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糟糕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回罗刹的样子。
明明她现在看起来仍然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能感知到,自己的皮肤、四肢、骨干……正在细细密密地改变着。
她要尽快躲起来,在她彻底罗刹化之前。
白稚忍着剧痛抬手遮住自己的脖子,不让苏木瑶和唐映发现她太不自然的脖颈。
“发现一包药。”姜霰雪从两具尸体中走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小纸包,“是从赵婶的身上掉下来的。”
药?难道是将她毒哑的药?
白稚紧紧盯着这包药,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姜霰雪看出她的意图,将药包轻轻打开,递到她的鼻子下面。
白稚谨慎地嗅了嗅。
有淡淡的草药味,和晚上喝的小米粥的气味如出一辙。
白稚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姜霰雪收起药包,疏冷剔透的眸子扫过她嘴角的血丝,平静地开口,“你伤得很重。”
白稚看了他一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一边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从苏木瑶怀里缓缓站了起来。
垂下的衣袖遮住了她通红的脖颈,她摇摇晃晃,强撑着身体向借宿的房屋走去。
“小白,等一下!”苏木瑶见她完全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急急追上去,自白稚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都流血了,必须尽快——”
她突然顿住了。
阴冷的夜色里,苍白的少女正微微侧脸,警戒地看着她。少女的眼神里透着不经意的凌厉和冷冽,令苏木瑶无端想起那只可怕的罗刹。
“……找大夫。”苏木瑶悻悻地收回手。
白稚垂下眼睑,重新恢复了温顺的表情。她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去,平静地甚至让苏木瑶以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只是幻觉。
姜霰雪又将那包药打开仔细闻了闻,而后抬头环视一周。
被惨叫声惊醒的村民们正远远地围聚成一团,他们的脸上布满恐惧,即使罗刹已经离去也不敢靠近半分。
“殿……公子,不要管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唐映心疼地拉过苏木瑶,轻声抚慰她,“明日我们自己走,留她一人自生自灭就好。”
这个来路不明的臭丫头,竟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绝不会再容忍她继续留在公主身边。
苏木瑶回忆白稚痛苦的神色:“小白身上有伤,又不能说话,我们不能丢下她。”
“可我们本就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啊!”唐映有些着急。
他的殿下哪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过善良。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这么做,就比如屋里那个古里古怪的小混蛋。
苏木瑶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远远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也随即转身离开。
赵婶家的房门大开,血液顺着地面的缝隙蜿蜒流下。山中传来鸟兽乍起的惊叫声,村民们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整个村子里静如死寂。
姜霰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与方才那只罗刹交手时的情形。迅疾、狡黠、残忍、目空一切……在他面前,姜霰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逗弄的麻雀。
他不由握紧手中的剑柄。
***
黑暗中,白稚蜷缩在床上,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伤得太重了,重到以她现在的状态甚至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
更糟糕的是,之前一度减轻的食欲也因为受伤再度涌了上来,她现在饿得发疯,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吃人的冲动。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人形的,现在她该怎么做才能变回去?
