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出去究竟是做什么?”李存睿就不解了。
“您就当我贪玩出去兜风了吧。”李南风不想瞒骗父亲,但是这事儿也没法往细了明说。
李存睿凝眉看着她,半日叹了口气。
丫头要是真顽劣也倒罢了,他少不得骂上几句。关键她也不是,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曾撒泼取闹,他又还能说什么?
——罢了,不就是撞上点王府的破事儿么!
就是天大的篓子,也有他给女儿担着,有什么好怪罪的。
再说了,她这不是还帮了衡哥儿母子一把么?衡哥儿母亲都已经当上了靖王妃,可见皇上有了公断,不算是帮着做坏事。
既没做坏事,那便是翻了天也不怕。
李存睿情绪逐渐平复,又越想越觉得委屈了她,当下看了眼外头,说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打发你哥哥去买。”
李南风打量他:“时候不早了,父亲不跟靖王吃茶了?”
李存睿想了下,道:“去。还早,等你填饱肚子再去。”又道:“你想父亲怎么着才解气?”
李南风想到晏家危机已经过去了,晏衡又占了个大便宜,这个时候收拾收拾他实在不过分。
便道:“您能把他带回来让我跟他理论吗?我保证不打死他……”才怪。
……
王府里有了主次,气氛立时不同了。
晏驰被猫惊着,又被靖王扇了两巴掌,身子撑不住,大夫连守了三个时辰才算把他稳下来。
沈夫人心里又急又气,又是担忧又是悔恨,抹着眼泪在床畔坐到晌午,等看着他醒来,喝了几口粥,又把药吞了才回房。
晏衡那边来传话,示意回头各院里皆要清查换人。
来的人自然称不上多么恭谨,沈夫人没说什么,心里滋味却谁受谁知道。
历朝王府侧妃地位在内宅阶层里与妾有何分别?正侧两字,相隔天远,想她出身正统,如今却要屈居人下过日子,哪里能坦然得起来?
但在乾清宫里听完皇帝训示之后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当这个正妃了。
反过来说,就是让她当,她也当不自在,对这一切,也只能是慢慢接受。
又不免想起晏弘之前说过离开王府的事,如今这境地,倒真不如出府去。
碰巧沈栖云夫妇听说靖王妃易了主,飞快寻到王府来找她了。
因着对哥哥的心思心知肚明,沈夫人并不想跟他们说得太多,懒懒回应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沈栖云妻子卢氏叹道:“这下好了,沈家百年世族,名声在外,如今倒出了个当侍妾的嫡出姑太太,日后家里的姑娘们都不知该如何做人了!”
沈夫人脸上臊热难当,牙根子都咬软,但他们母子仨又受过沈家多年恩惠,又能如何?
只能攥着拳起身送客。
刚走到门下,不想这当口宫里正好来人传旨。
跪下一接,那圣旨竟然是皇帝诰封她正三品侧妃身份的帛书……
沈夫人眩晕了一下,旁边卢氏与沈栖云脸上则立时就僵住了!
第049章 孤家寡人
“这,这当真?”卢氏连话都说不好了。
“金口玉言,你说当不当真?”
传旨的太监是乾清宫的人,那眼神扫过来,卢氏气势就刹时跌到了地底下。
靖王妃是正一品,正三品低出好几级,但不管低出几级,这都是朝廷下的诰封,是皇帝金口玉言指认的诰命夫人!
虽然身为侧妃也绝不可能拥有与正妃一样的权力与体面,但有了这个,便算是皇帝钦封的王府侧妃,是有资格接受低阶官眷谒见,以及能够被将来儿媳妇公开唤称婆母的!
更甚至,她百年之后也有绝对资格进入晏家祖坟!
这又怎么能跟她之前认为的侍妾身份一样?
更何况正三品的诰命,举朝可也并不多!
这样一来晏弘兄弟即便成了庶子,也不会低微到哪里去了!至少没有人敢明面上拿这个来挑理儿!
沈夫人一时不能自已,当下连磕了几个头,起身时已经眼泪盈眶。
旁边卢氏在双唇连翕了好几下,深悔方才嘴快,最终才在沈栖云拉扯下跪了下来,伏地拜了拜:“恭贺姑太太!”
