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睿这个专门拆台的,他在这当口提携沈家,这是还嫌他麻烦还不够多?
靖王望着对面,幽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虽说打小都在燕京长大,但两家有世仇,刚进宁王营帐那会儿他们俩也是明争暗斗过一段时间的,交过手后他就知道他李存睿奸滑无比,一副心肠不知多黑,行事从来只冲目的而去,手段哪里有什么光明可言?
几家还在京时沈栖云也与李存睿一道吃过茶喝过酒,他说保这个媒,还真不会是说说而已!
但他要打的是他儿子!……
他一把把银票抽回来,道:“不要就算了,要钱有,要人没有!打我可以,打他是不能的!”
“别说那没用的!”李存睿凉凉睃他,“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趁早把人给我送过来。”
“除了打就没别的法子了?”
“也有。”
“什么?”
李存睿睃着他:“以后衡哥儿见着我女儿就跪地叫她姑祖奶奶,但凡有她的地方你们家衡哥儿就得鞍前马后给她效劳。
“她吃饭他得递筷子,她喝水他得搬茶几,她打个喷嚏他都得赔三个不是,承认是他侍候不周!
“成吗?”
靖王鼻孔都要冒烟了。
“我衡哥儿贵为靖王世子,给你们蓝姐儿下跪?你他奶奶的是自己想当我祖宗吧!”
李存睿收扇起身:“不行就失陪。”
“赶紧滚犊子!”
靖王破口骂。
等第三杯茶喝下肚,扭头见门槛下已没了他人影,到底又一咬牙,起身追了出去。
第051章 棍棒之下
李南风有了吃的垫肚,奋笔疾书,总算是在李夫人回来之前写下了一摞。
知道这回是断无理由可讲,索性低眉顺眼。又免得伤及无辜,早早把李挚给支了出府。
李挚原还磨蹭着,可正好过几日他们这批勋贵世子也要被下恩封,礼部有人来寻,便也只能嘱咐了几句后先走。
李夫人回到府里原是就要往扶风院来的,不料梅氏带着李舒来了,又有几个官眷递来贺帖人要来谒见。
少不得又要打开门来待客。
好容易等到人走了,也近日暮了,她便连袍子也顾不上换,直接就来到了李南风院里。
李南风倒有预感今日凶多吉少,只是没料李夫人一进来便着人拿了戒尺,门一关,而后披着一身珠翠金光闪闪朝她走过来。
“伸手!”李夫人道。
李南风犹豫了一下,她是准备好了不争论,但却没准备好挨打。
她没伸手,先跪下来服了软:“女儿知错,求母亲恕罪。”
“伸手!”李夫人怒道。
李南风还是没伸。
那戒尺便不由分说朝着她背上扑打过来!
这季节穿得薄,她皮肉又嫩,板子打在身上,生疼生疼!
李南风早已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当下就要反抗,李夫人的声音却如刀子似的冰冷往下坠:“今日你若敢抗命,你从此便不要再认我为母亲!
“我与你一刀两断,你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不与我相干!我也省得来日被你牵累!”
李南风不觉收了势,她说她耐着性子受着,就是顾着这层母女情份,到她李夫人这里居然说断就要断?
倒跟谁稀罕似的……
李夫人见她愣神,以为她又在发犟,那板子立时就跟下雨似的往她背上扑起来。
李存睿跟靖王谈妥了条件,紧赶慢赶回到府里,看到的就是这副惨状!
李夫人板子啪啪往下落,李南风则跪在地下咬着下唇硬憋着不吭声。
屋外丫鬟婆子跪了一大堆,包括金嬷嬷都跪在地下相劝,却没一个人能劝得住!
“行了!别打了!”李太师蹿过去,一把夺过戒尺,然后把女儿抱起放到了榻上。
再回头看李夫人,神色也没好到哪里,牙关咬得死紧,眼眶通红通红,眼神倔强而又饱含怒火:“你护着她!你们就护着她!
“一个千金小姐,不过几日之间,屡屡惹事生非,如今更是顽劣到半夜出府插手人家家事!
“你们不管,也不让我管,来日为祸乡里,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
这斥骂声震动耳膜,所有的声音都如同熨斗熨过,陡然平静下来。
李存睿缓下语气:“孩子不对,指出来让她改过就行了,姑娘家家的,怎能动手打?再说了,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出去遛个弯,刚好碰上了,不问缘由就出手,是否也有失公允?”
