定都是查好了的。得到江其野的默许后他顿了顿, 从手机里调出自己查到的信息,递给他看——
“这家慈善基金会成立于两年前,是专门针对儿童的, 在洛杉矶地区非常的出名。我查了一下, 创始人叫Chris, 只知道是华人,其他资料不详。
宋蛮在洛杉矶待了六年,凭她的能力和长相在当地认识几个名人不算稀奇的事。
江其野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先是徐穆风, 后是车里送项链的男人,现在又冒出一个Chris。
到底是之前太过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无可替代。现在才发现,哪怕只是钱,她也依然能很快找到代替品。
江其野垂眸,淡淡问谢旻修,“50%的赔偿条款他们不知道?”
谢旻修闭了闭嘴,“那家慈善基金会愿意一并赔偿。”
“……”
这个帮着来擦屁股的倒是挺舍得。
见江其野半晌不说话,谢旻修问:“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江其野把手里的文件甩到一边,眸色已然浮上了不悦。
气氛正僵滞,秘书忽然打进内线电话:
“江总,有一位宋小姐找您。”
“哪个宋小姐。”江其野闭着眼,有些不耐。
他从没想过会是宋蛮。
直到秘书小心翼翼说,“是上次来过的那位宋小姐。”
江其野心底一动,蓦地睁开眼,身体也微微坐直,难以掩饰那种瞬间从心底冲上来的情绪。
有不可置信,有惊喜,也有怨忿。
可最多的,还是渴望。
想见她的渴望。
不过才两三天而已,却好像过去了好多年。
他满脑子都是她,越想把她从脑子里抹去,她就越疯狂的在心脏深处扎根。
他悄无声色地藏起所有,淡然道,“让她进来。”
谢旻修很自觉地起身退出,临走前劝了一句,“有话好好说。”
走到门外,刚好帮宋蛮拉开了门,“其野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
宋蛮走进来,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好像公事公办的业务员似的,拿着一份合同,径直坐到江其野面前,开门见山:
“江总应该知道我希望解约的事了吧。”
呵,她叫他江总。
生疏又冷漠。
宋蛮把合同递给他,“赞助费加上违约金一共是四千五百万,签了这份合约,我会让人一周内打款过来。”
江其野淡淡地睨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理由。”
“江总可能还不知道,【天气预报】很快会改版更名为【天气早知道】,跟之前我们签的合同会有很多不一样的理念,可能不太符合贵公司高端大气的形象,所以请你慎重的考虑。”
宋蛮好像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自然流露的冷淡让江其野觉得,过去这几个月里和他的交往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梦境,从未真实发生过。
或者说,现在的她看上去才更像失了忆,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江其野不看她,态度冷然,“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宋蛮知道江其野不会那么痛快地放手。
“那什么样的理由你接受?”她抱肩,一直端着的态度淡下来,“我不想主持你出钱冠名的节目,这个理由够吗。”
江其野依旧不看她,“想不想不是你说了算,跟我们签约盖章的明城台,不是你。”
宋蛮:“……”
“这个冠名江纳冠定了,如果你身后那位Chris想要竞争的话,可以让他来试试。”
尽管一再克制,提到这位突然横出的陌生人,江其野还是难掩心中不爽。
江其野态度强硬,且毫无退让的打算,沉默片刻,宋蛮看着江其野,“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那就有。”
宋蛮被他的轻描淡写和理所当然噎住了。
半晌,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行吧,既然江总诚意这么足,我就替Chirs谢谢你,为她省下一大笔钱。”
宋蛮其实心里清楚,已经板上钉钉的合同要推翻不容易。她本只是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如果能撇清两人之间的所有关系是最好不过,但如果不行,她也不会让电视台受到牵连。
他要冠,就让他冠好了。
宋蛮便也懒得再说,起身就走。眼看已经推开了门,江其野没忍住,“等等。”
宋蛮转过来,“?”
