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在有更好的办法前,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他本来也不知道今儿会发生什么状况,因而没那么算无遗策,方才几个人这么碰了头,晏衡众目睽睽之下把李南风牵走了,再想糊弄晏眉说晏衡看上了程淑是不可能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晏衡和李南风的确都很不待见程淑。既然这样,恶心到他了也是好事!
只是又该怎么才能以恶制恶,把晏衡给踩沟里然后再填活埋,出了自己这口恶气呢?
他晃了几下秋千,咬咬牙又起了身。
……
船上,晏衡垂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水面被船的浮动荡开一圈圈轻微的波纹,把他这张面容晃得时而正常时而扭曲。
定坐半晌,他忽然站起来,将李南风拦腰一抱,脚尖点了点船头,往湖心水榭掠去:“你在屋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李南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着,尖叫着抱住了他的脖子,嘴里不停地骂他!
晏衡顾不上说什么,将她安放在水榭平台上,便又立刻往岸上蹿去了!
李南风破口大骂:“有种你别回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晏衡只当没听见,喊了岸上侍女传话给梧桐疏夏过去侍候,便又跑了。
找到侍卫后他道:“把晏驰带到云松亭来!”
晏驰刚出小楼未久,就被管卿堵了个正着。
他不去,管卿却不给他让路,他无法,只好黑着脸到了云松亭。
亭子建在石山上,但走到山下就遇见晏衡双手环胸跨步横在石阶上了。
“找我何干?”他冷眼道。
虽然极力想做出凛然的样子,可是在这恶棍面前,尤其他这么居高临下站着,又实在凛然不起来,忒可恨!
“二爷能耐了,”晏衡睥睨他,“都知道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了。”
晏驰冷笑:“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晏衡下来两步:“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今儿还有什么花招没使出来?”
晏驰冷哼着别开了脸。
晏衡松开双臂,抚着拳头,声若冰刀:“说,你跟程淑怎么搭上的?”
晏驰咬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我就把你们俩剥光了塞一被窝里!”
第376章 我说中了
晏驰自诩精通内宅各种阴司门道,却也不曾有这么恶毒直接!他气得两脸胀红,大怒道:“你少来威胁我!别以为你那些歪心思我不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歪心思?”
晏驰咬牙:“你手段使尽,还不是因为看上了蓝姐儿!你居心叵测,你觑觎她!”
晏衡交抚着的双手蓦地一停,脸也侧了过来。
晏驰恨恨道:“你耍那么些花招,东掩西藏地打量我不知道!她生日你给她送礼,你挖空心思拐带她回家吃饭,她只要有事叫你你屁颠屁颠就去了!
“你把我当傻子,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我过来是给你做幌子!你以为我就会逆来顺受听你摆布?我呸!
“你说我阴毒,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不,你比我坏十倍百倍!你罔顾太爷爷的冤屈,你觑觎仇家的小姐!
“我要去告诉太师!你明知道两家有世仇不能通婚,你还打蓝姐儿的主意!你包藏祸心,你不能娶人家又要惦记人家,你就是成心不想蓝姐儿好——啊!”
话没说完晏驰被压在地下,晏衡胳膊肘横在他脖颈上方,脸色已变得铁青。
晏驰动弹不得,但他还是在说:“你对我耍横有什么用?你倒是去李家耍横啊!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就回去告诉父亲,告诉太师!
“只要我说了,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不光太师会杜绝你跟蓝姐儿往来,父亲也会打死你!说不定还会立刻给你说亲!
“眼下你好歹还能想见她就见她,到那会儿你想见她?做梦去吧你!你会连这点念想都没有!”
“你给我闭嘴!”
晏衡暴怒,揪住他衣襟又将他从地下提了起来,根根头发丝里都透着要杀人的气息。
晏驰很不怕死:“对蓝姐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将来一定会是别的男人的妻子,论不到你!
“你来日权倾天下又有什么用?你能在大宁天下横行霸道又能如何?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办法娶回家!”
论打架他是打不过他,但他有张嘴会说呀!
这家伙,这杂碎,他以为他伪装得很好,又哪能瞒得过他一双眼睛?
笑死了,他居然看上了李家的姑娘!真是苍天有眼!
晏驰想象了一下他的下场,觉得有点解气,像棵打不败的青松一样精神奕奕。
晏衡望了他半晌,推开他站了起来。
指着他道:“怎么勾搭的程淑,我数到三你说不出来我打死你!”