沈夫人捧着圣旨,再看向他们,方才的窘迫又浮现在脑海,她轻轻一哂:“你不必跪我,我不过是个妾,给你们沈家抹黑了。”
沈栖云是前朝的举人,战乱耽误没能在科举上再进一步,到了这一朝,朝廷也不能认他的官身,因而面见官眷是得下跪的。
听到这话夫妻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不知如何下台,最终改唤了一声“沈夫人”才勉强圆了这个场起身。
太监来时晏家男子都去了祠堂,今日宗妇已定,自然该上告祖宗。
晏弘回来闻讯到了昭华堂,沈栖云夫妇已经走了,沈夫人正对着桌上圣旨出神。
“恭喜母亲!”晏弘行礼。
沈夫人放下圣旨,凝目望着他:“原本我是打算走的,你一个好好的嫡长子,连累你如今反成了庶长子,心里有几分对不住你。
“可如今这一来,我是连走也是不能走了,我没有想到皇上这样……”
“皇上这样,多是因为之前也许诺过林夫人。”晏弘坐下来,凝视着圣旨字迹,“皇权在握,抬举一两个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由此咱们更应该看清,王妃这些年应该确是对立朝有过许多贡献的,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恩待她。
“有这层摆在这里,就更显得驰哥儿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冲动,而我们更该自省了。
“至于嫡庶,到了父亲这样的身份地位,子弟们嫡庶出身哪里还有那么要紧?
“除了当朝少数的几户,如李家这般,一般人家哪里敢拿咱们的出身说事儿?
“尤其咱们家还兄弟不多,仅那么三个,定然是都会被照拂到的。咱们可不要自己看轻了自己。”
沈夫人点头:“我原本还觉心酸,如今有了这份尊重,倒是突然之间什么意气也没有了。
“我也想通了,什么侧妃不侧妃,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图什么生儿育女了,跟你父亲分开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变了,他不再是从前的他,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才见面那会儿他都已经跟我说过不可能再有闺闱之缘,便是当了正妃,又能如何?
“他能惦记着你们俩,我就满足了。我与他本来从小就是玩伴,是你祖母认定了这门婚事我们才成的夫妻,若无这层,与他也就只是个熟识罢了。
“索性往后就是搭伙过日子,打开门是一家人,关上门,彼此就是邻居!
“他是曾经对不住我,若无你们,我才不会再搭理他。关键是顾着你们——话虽如此,但咱们日后吃他的喝他的,蹭蹭他的荣华富贵,沾沾他的光,想来也是好事!”
说到末尾,她也忍不住扬了唇。
晏弘深深沉气,也欣慰道:“正是这个理。”
……
都说世态炎凉,当真不假。
沈夫人这边诰封下来,下人们又都换了脸色。
晏衡冷眼瞧着,暗中也觉好笑,沈氏母子今日所受的冷遇,也是他昔年所受。奴才们是最会见风使舵的,才没有几个人会管你是不是被不公正对待。
既然说到下人,——曦日堂的下人虽不说个个都有问题,但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总归是要清理掉的。
午歇起来他着阿蛮取来花名册,先把他结合前世确认不会有问题的人挑出来,余下人全部画了圈,然后送到林夫人手里,供她陆续买人替换。
林夫人虽然半信半疑,但看他笃定的样子,想着他将来也是要当家作主的,便就索性放手听他的,总之不行她再换掉就好了。
各房里的人自然也换了,除去靖王身边的人是他自己挑的,沈氏母子仨身边有他们自己的人,其余都是去年买进来的,换掉都不可惜。
晏衡顺便也把自己房里人换成了日后追随他的那一批,包括昨夜里听命他行事那几个。
——那几个就算原本还算是冒险在帮他,到了今日看到这结果,自然也都死心塌地了,前世里跟随他去拦李南风马车侍卫的杜海陈曜,就先成了他的左右手。
当然这些办下来也得有些时日,如今不过是起个头而已。
靖王在林夫人处碰了壁,又想去寻沈夫人再阐明一下他的态度,不想沈夫人接过圣旨后就称病歇了。
他虽然与沈夫人育过两个儿子,但这个妻子他已经十多年没有相处过,不可能还有昔年的亲昵,既然歇了,那顿时连院门也觉得不方便再迈,悻悻回了房。
初霁进来道:“侧妃已经受封,日后两厢如何共处?”
余事皆安,也终于谈到了这份上。
靖王只觉头大如斗。
若真是纳的妾,规矩礼法摆在那儿,倒啥事都不用操心。
关键这却是两个明媒正娶的,惹不起。
林夫人那儿已经不搭理他了,沈夫人的诰封也下了来,也能明正言顺给他脸色看了,他都不知道他上辈子欠了谁,小心翼翼顾着这个顾着那个,结果到头来他们个个都求仁得仁,风光得不得了,反倒他成了孤家寡人。
第050章 上梁不正
“不是都把我撇开了吗?”他撩眼,“又不是没地儿,把西路隔出来,分几个院子让弘哥儿他们住。
“东边划给衡哥儿母亲,衡哥儿的院子也在东边,就不必挪了。
“日后内宅事务,除西边宅子用人让他们自己管,余事由王妃总揽,庶务你来管。弘哥儿兄弟俩份例按规矩来便是了!