江其野觉得无论如何,利用她演戏给江万复的事,自己欠她一个道歉。
正准备开口,宋蛮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刚刚还板着的一张脸忽然有了笑容。
“你要来接我?现在吗?好,我在——”
宋蛮一时忘了江纳楼下这条路的名字,问坐在门口的秘书:
“你们公司楼下这条路叫什么名字?”
秘书很积极地回答她,“宋小姐,是长宁路。”
宋蛮点头道谢,对着手机继续说着什么,身影渐渐走远。
总裁办的门被自然地回弹关上。
带着一种被遗忘的苍凉感。
宋蛮是笑着离开的,外面一众职员正猜测是不是她把老板哄开心了,大家再也不用受这种乌云笼罩的工作氛围时,总裁办里忽然传来清脆的,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尖锐地打破平静,让人心惊胆战。
众人面面相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江其野才打电话出来,说让保洁进去收拾打扫。
他的心情糟透了。
宋蛮前面那些处处与自己作对要解约的话也就罢了,可最后离开时那几句不知和谁的暧昧对话,他几乎急火攻心。
-
楼下,宋蛮没等多久,徐穆风的车就开过来了。
宋蛮上车,“你怎么来了?”
徐穆风从车内抽屉里拿了两张票,“朋友新开了家影院,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我不爱看这些,你拿去跟那个什么乐去看吧。”
宋蛮啧了声。
“徐穆风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怎么了,最近经常下雨打雷,劈着你的良心了?”
徐穆风白了她一眼,准备收回电影票,“不要算了。”
“要,当然要。”宋蛮抢走电影票,看了眼票面,“是喜剧片啊。”
徐穆风看着宋蛮,闭了闭嘴,“不知道,没看过。”
“我在网上刷到过,听说挺有意思的。”宋蛮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李芯乐打电话,翻开通讯录后动作又一顿。
转头看着徐穆风:“你晚上有事儿吗?”
徐穆风心里微动,“干什么。”
“我干嘛要找别人,你不是现成的吗。”
徐穆风视线不自然地转看窗外,“我有点事。”
“哦,行,那我找乐乐。”
宋蛮开始在通讯录里翻号码,徐穆风见状,不淡定地坐直,又不动声色地说,“但也不是很重要。”
宋蛮一听马上收起手机,“那不就完事了,你也是时候做个人孝顺一下姐姐了是不是。”
徐穆风在宋蛮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唇,而后轻快地踩下油门,口中嘟哝着,“烦死了,就你破事最多。”
车飞速行驶在明城的街道上,灯火明艳的晚上,宋蛮打车车窗,迎面的风吹得她整个人豁然清爽。
独自美丽不好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看电影就看电影,想喝酒就去喝酒,想放纵就放纵。
何必一门心思系在那个男人身上。
徐穆风虽然在开车,但视线却时不时地扫着宋蛮。
电影票当然不是朋友送的。
以徐穆风对宋蛮的了解,如果不是在外受了什么伤,她不会那么着急在大半夜突然搬回家。
而她事业正顺利,唯一能解释的,只能是感情上的问题。
徐穆风从不问宋蛮,也不想知道。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这辈子都不会有。
所以干脆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回来了,他又做不出视而不见。
尽管他已经努力让自己这么做了六年。
他无视她,讨厌她。
用尽一切去掩盖内心那个荒诞的秘密。
电影院,毕竟已经是公众人物,宋蛮带上口罩和徐穆风站在一起,手指柜台,“弟弟,给姐姐买桶爆米花,还要一个冰淇淋。”
徐穆风一脸嫌弃,“你是垃圾桶吗,尽吃这些垃圾。”
可虽然嘴上这么说,脚下还是不自觉地走向了柜台。
没过一会,徐穆风左手抱爆米花,右手抱冰淇淋,走到宋蛮面前,“拿走。”
宋蛮先拿了冰淇淋,“爆米花你先帮我拿着,走吧,快开始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蛮扯了徐穆风的袖子。