晏驰站起来,恨恨道:“你打死我又怎样?你还是娶不了她!你喜欢她,也不问问人家喜欢你吗?她不喜欢你!”
晏衡暴怒,挥起拳头砸了过去!
侍卫们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爷息怒!爷别冲动!”
晏驰被拖到了一边,晏衡还在往前拱,管卿也怕拦不住,掉头跟晏驰道:“二爷还是别作了!
“今儿人可是您带来的,王爷就是不站世子,也肯定站南风姑娘!您带个外人来把南风姑娘气着了,您说王爷回头数不数落您?”
虽然他们也不懂程淑为什么会气着李南风……
“你们闪开!今儿看我不剁了他!”
侍卫们冒死拦住:“爷!您想想王妃!您这会儿把他剁了,王妃一定会气坏身子的呀!”
晏驰看着晏衡那红了眼的架势,说不怕是假的,但他们俩一个爹,他打不过他也就罢了,焉能在他面前败了气势?
他恨恨一沉气,说道:“是你自己要我叫人来的,你又没说不许叫程淑,我让眉姐儿请她来又怎么了?!
“你不过就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而已,我不怕你!我是为了蓝姐儿好!”
晏衡这暴脾气……
他弯腰捡起块石头就砸过去!
晏驰中了招,当下捂住手臂越过他们跑了!
“你有种别回家!回家我让你好看!”
晏衡冲着阶下怒骂,挣脱侍卫追了几步,不见了人影,又回头瞪向侍卫们。
侍卫们都立在阶下,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晏衡咬牙:“你们来多久了?”
侍卫们往后退了一步:“没……”
“听到什么了?”
“真没有……”
“听到了就都把耳朵给我割下来!”
侍卫们再退了一步,再也没人吭声了。
……
李南风在水榭上把对晏衡陈年八辈子的怨气都骂出来了。
奉命赶来侍候的梧桐疏夏与园子里的侍女听着也不敢吭声,还是阿蛮仗着往日几分熟络斗胆请她进屋喝茶,难免口干舌燥的她才止了下来。
阿蛮瞅着她脸色好了些,又立刻进献了王府戏班子也跟过来了的消息,好歹哄得“女王陛下”神色稍霁,赏面移驾去了戏台。
晏衡离开石山,狂走了大半个园子,又在假山顶上坐了半晌,最后才一路往湖边来。
到达水榭,却见楼台空空如也,举目四顾,哪里还有李南风的影子?
他沿着水榭查看,大呼着“李南风”,没有人应答,空气里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粉香。
荷叶在清风下微微地摇动,他站在水边,怔怔望着远处泊在湖心的那只小船,此时清风频起,船儿浮动,将碧澄的水面映出更耀眼的金光,但船上终也是没有人了。
“世子!”附近侍女听闻了呼声匆匆走过来,“南风姑娘无恙,眼下正上戏园子看戏去了。”
他也不知听没听见,微微抬头,而后脚尖一点,就又跃上了船。
船上也还有丝香气,稀薄得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四面花红柳绿,远处青山依旧,景还是那个景,但那阵久违了的孤单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你权倾天下又有什么用?你能在天下横行霸道又能如何?你依旧是个孤家寡人!……”
从记忆的缝隙里飘来了久远的声音,他在李南风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他摘了一枝嫩荷,伸手掰开它的卷边。但荷叶终是还没有生长到平展的时候,掰开它又卷起来,卷起便又再掰开,如此往复,终于他指间只剩下一撮碎荷。
第377章 共渡的人
戏台上唱着李南风点的戏,茶几上摆着她挚爱的六安瓜片,一折戏看下来,瓜果都给切成了刚好能入口的四方小块儿还插上了银签儿,笑容敦厚的小姑娘拿着小杌子坐在一旁给她捶腿,一边还有人给她摇扇,她已经被阿蛮和侍女侍候成了祖宗。
李南风摆手放他们下去,顺手拿了两颗山核桃来捶。
这是晏家的园子,台上彩衣花旦,热闹纷呈,却孤零零坐着她这个外姓人。
她有些意兴阑珊。把核桃抛回去,仰起头,枕在椅背上,刚一闭眼,就听到门外有说话声进来。
扭头一看,果然是晏眉晏锦。
姐妹俩不知在说什么,很慎重的样子。看到独自在看戏的李南风,她们一顿,立刻走过来:“南风!”