阴暗的房间里,苍白的少女蜷缩在床角处浑身颤栗,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种可怕的酷刑。
“喂,白稚。”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大步走了过来。
白稚身子一颤,将自己隐于黑暗中。
她闻到了人类的气息。鲜美的,甜腻的。
正在一点一点引诱着她。
“不用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唐映冷漠的声音在白稚身后响起,透着隐隐的厌恶,“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能离开我家公子,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快出去,不要再散发香味了。
白稚感觉自己的舌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这里有一笔银子,足够支撑普通百姓三年花销,只要你在天亮前离开,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这台词怎么这么八点档啊,她是穿成霸总的小娇妻了吗?话说她好像闻到了肉香味,是从哪里飘来的……
唐映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见白稚一直没有反应,终于不耐烦地抬手拍向她的肩膀,“喂,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听——”
唐映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双细长弯曲的兽爪抓住,锋利的指甲正一点点嵌入紧实的皮肉。
这绝不是人类的手。
他屏住呼吸,缓缓顺着兽爪向上望去——
黑暗中,一双如猛兽般森然的金色竖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第13章
唐映怔怔地看着少女,轻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少女的金色竖瞳闪烁着晦暗的光,宛如某种残忍神秘的大型猛兽。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对狰狞尖细的兽爪,锐利的指甲泛着幽幽的寒光。
这无疑是罗刹的特征,可奇怪的是,她的肌肤和脸庞依旧如少女般美好动人,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差。
她既像人,又像罗刹,简直像是将这两种生物融合在一起的奇妙产物。
罗刹少女紧盯唐映,她轻舔嘴角,露出尖利的细小獠牙。唐映见势不妙,抬手便要拔出腰间佩剑,然而白稚比他更快,她迅猛出爪,狠狠一把扣住唐映的手腕。
在食欲的驱使下,她的力量大得出奇,唐映想要反手挣脱她的束缚,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你想吃了我?”唐映冷笑一声。
白稚依旧无声盯着他,赤金的瞳孔莫名清亮。
唐映的脸瞬间冰冷:“看来你是默认了。”
白稚:“…………”
大哥,你有毛病吧?我失声了你不知道吗?我默认个屁啊!
她被这个傻憨憨气得找回了一点理智,干脆强忍食欲,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床边的小木台上写了起来。
唐映一脸惊悚地看着她。这只怪物是在干嘛,自残?
很快,白稚便写好一行字。她用力一拽,将唐映的脸按到台子上。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用血写成的几个小字——【我们冷静谈一谈】
“我跟罗刹无话可谈。”
唐映冷嘲一句,手腕一翻趁机反扣白稚的胳膊。白稚忍无可忍,倏地眉头一蹙,低头对准唐映的手腕,狠狠一口便咬了下去!
唐映登时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鲜血顺着舌尖流入喉咙,白稚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细细咬噬唐映的手腕,让更多的血液进入口中,间或用齿尖抵磨骨骼,无声警告唐映不要挣扎反抗。
“……怪物果然就是怪物,说到底还是想吃了我啊。”唐映忍着痛意笑了起来,俊美锋利的眉眼在月光的映照下有种扭曲的美感。
白稚静静瞥了他一眼,停下吸血的动作。她喝的不多,但这对一直没有进食的自己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人的血肉可以帮助罗刹快速自愈,即使只有这么一点,也能让她恢复大半。
她像搁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中,全身的毛孔都在以一种极其舒畅的状态呼吸着,身体也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唐映的眼里渐渐盛满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看到的一切。
黑暗与微光的交界处,罗刹少女眼眸里的赤金正在渐渐褪去,被沉郁的墨色一点点染深。可怕的兽爪也在慢慢缩小变形,逐渐化作白皙柔软的手掌。
她又重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白稚惊喜地笑了,她抬眸得意地一挑眉,仿佛在对唐映挑衅“你说谁是怪物?”
唐映眸光沉沉,他猛地暴起,白稚矮身一躲,顺势闪到唐映的身后,瞬间锁住唐映的喉咙。
现在她已经填饱肚子,力量和速度自然今非昔比。
唐映扭过头,冷冷地瞪着她。白稚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地做出口型。
【坐下谈一谈,否则我杀了你。】
虽说只是威胁,但她现在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白稚用空着的那只手抽走唐映的剑,同时锁着他的脖子走到桌边。唐映见自己的武器也被扔到一边,知道现下他已无力还击,只得沉沉应道,“你想怎么谈?”
白稚做了个写字的动作:【用纸。】
她坐着一动不动,伸出一只脚将唐映的剑勾到腿下。唐映眼神晦暗地起身,点亮桌上的蜡烛,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终于找出一套纸笔。
这个世界里的纸是很广泛的,价格也不算贵,不过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还是不能作为消耗品大量使用。
白稚拿起纸笔,熟练地在纸上写起字来。唐映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会写字的。
罗刹也会学习吗?
