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世仇未除,裴寂这个掌握着诸多线索的证人,自然不能有危险。
  这个时候宁可弄错也不可放过,当然还是谨慎为上。
  家丁奉了李南风的命令到竹心庵,裴寂已经把人都召集起来说过话了。
  听得他是来转达李南风的嘱告,他眸色又深了几许。
  连她一个弱质女流都看出来问题,可见他的处境有多么明显了。
  他回话道:“告诉县君,我知道了。”
  ……绣娘量完尺寸,李夫人又坐下与李挚商量了一下礼服样子,李南风再进来,已经接近尾声。
  婚期在八月初,前世李挚成亲也是在八月,不过不是这一年。
  送走绣娘后李挚道:“你莲蓬哪来的?”
  “后园子里摘的。”
  李挚拧她耳朵:“还瞎说,这么会儿功夫你能下湖?”
  李南风知道他成心跟她过不去,不跟他纠缠,拿着莲蓬回了房。
  金嬷嬷伴着李夫人从屋里出来:“这次的绣娘据说很不错,从前专给大户人家制礼服的,要是做的好,回头咱们姑娘的礼服也可交给她们做。”
  李夫人道:“她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是金嬷嬷瞧见晏衡近日往府里来的这么频繁,却觉得李南风八字这一撇,已经划开好长啦!
  盛夏的太阳从升到落,从明到暗,到了傍晚,暑气渐退,人声渐消,只余下院里的蝉鸣声格外清晰。
  街头客栈里,长袍于身的男子凭窗而立,尽管视线所及之处不过是静寂的黑夜,他蹙紧的双眉之下一双眼睛也锐利如鹰。
  房门处传来剥啄声,他目光微敛,负手转身,翻开桌上一只茶杯,漫声道:“进来。”
  门推开,蓝衣的青年走进来,躬身行礼:“主上。”
  男人执着壶把茶斟到七分满,递了给他,说道:“今日好些回来得晚些。”
  “主上,相国寺那边似有不妥。”
  男人又执壶斟了杯茶,端起道:“如何?”
  “属下在那相国寺外发现有身手极好的人潜伏在人群里。”
  “怎么个好法?”
  蓝衣青年的神情凝重,但男人姿态闲适,岿然未动分毫。
  “属下不过是一个错眼,便把他跟丢了。”
  “你是觉得他在盯你?”
  蓝衣青年沉吟:“那倒不像。他明显不认识属下。”
  男人轻啜着茶:“那就不管他。”说完他道:“说说正事。”
  蓝衣青年道了声“是”,垂首道:“属下去过竹心庵,庵门紧闭,挂出了庵内佛像整修的牌子,这明显是托辞,而庵外四面都有人埋伏。甚至尼庵里头也有侍卫看守,要强闯恐怕不容易。”
  男人道:“裴公子呢?”
  “看不到人。”
  男人轻“嗯”了一声,又踱回窗边:“看不到人,那是有点为难。我也已经好久没跟他一起喝过茶,很想请他出来见个面。
  “——小常,”他微微侧首,“你去安排一下,今夜里,请裴公子出来坐坐。”
  “小常”想了下,颌首退了下去。
  男人手支在窗台上,看着满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上去十分惬意,但他一双眼睛,却如寒夜般阴冷。
 
 
第539章 是鸿门宴
  尼庵里原本就比别处要安静,到了夜里,更是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裴寂在灯下绘了幅《秋雁图》,沾了丹青的笔刚刚搁上案头,利器破空的声音便骤然划破了这静夜,一枝缠着纸条的箭,径直落在了灯前案台上!
  “公子!”
  房门被推开,余沁绷紧身子望着案头的箭,大步走过来。
  裴寂看了这箭半晌,伸手拉开抽屉,取出双黑色亮丝的手套戴上,才把箭取上,展开上方的纸条。
  “公子?”
  余沁眼珠儿一点不错地落在他脸上,只见他本来就沉静的脸色在看完纸条后,愈加深沉,便不由担心起来:“这箭入木颇深,来人定然不会藏的太远,可咱们这儿外头全是埋伏的侍卫,他竟然也能得手,想必,来的是朱雀十二武士。”
  裴寂对着纸条没有言语。
  余沁又道:“朱雀武士来了,韩拓必然来了!公子,这纸上说什么?”