他回了两句,又回到榻前,看李南风双唇紧闭,唇色乌紫,脸色却煞白如纸,额前绒发全让汗水给打湿了,薄衫之下后背皮肉微微鼓起,一碰她就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当下心都碎了,立时回头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梧桐她们就等着这句话,当下起身行动,出的出门,打的打水,拿的拿帕子,屋里忙碌起来。
李夫人望着他们,脸色青寒,一转身,大步跨出了房门。
李存睿看着她出门,守着李南风等丫鬟们全都过来了,也出门到正房。
李夫人兀自寒脸坐在榻上,眼圈还红着。
他走过去端了茶给她,说道:“小孩子嘛,哪里能不犯错?李家规矩也严,我小时候也常气得父亲母亲直跳脚,长大了也没见变歪。
“你不要对她太严苛了,别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真无法无天了,说难听点,咱们这样的人家,官品威望都到了极致,不必再处处完美。
“从上到下毫无诟病之处,你让底下那些官员又怎么活?
“树大招风,就当是留个口子让旁人也出出头也好。”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李夫人气息起伏,“咱们身为百官表率,处处律己乃是天经地义!
“我两家都出身不低就不说了,就按如今这身份,那也是该拿出一番大家千金的作派!
“不衿持端庄,难不成无视礼仪规矩反倒该赞赏?”
“你言重了,古往今来,皇室公主不乏有性情乖张的,七品芝麻官家的小姐也有温婉大方的,咱们家女儿若是个乖巧性子,那就往大方端庄里养,她既然做不到,那只要她能明辨是非善恶,知道好歹,不也就行了么?”
“世间哪里有什么天生的好人恶人?都是管教出来的!她是个女儿家,来日出了差错,外头批评的可是咱们家没家教!”
李夫人又负气背转了身去。
李存睿还想再劝,金瓶却来道:“大夫来了。”
他心里担心着李南风,便暂且收了声,出了门去。
虽说是不稀罕维持母女情份,可到底得顾着李存睿的处境。李南风没跟李夫人反抗,生生受了这顿板子。
无论如何,父母双亲总算感情和睦,李挚也聪明长进有才学,这也是难求的福气。
她若真跟李夫人闹僵了,李存睿夹在当中必然难做。
过程中虽闭着眼,但屋里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她全知道,李夫人走她也知道,只是疼痛也使她各处肌肉不听使唤,只能咬紧牙趴着。
大夫上完药嘱着好生歇息。旁边梧桐她们就偷偷抹起眼泪来,呼出的粗气一半是看她可怜,一半倒是恼她总也不长记性。
李南风倒没啥,既然敢闯祸就得担得起这后果不是?只是觉得这记性是长不了了,又或者说她压根没打算过还要跟李夫人妥协。
母女俩的矛盾上辈子到临了都没能解开,这辈子重来就想一切抹去,怎么可能?
人家都不理解亲生的母女俩如何能关系差成这样,原本李南风也没想过——毕竟她还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懂得忠孝节义礼仪廉耻,母亲严格也就严格,无甚大不了。
也是直到前世里那年有了招赘的决定,以及后来发生的那桩破事儿……
第052章 不做木偶
李存睿创立的家业,在他过世后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要继承,李南风便有了留在娘家打理家务的想法。
但李夫人认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是应该留在内宅相夫教子的,而不应该让她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
并且李家又不是无男丁,招赘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应该出现在正统的李家。
她的主张,是给李煦找个继母,给病床上无法动弹的李挚说门填房!
确然,大多数人家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么选择,索性不求女方家世,只要能安安份份把李煦抚养成人,让他将来能够把祖业传下去也就够了。
但李南风却不是这么想的。
谢氏是李煦的亲生母亲,她都能舍得下孩子自请离去,你还指望一个填房能把这份差事做好?
况且,有见识的姑娘不会来守这活寡,没见识的也带不好李煦,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人到中年先丧夫后伤子的李夫人心伤之下几近丧失了所有斗志,而只想守成,李南风的话她听不进去,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千金小姐该干的事儿。
几次力争无果,李南风的耐性也渐渐被消磨掉,但所幸在盛贻芳提醒之下,她得到了病重的李挚和宫里皇帝的支持。
皇帝下旨允她留在李家打理家务。同时也赐金银田产给她,加上她自己的嫁妆,如此来日便不必跟侄儿争家产。
有皇帝下旨,看模样是能顺利了,但李南风没想到,当她自己物色好了招赘的人选时,母亲却又兀自替她相中了寒门出身的陆铭,并且还将李南风自己相中的人选打发出了京师。
她这边紧密锣鼓筹备婚事的时候,她母亲大人却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
南风少年时期无忧无虑,身边个个皆算玩伴,到家变之时她又一心进取,管理家务,并未有过什么像样的少女绮思,本来是招谁都行,只要条件过关。
她之所以相中那个人,一来确实两人有些缘份,二来对方也确属智慧之人,且又无亲无故,当时情况下,不选他又还选谁呢?