徐穆风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立在那有片刻的失神。
“发什么呆呢,走啊!”宋蛮又催他。
徐穆风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知道了。”
两人亲密地一起进了电影院。
不远处,向旌站在那看傻了。
他带新泡的小模特来看电影,已经站了有一会,一直怕是认错了人所以不敢上前。直到后面宋蛮转头过来跟徐穆风说什么,他才确定,这真的是宋蛮。
向旌有些缓不过来,当即就想拿手机出来打给江其野。
可号码都拨出来了,向旌又赶紧按掉。
不妥,太不妥了。
如果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江其野他喜欢的女人分手刚几天就和别的帅哥在一起看电影,按着这人的性格,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
向旌左思右想,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掉小模特,然后急call谢旻修出来。
顺便,也叫了江其野。
向旌直接把地点选在了电影院楼下的某咖啡厅。
在江其野来之前,向旌先和谢旻修通了气,“真的,我真的看到了。”
谢旻修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宋蛮不是这样薄情的人,但向旌也不至于瞎了眼连人都能认错。
况且他还说得有板有眼的,连对方是徐穆风都认出来了。
两个人在那商量要不要告诉江其野,还没商量出结果,江其野来了。
他面色淡淡,坐下就在看表,“什么事非要我马上过来。”
向旌:“妈的,没事就不能喊你出来玩吗。”
江其野见他嘻嘻哈哈,当即就起身要走。
他没什么心思在这插科打诨。
见他要走,向旌又赶紧拉住他,“有事,有事。”
谢旻修也接收到了信号,犹豫着开口,“坐会儿吧,跟我们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了吗。”
不是没有。
是江其野根本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只有不停的工作,让大脑持续运转,他才可以不去想那些心烦的事。
但谢旻修这么说了,江其野便留了下来。
他要了一杯黑咖啡。
向旌见把人留下了,开始酝酿要怎么开口。
和谢旻修不断交换眼神,你来我往谁都不敢先开口,到最后连江其野都发现不对劲了。
他皱眉,“你们两个干什么,有话就说。”
向旌马上冲谢旻修使眼色。
谢旻修顿了顿,委婉地说,“今天蛮蛮来公司没谈妥吗。”
江其野眼底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很快风平浪静。
“有什么妥不妥的,公事而已。”
“没顺便谈谈私事?”
江其野有点不耐烦了,“你们一定要跟我聊这些?”
谢旻修发言失败,话筒递给向旌。
向旌性子大剌剌,先是嘿嘿笑了几声,谈了一圈这个咖啡厅的后现代主义装修风格,以及墙上几张逼格的油画,甚至连服务生小姐姐的工作服都夸了一遍,最后话锋一转:
“那啥,你真把宋美女气走了?那天回去没挽留一下?”
江其野抬眸望了眼向旌,忍了忍,还是压下了情绪。
他打火点了根烟,淡白烟雾映着他漠然的脸和没有温度的声音,半晌——
“不喜欢了留什么。”
“你确定不喜欢了?明明你那天跟倪瑞说——”
江其野直接打断:“你们俩今天是有什么问题?”
向旌性子直,这么拐弯抹角他难受死了。
可直接告诉江其野,又怕他受不了。
沉默了会,他从椅子后面拿出一条刚刚才买的绿色围巾,帮江其野系好。
“最近降温了,兄弟送你一条围巾。”
江其野:“……”
刺眼的绿。
他皱眉抚额,耐心告罄。
扯掉围巾,丢到向旌身上,“你他妈到底要说什么?”
向旌也急了,“我还不是怕你难过!你难过就哭出来,兄弟不会介意!在我们面前不必装坚强!”
向旌甚少说这么感性的话,江其野怔了几秒,安静下来,“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向旌不留面子地戳穿他,“我看到蛮蛮和徐家那个超跑小少爷一起看电影了,两人一边爆米花一边冰淇淋的,快乐得很,被甩了没什么大不了,明天我给你介绍一打嫩模来,你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