不等他开口提问,白稚已经吹干纸墨,将纸举到唐映眼前。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的确是罗刹,但我不吃人,对你们也没有兴趣。】
唐映怒道:“我不是人吗?”
还敢说自己不吃人,那刚才咬他手腕,吸他血的家伙是谁?!
白稚疑惑:【你是人吗?】
唐映:“你!”
白稚趁他暴怒之前又唰唰写下一行字:【我刚才只是喝血,不算吃人。而且我只喝过你一个人的血,没有伤害过别人。】
唐映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随你,你只要不对别人泄露我的身份就行。】
唐映冷冷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白稚想了想,认真写下去:【就凭我知道你和你家公主的秘密,还知道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在哪儿。】
唐映这次彻底目瞪口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稚,暗自揣测她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信息的。
白稚第一行字就提醒唐映,她知道苏木瑶是女扮男装的当朝公主。第二行字又警告他,她有他们真正想要的线索,杀了她或是赶走她,他们就失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这多亏了白稚刚好记得这段剧情。苏木瑶偷偷出宫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为了体验生活,但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为了她的王兄。
苏木瑶的王兄苏慈体弱多病,自小便被诊断活不过三十。当朝皇帝,也就是苏木瑶她爹,找遍世上名医,说了无数次“朕要你们陪葬”之类的老话,也没能治好苏慈的病。
直到云阴天师告诉苏木瑶,世上有一人可解,只是这人现如今是生是死已不可知,苏木瑶便决心找到此人,救她哥哥。
事实上这个神医就是姜霰雪的师父,但白稚现在是绝对不会告诉他们的。
她需要这个秘密保命。
白稚见唐映惊得说不出话,又问他一遍:【怎么样,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也替你们保守秘密,还附送一个超值大礼包。】
她相信以唐映的忠犬程度,就算是为了苏木瑶,他也会答应这个交易的。
果然,唐映神色莫测地打量她,半晌,低低开口,“你必须保证不会伤害殿下,也不会吸她的血。”
【当然,我保证只吸你的血。】
白稚放下纸笔,眉眼弯弯,笑容清甜。
吸血没有白稚想象得那么难以忍受,她意外地发现,自己或许可以依靠这种方式来维持生命。
不用吃人,也不用吃罗刹……只要喝一点点血就可以满足,这样很好。
——至于喝谁的血,这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唐映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而后拉下衣袖,遮住自己手腕上的齿痕。
“……记住你的承诺。”
一切为了殿下。
***
第二天一早,白稚一行人便出发了。一开始苏木瑶还对她的伤势颇不放心,白稚只得告诉苏木瑶自己只是被罗刹掐的脖子疼,并无大碍,傻白甜如苏木瑶也信了,倒省得她再想办法编瞎话。
只是她突然变哑巴这件事却是无法追究了,虽然白稚已经确信是赵婶母子在粥里搞的鬼,但他二人已死,再追究也没有意义。
况且她对此不是很慌,毕竟这个世界有神医,治她这点小毛病应该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毁掉自己的声带,利用罗刹的自愈力重新生长,总得来说问题不大,不需要过于担心。
村子里的人将赵婶母子埋葬后,给了苏木瑶他们一笔钱作为委托的报酬。钱不多,但感激的心意却是真的,苏木瑶很是满足。
一路上,白稚以身体虚弱为由,一直走在背阴处。没有荫凉的地方,她便撑伞遮阳。唐映对此心知肚明,一直似有若无地走在白稚与苏木瑶中间,这让苏木瑶对他很是不满。
“唐映,你干嘛总是挡着我和小白说话?”
唐映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有啊。”
“你明明就有!”苏木瑶气呼呼地控诉唐映,突然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将唐映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好……”
“怎么可能!!”唐映气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对殿下忠贞不二,殿下居然以为他对一只恶毒的罗刹有好感,真是奇耻大辱、丧心病狂!
苏木瑶被他这个反应惊到了:“你果然是……”
“我没有!!”
一主一仆吵得不亦乐乎,剩下姜霰雪和白稚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沉默了片刻,姜霰雪平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