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对高家的事情不甚了解,看到懿旨内容还怔了怔,因为所书之事看上去实乃人之常情,既然特地写出来,那想必是还有内情的了。
也没急着问,将凤印取来,往这份影响高家后世女眷命运的帛书上盖上了开国皇后的第一印。
随后便宣官眷入宫,宫里备了午宴,宫宴完毕也就算是大典全部结束。
寿宁宫老太后的病情终究牵动着大伙的心,下完懿旨之后老人便又陷入了半昏睡之中,皇后在坤宁宫,推算着吉凶,卦象倒还好,只是终究不是神仙,又岂能把人生死算得那么准确?
老人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种事是谁都说不好的。
这一夜李夫人也没睡踏实。
李存睿揽着她的腰,看她一回她还睁着眼,再看她一回还睁着眼,最后索性就披着衣跟她聊起天来。
但这一夜终于还是平安过去了。
李南风起床时听见四方皆平平静静,甚至街头还在奔走相告着昨日册后大典的隆重。
接下来两日也还平静,但终于在第三日早上,有消息来了。
这日李南风本还想着回来时再去寻寻靖王妃,打听早前说的那鼻苗种痘之法究竟有眉目不曾,眼看快二月了,不管这一世还会不会那么倒霉染上水痘,她也要先想法预防看看才是。
但才刚上马车,寿宁宫的宫人由常春领着就往李家来了,带来了太皇太后薨了的消息。
因为未出一七之久的喜期,便遵照地老太后的遗愿先秘不发丧,唯独告知了宗室,以及当日在场的各位官员。
李南风与李夫人进宫跪拜,看到李夫人对着灵床上全无生气的安静的老太后的遗体红了眼眶。
李南风知道李夫人对老太后感觉复杂,但努力试过也还是难以体会,可见这世上终究有些感情是你不经历则无法感同身受的。
老太后驾鹤一七之后的正月下旬,宫里下了诏书,宣告太皇太后薨了,自此正式操办国丧,各路人马也行动起来。
皇帝守孝百日。举国禁宴乐。时间倒也不长,只是有些事情就不能不往后延了,比如说,李家这边李舒的婚期,晏家这边晏弘的婚期。都挪在了除服之后的四五月。
正月底起,分布各地的宗室在接到皇帝圣旨之后,也开始陆续进京。
京城所望之处皆黯淡起来,除去悄悄发芽的柳树和迎春花。
李南风每每陪李夫人进宫守灵,都会去坤宁宫转转。
皇后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住进坤宁宫的她,还跟在宫外一样安适,皇帝让人就近弄了个小膳房给她,她常常会做点吃的给太子。
都是很家常的食物,不见得多么惊艳,但是里面充满了慈母的爱的味道,李南风知道,她这是在弥补缺失了太子成长的那许多年。
但是,李南风每每看到在皇后面前无比乖巧的太子,总有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家伙明明花花肠子多得很,偏要装出这小白兔样来。
太子也留意到了她,温声说道:“等除了服,表哥再找南风喝点酒,聊聊天。”
“您算了吧!我没有空!”
李南风立刻跳起来跑掉了。
李存睿意料之中地官复原职,曹雍因为临阵撂挑子,被皇帝罚了三个月俸禄。
李挚则因为册后大典负责酒器礼器差事办得好而再一次受到嘉奖,晏弘私下里打趣员外郎过不久定然要升迁了,李挚虽然早听梁赐说过是要把他提到郎中位上来,但也并未张扬。
李南风觉得自打李夫人的事情发生后,李挚锋芒收敛了很多,如今骚包也还是骚包,但看着是个靠谱的骚包了。
如今李存睿依旧是朝中不太可能被替代的存在,李南风出门受到的艳羡的目光更加多起来,但经历几番沉浮的她对这一切也已越发看淡。
说来说去,家世固然重要,还是不如自身有底气有能力来得可靠,李存睿若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就是立过再大的功劳,终是不能坐稳这高位。
册后大典上皇帝同时也敕封了袁邺父子,以及赐了宅第,就在东城这块。
袁缜想到要搬家还有点不那么起劲,赐了那么大一座宅子,也只有他和袁邺两个人住,空落落的哪及太师府一大家子人热闹?但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好在只隔着两条街,平常要走动也是不难的。
因为皇帝赐的承恩侯府是现成的官宅,只需打扫铺设,几日后就能立刻入住,这几日除去进宫守灵,接下来便就帮着袁家搬家,然后又跟晏衡去东市挑了几盆品相好的兰花到府祝贺。
国丧期间,也就只能安安静静地住进去了,但袁邺仍打算除服后再设宴回请大家。
大典第三日袁邺就前往大理寺走马上任,皇帝让他担任大理寺右少卿,先负责把杨姝这事查清楚。
通过册后大典相互接触,李存睿,靖王,都与袁邺有了交情,搬出去了,也还偶尔会约着吃个茶。朝堂上下呈现着轻松融洽的气氛,京外也不差。
李南风的铺子在二月上旬正式营业,洛永进京,带回了织造局的消息,经过几个月的调控与救治,桑蚕虫害的影响已慢慢过去了。
新的桑叶很快可以采摘,洛永因为去年帮助织造局筹集了丝绸,近来与织造衙门相处的不错,丝业也在慢慢恢复兴旺。
中旬,分封陕西的皇帝的亲弟弟,李南风的另一个堂舅秦王抵京了。
秦王昔年也跟着皇帝打江山,伤了左腿,如今已不能拉弓跨马,与在京的靖王李存睿,以及诸多勋贵一见面,相互竟喜极而泣。
秦王世子高贻也进京了,跟太子一般大,因为都肖父,长得竟然也有几分像。
一看到仪态端庄打扮精致的李南风,他就与太子笑道:“小时候她抱过我大腿你信不信?”