李南风道:“怎么才来?”一看程淑没跟她们一起,便又道:“程姑娘呢?”
“方才我们去找三哥,她去了梳头,结果出来不知去哪儿了,我们正让人去找呢。”
晏眉边说边在侍女们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等晏锦也落了座,便看向李南风:“南风,我五哥呢?”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把我撇下就走了!”
晏眉竟又不知说什么了。
晏衡与李南风打小认识,从见面就吵到不可开交,到后来的焦不离孟,大伙都只当是他们两小无猜打出了交情来,可经过先前一事,晏衡究竟看中了谁,竟然已经有点明显了……
但这回不用任何人提醒,晏眉也打定主意死死地紧守住。
再说晏驰出了石山,只觉胳膊疼痛难忍,遂就近找了个小楼察看胳膊,只见左上臂果然青肿了一大块。
小厮连忙取来伤药纱布给他包扎,晏驰疼得汗都出来了,想起先前晏衡的凶残,顿时连报复成功的快感也没有了,恨恨穿起衣裳又出了门!
“驰二爷?”
刚出楼就传来声音,晏驰停步,倏地望向来人。
程淑目光落在他明显僵硬的左臂上,走过来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晏驰扭转头想要走,程淑却又道:“二爷且慢,我这里正有话想请问二爷。”
程淑走过来:“先前我才知道,原来眉姑娘邀请我来游园是驰二爷的主意,我自认与二爷并无交集,不知道二爷这么做又是何用意?”
晏驰能有什么用意?还不就是想让晏衡不爽。真说他多么想害她一把,是没有的。
但此刻她寻上门来明知故问,却又挑起来了他的怒气。他转身道:“程姑娘觉得我是什么用意?”
程淑纨扇轻抵着下巴,道:“我好好一个千金小姐,二爷总不至于将我随意践踏。”
“践踏?”晏驰眯了眯眼,随后道:“我听说程姑娘尚未议婚?”
程淑双眼轻睐:“二爷此话何意?”
晏驰道:“程姑娘未婚,恰好我三弟也未婚。不知道姑娘对我三弟观感如何?”
程淑瞳孔微缩,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我三弟贵为靖王世子,又是皇上与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身份地位难有人可比。且他容貌武功也都出色,不知道程姑娘觉得我三弟配不配得上姑娘你?”
程淑情不自禁握紧了纨扇:“我不懂……”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晏驰道:“你要是有心,我这个当哥哥的倒是很乐见其成!”
程淑望着他,气息也浮动起来。
……
李南风久等晏衡不至,又因为知道程淑会来,不想跟她同处,与晏眉晏锦同坐着看了会儿戏,便就推说出来透气,出了戏园子。
阿蛮也跟了出来,李南风问道:“你们世子呢?”
“回姑娘的话,世子回湖边找姑娘去了。”
这偌大个园子是人家的地盘,李南风总不好一个人走动,便又回到了湖边。
举目望了望,果然见湖心小船上坐着个白衣人,金冠在阳光下灼灼发亮,只是头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南风抬手拢起小喇叭道:“晏衡!”
那船上的人没动。
李南风又喊道:“晏衡!晏衡!”
这次他把头抬起了,扭头看了过来,随后人也缓缓站了起来。
晏衡被晏驰言语相逼,茫然中又没找到原地等他的李南风,一颗心浮浮沉沉,犹如这风里飘荡的小船,又如那皱得总也铺不平的卷荷。
已是明白她终是不会等他,那船头也再不会有人来与他共渡,他亦不知何去何从。
猛然间听到李南风喊他,他站起来往岸上看去,眼眶便情不自禁有些发热。
“晏衡!晏衡晏衡晏衡!”
李南风看到了几乎是朝夕相处的他,愈发扯开嗓子大声喊着,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有一点肆意。
她诚然阅历已深,但也被娇纵长大、并且还正在被娇纵着,无论灵魂多老,这具身体总是年轻的,她提着裙子在水台上来回地奔走,忽然活跃起来。
在她看来,哪怕是骂晏衡,打晏衡,又或者是像这样大嗓门地喊着的名字玩儿,也比一个人坐在那儿看戏要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