“对了!”说到这里他又抬头,“没事别让她们俩碰面!”
初霁道:“那王爷您这边……”
“我这边往后就是和尚庙,你管着就得了!”
他板着脸抖开扇子。
初霁无奈笑笑,点头又道:“按晏家惯例,哥儿们还要读些书,那这请夫子的事……”
原先是打算给晏衡请个先生任课的,眼下既然要公平,那就不能不给晏弘他们请。
请的话,好的先生又不跟买萝卜白菜似的,随处可拣,哪有那么多?若只请一个,就难免日日碰面,就目前这状况,自然两厢是越少碰面越好。
靖王揉了下额头,道:“缓缓再说。”又起身道:“我先去赴个约。”
原先靖王想着跟林夫人夫妻多年,难得她心胸大度,肯接纳与他的原配及子女同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么给个名份给沈夫人,不枉她那么多年的劳苦,让两个儿子也能体体面面地受到他的弥补,此外他与林夫人和晏衡继续三口之家过日子,简简单单,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哪里想到竟是他一厢情愿!
虽说李存睿那边铁定没那么好说话,但眼下,他还真就宁愿听他叨逼叨也不愿留在这个家。
李存睿觉得闺女不愧是他亲生的,简直跟他想的一样,受了委屈,还有什么法子能比直接揍上那小子一顿更让人解气的呢?
于是父女俩就这么说定了。
趁着夫人还没到府,又防着府里找吃的露了馅,他即刻打发李挚往外头买了吃的回来喂饱了李南风,又唤来李济善,让他嘱咐勤哥儿母亲过来陪着李夫人先说话,防着她在他回来之前冲李南风施威,而后才出门赴约。
他挑了个僻静雅间,先坐下来,没片刻靖王也来了,一屁股坐在对面,兀自往肚里灌了杯茶。
李存睿望着他:“靖王享尽齐人之福,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何闷头闷脑跟我这茶过不去?”
靖王索性又灌了一杯,道:“你李太师,延平候,当朝最有身份的郡马爷,还请不起几口茶叶?”
李存睿呵道:“火气不小。”
心知他烦什么,却懒得过问,哗地把扇子收了,说道:“我寻你什么事你心里有数,事情经过我就不多说了。
“我女儿金尊玉贵,玉洁冰清,却因你们家衡哥儿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扯裙子的事明面上咱们也可以不说,私下里却得有个章程。”
“你想怎么着?”
“看你诚意。”
“怎么算是有诚意?”靖王道,“赔礼也赔了,道歉也道了,还想怎么着?”
李存睿道:“我女儿想打你们家衡哥儿一顿。”
靖王抬眼,李太师背靠椅背,慵慵懒懒坐着,说起这话来仿似顺嘴打了个哈欠这么简单。
靖王把腰直起来些:“你再说一遍?”
横扫千军的靖王爷发起威来也是不可小觑。
李存睿点点头:“你把脸伸过来。”
靖王心里正脆弱着,不想跟李存睿唠几句磕都处处被堵住了生门,顿觉这人生真太他奶奶的灰暗,不知他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被人挤兑?
他瞪着对面看了半晌,泄气地瘫在椅背上,静默片刻后,息事宁人地从怀里摸出把银票来:“算我们理亏。这是一千两,拿去给蓝姐儿添点珠花衣裳。
“再替我转达我的歉意,改日我请她上府里吃好吃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他李存睿能养出这么跋扈的闺女来。
李存睿垂眼瞄瞄那银票,又撩起眼皮:“合着我女儿体面就值区区一千两?”
“要不再加一千?”惹不起赔得起,靖王索性又数了几张拍在桌上。
李存睿啪地把扇子放下来:“我听说沈栖云也进京了?”
“怎么着?”
李太师冷笑:“听说他们家还有个女儿未嫁,我倒有意保个媒,替他们寻个权贵嫁了。”
靖王敛了神色,转而也黑了脸。
沈栖云伴着沈夫人进京便是想打靖王府的秋风,这人尽皆知,而他打王府秋风是为了替沈家谋条出路,这也是人都心知肚明。
原本靖王是打算提携一把以报这么多年照拂沈氏母子之恩的,但眼下还有个不老实的晏驰,他又怎会明知有后患还抬举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