李南风捂脸。
高贻大约五六岁时从战地回到高家住,小时候李夫人带她回高家奔丧那回,她曾经抱着高贻的大腿缠着让他带她去看他的大红马。
第368章 跟她炫富?
她也不甘示弱:“我知道你喜欢明家那个鸿姑娘!你们成亲了吗?”
高贻听到这里,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脸:“小丫头片子瞎说!”
李南风耸肩。揭短谁不会?她记得那会儿他明明毫不掩饰对那姓明的小姑娘的心悦之情。只是那位姑娘祖籍在嘉兴,秦王一府又封在了陕西,俩人这缘怎么续起来,她就不知道了。
高贻端起茶,搁到唇边,又道浅笑之下竟透着些寥落:“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已经嫁人了。”
李南风有点没回过神来,不是说人家姑娘不能嫁人,是觉得他居然没有把心爱的姑娘看住,太丢宗室的脸了!
那些当王爷的当世子的,不都是未婚姑娘们眼里的香饽饽吗?
瞧瞧晏衡那熊样,她跟他去看场戏,逛个花市,都有一堆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他身上的小姑娘。
“那我觉得你跟我哥能聊到一起去。”她说道。李挚虽然不是丢掉了心爱的人,但他这光棍行事也是很让人无语的。
近日宗室陆续抵京,李夫人奔忙于十王府,皇宫,以及各府之间,常常累到一跨进门肩膀就垮了下来。
但她这样好强的人,也最多是垮了肩膀而已,从不当着人说累,也不放纵自己。所以有时候李南风也觉得,家里的确该有一位世子夫人来帮她分担分担了。李挚总是要娶妻的,不是吗?
据她所知,李夫人其实已经在张罗给李挚相亲——经过李存睿的不懈努力,她终于也答应婚姻大事可以尊重李挚自己的意见,比如相个亲什么的,当然是以不挑明的形式。
她以为李夫人都让步了,李挚也该上道了,但哪知道他还是不大热衷的样子。
李南风未免就有点担心,她知道圈里贵公子们颇有些不好的风气,忍不住让人去打听李挚,打听来的结果让人怎么说呢,李挚近来得闲往姚家去的挺多的,这俩是发小,自然不存在李挚看上了他……那他不相亲又怎么解释?
她隐隐觉得李挚有猫腻,而且这猫腻还是泛着桃色的,就是目前还没眉目罢了。
她觉得这年头的男人怎么都这样,上至皇帝,下至这些宗室勋贵,一点拐个女孩子心甘情愿跟着回家当媳妇的本事都没有。
“我怎么闻到股嫌弃味儿?”太子在鼻前扬手。
李南风借着茶盏遮挡,轻瞥了他一眼。
皇后进宫了,太皇太后孝期则只需百日,想必除服后太子的婚事也要提上议程。
前世太子妃是颖州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生了两个公主,由此可知他之后肯定还纳了侧妃,登基后后宫也不缺人,前前后后十七八年里,在世的去世的加起来也有六七个吧。
不过那会儿权力分散,他不像他爹,有时朝堂需要平衡,所以也不能说他是个渣男,只是他无奈走了大多数皇帝都走过的路。
这一世肯定不一样了。
他父母双全,文臣武将都还得力,他自己也还争气,在杨姝的事上和撮合父母团圆的事上都表现不错,假以时日,变得像他爹一样能做个凭本事把握自己命运的人也不难……
虽然高贻作为秦王世子被心上人早早踹过了,但春天还是来了。
三月里天气逐渐暖和,开始日日艳阳天。
李南风上靖王府串门,靖王妃拿出山楂糕,酸梅汤什么的招待她。
李南风看着都酸出口水来了,道:“王妃最近好这口?”