李夫人自作主张地行使了父母之命,并且强横地打乱了她的计划,李南风终于怒了。
但李夫人却道:李家绝没有自行择婚的规矩,你未经允许私自挑选夫婿,可曾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道理是对的,可她又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妥?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捆绑了手脚,无论想做什么都总是被牵住做不成。
后来就成亲了。反正跟谁过日子不是过?
此后有意无意地避免母女碰面,三五日不见面是常事,即便有时候见了面,也完全没有吭声的欲望。
两年后她的长子李倍出生,再两年她怀上女儿。
夫妻生活平平淡淡,没什么值得一说之处。
她绝大多数时间在忙碌家族事务上,这么过着倒也不觉什么。
可谁又能料到她怀胎八月,还能撞见凭借她李家地位从一个寒士一跃成为六部员外郎的丈夫,竟然与她最好的手帕交暗通款曲?!
他们一个是她虽然不爱但也认定是可以相扶到老的丈夫,一个是她在继李勤堕落之后第二个无话不谈的好友,这家伙!这是合着伙地扬起巴掌往她脸上左右开弓啊!
李南风当然怒了,是前所未有的震怒。她拿着马鞭抽得陆铭体无完肤。若不是她还算强悍,肚里的闺女就没了。
这个时候李夫人道:“男人偷腥是该死。但你当初婚前不是也曾跟裴寄私相授受?我早说过你该循规蹈矩,你若听了我的,今日他又哪里敢这样放肆?你又何必受这番侮辱?”
李南风望着高高在上的她,笑起来。
合着她被欺到了这份上,她的亲娘还在责怪她没曾听从她的安排?还认为她自行选夫婿就是不衿持?
可去你的吧!
她将鞭子摔下地:“从今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掺和!我就是做不到端庄衿持,以后这辈子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活成端庄衿持的模样!
“你可以从此不必再管我!从此以后,你我都死心好了!”
她说到做到了。
从那以后,凡是她李夫人的意见她一概不听,她的建议一概不要。
自然,她也碰过壁,但碰过壁之后,她也摸索着成长了。
女儿生下来之后,她与姓陆的禽兽断绝了关系,先将他撵出了李家,一年后又将他踢出了京师,三年后他犯事被监押入狱,困死在狱中。
姓陆的出京半年,她那个她曾经无话不说的“手帕交”,当然也被她踩到了泥沼里。
她私行不检的证据被摆到了她丈夫的案上,连同她才周岁的儿子,都被疑心是野种,被一道送回了娘家,被连累了的程家视她为耻辱,她被逐出家门。
有回李南风受太后之邀乘着轿辇入宫吃茶,路上程淑冲到轿辇前大骂,没让她出口两句,便已让随宁的父亲下令乱棍打死了。
是自己母亲让她明白了,她不果断心狠,世上人便认为她理该让步。
逆境使人崛起。经历这一段之后,她更加无坚不摧。虽然代价是儿女们恨她害死了他们的亲爹。
她极力栽培李煦,同时也兼顾起族中子弟的成长,在她被雷劈之前时,李家已经再度成为与靖王府齐名的权贵。
都说延平侯府成立在李存睿手上,却中兴在她李南风手上。这当然是外人吹捧她,没有父亲,她怎么可能“中兴”?
她万万不敢占这个功劳。
金瓶曾说,李夫人是为她好,或许吧,但她的确感觉不出来。
有时候她想,也许李夫人要的不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活生生的女儿,而只是个照着她本人复制出来的牵线木偶。
不过后来有了可以完全自己掌控的一生,李南风倒是也看开了。
比如说如今跟她争归争,但因为知道自己这后辈子已经可以自行掌控,一切便都释然了,再回到十一岁,再重新经受着苛责,她也真的不介意。
反正,已经没有人能掌控得住她!
第053章 倒霉家伙
靖王回到府里,想想李存睿的过份,十分地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
再怎么说李南风是个姑娘家,晏衡是个小子,脸皮没那么要紧。就是送过去让她打两下出出气想来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