“这月份也没什么好吃的,这个好歹能开胃。你尝尝!”
靖王妃说着叉了一小块山楂糕进她嘴里。
李南风也不是没吃过这玩意儿,寻常那份酸就算了,哪料到这个特别酸!
她抚着腮帮子咽了下去,酸出了一腔的酸水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可太难了!
靖王妃兴致勃勃地还要再喂她,她针刺了一般地弹起来:“我先去看看阿檀在干什么……”
……晏衡这会子正在听侍卫们汇总消息。
前阵子为了替袁缜把吴家的事摆平,他特地上吴家去了一趟,好好申斥了一番吴溶,而后吴家寻到袁家来赔了礼,又去寻陆桐把这事儿说了才算数。
这两个月营里安静如鸡。袁缜也争气,碰上有上来附会的子弟,他也知道保持几分距离。
但终究来头太大,宫里皇帝因为尚未获得与皇后同宿的资格,闲极无聊便三天两头地来关心这个大侄子,多少人眼红到快自焚的地步,又生生认了命。
最近宗室们纷纷进京,城里头需要派兵的地方也多了,天罡营里这些备用的年轻将领们也开始演练起来。
袁缜才进营,没资格摊派上位,但晏衡还挺想让他试试的,多试试就学得更快,学得越快就离京得越早,这么好的小伙儿,很应该去边关为国效力!不要老呆在京城,没有前途!
但廖天逞不准,非得要按规矩来。
晏衡对他忍无可忍,便让侍卫们去打听他把柄,就不信他就没办过破规矩的事儿!
李南风进来时他刚刚听完汇报,便问他:“那他有把柄吗?”
晏衡脸黑黑地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包还热乎的酱猪蹄儿抛给她。
侍卫们打听了三天,这姓廖的家里除了一只看家的老黄狗咬过个路人跟人起了点纠纷之外,居然翻不出什么黑点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南风接来一看,是她平时喜欢吃的那家铺子出的蹄膀,顿时笑了:“你怎么如今这么懂事儿了?”
晏衡哼哼:“你调教有方啊!”
李南风嘻嘻。
晏衡翻了个白眼,端茶睨她。
天气一暖和,她就穿得少了,过了个冬天个子长高了好些,而且瘦了,从前下巴肉鼓得跟包子似的,如今却变尖了。
从前真是人见人厌,现如今走出去,哪哪儿都有投过来的狼崽子们发出的绿光。
晏衡手指在桌面轻叩着,看她极认真的,又甚奇妙地不曾把油渍沾上嘴的标准贵女式的吃法,说道:“你灯市上买的两只纸鸢呢?放了没?”
“没放。这当口谁敢想那些?”
晏衡支着身子,望着她道:“我们家在京郊有座别邺。”
“怎样?”跟她炫富?
“晏驰经常跑去那儿去小住,作为仇人,我有点不爽。我觉得我也应该经常去转转,不然这辈子就是当了世子也没享受到,没什么意思。你这么能吃,要不要一起出城活动活动筋骨?”
第369章 喜什么喜?
李南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谁能吃呢!”
晏衡抚着脑门:“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李南风哼了声,没答话。
她知道靖王府那座别邺,靖王作为朝廷的异姓王,是亲王级别的,但是在京没那么大块地给他另建王府,而且靖王又还是想住在从前的老宅子,后来就以晏家祖宅扩建成了王府,然后给他们在京郊赏了片地,建成了别邺。
李南风没去过,但曾经有路过,那别邺建在山脚下,亭台楼阁山道湖泊,应有尽有,除了占地小点,建造之精美堪比皇家园林。所以耗时也不短,算起来两年多过去,如今应该也完全建成了。
说不羡慕是假的,皇帝凭什么让老匹夫住那么好的宅子?
但她想了下,还是道:“不去。”
“为什么?”
“你觉得就咱们这关系,单独结伴出游合适吗?”
能结伴办点正事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结伴出游?
“谁跟你单独结伴出游?”晏衡道,“我刚不说了吗?我是看不惯晏驰老在那儿享福,所以要去摆摆威风,刹刹他锐气。有些事呢,我一个人做不来,得有个伴,我想来想去咱俩难兄难妹挺合适的,这才叫了你。”
李南风抬头:“合着这两年你连个晏驰都没能收拾得了呢?”
“我倒是想啊,这不碍着我爹呢么。”
李南风奇怪了:“那你想把他怎么着?”
“怎么着都行,让他不爽我就爽。”
李南风觉得这老匹夫有点不可理喻。欺负个病秧子有什么可得瑟。
不过,打从进京她就没出过城门,这春暖花好的,又是她从来没去过的王府别院,确实让她很难拒绝啊。
他说是冲着晏驰去那就冲晏驰去吧,仇人也是人,好歹不是孤男寡女,可以让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