  裴寂敛目,将纸条放下:“他约我喝茶。”
  “喝茶?”余沁看完微惊,“这是鸿门宴!”
  “这当然是鸿门宴。”裴寂道,“他传信给我,便是吃定我被禁在此,知道我被禁在此,自然知道我已投诚,此时传信,我定然不会单刀赴会,他是在引我过去,也是引朝廷的人过去。”
  “那公子……”
  “不用管他。”裴寂把纸条折起来,他道:“天亮后去传个话给县君,把这事告诉她。”
  余沁称了声是。
  打从那夜对李南风和晏衡知无不言,裴寂就没再给自己留退路,韩拓这趟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他也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不来的理由。但韩拓不可能不知道他会把消息传给李南风他们,而他仍然这么做了,他不知道他是狂妄还是有着周密准备。
  他宁愿相信是后种,因为对敌人多重视一分,往往就安全一分。
  李南风卯时初刻起床,卯正就收到了侍卫传回来的话。
  “约裴寂喝茶?”她看着手上的纸条,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韩拓在京城?!”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昨日杨侍卫追踪的人的确不寻常,县君知道这些,肯定知道什么意思。”
  李南风当然能听出来什么意思,杨琦追的人不寻常,他去的是竹心庵,是夜又有这样的纸条传到他面前,若不是韩拓还能是谁?但韩拓竟然没有强行闯庵去刺杀,反而是递了这么一张纸条相邀,他就不怕暴露行踪吗?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怕暴露?
  她站定半刻,就把纸条交回给他:“你把这个拿去给你们世子,原话再跟他说一遍。”
  裴寂与晏衡之间虽说没有过什么争执,但她看得出来,晏衡对他有芥蒂,裴寂也不太乐意亲近,把纸条传给她,不过是借她之手告诉晏衡罢了。
  早饭后仍去学堂,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连晏驰都看了出来,某个时候不咸不淡地提醒她,夫子正点她名呢。
  她又只得收敛着心思,强行认真。
  韩拓在京城,在眼皮底下,这个让人伤脑筋伤了好几年的暗敌,终于出现了,而且终于有确切的眉目了,几乎大半的不幸都归于他,这怎么能让人平静得起来?
  正准备出门的晏衡接到消息,果不其然也凝神起来,他拿着那纸条踱了两圈,说道:“告诉裴寂,就说我知道了,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侍卫离去,晏衡原地又站了会儿才去衙门。
  袁缜刚好来到,抱着头鏊与几名子弟边说边进来。
  子弟们约袁缜夜里喝酒。袁缜望着天色:“今日准有大雨,不去。”
  晏衡本就是在等袁缜,听到这儿他招手唤了袁缜到跟前,然后长臂一伸勾他脖子到旁侧,一副哥俩感情不知多好的样子。“今儿有雨?”
  袁缜警惕地后仰身子保持距离:“如何?”
  晏衡拍拍他肩膀:“好久没一起聚聚了,夜里把贻大哥叫上,凤阳楼,咱们好好撮一顿!”
  袁缜皱了眉:“无事献殷勤?”
  “怎么会?”晏衡咧嘴,“我做东!”
  ……
  这一日风平浪静,裴寂照旧看书养院子,傍晚还炖了一锅芋头汤,开锅的时候切了青菜叶撒进去,吃起来软糯可口。
  夜里天色就不那么太平了,晚饭后起了风,远处也有了雷声,裴寂在屋里擦剑,被纸笼住的灯苗也颤颤巍巍,闪电一来,映得那剑身与他的脸色俱都寒光凛凛。
  夜色全罩下来时雨点就啪嗒啪嗒打响屋瓦了,一阵紧似一阵,如同千军万马同时奔袭。
  裴寂将剑搁在桌面上,客栈这边,男人的脸也被闪电的光映得乍然如雪一样白。
  “这场雨能下多久?”
  屋里立着许多人,为首的男人穿墨色衣裳,似是诚意请教的样子。
  “少说一个时辰。”男人手还扶在窗页上,“至少要到子时末刻才全停。”
  墨衣男子点头,很是信服,又很是胸有成竹地道:“有大雨作障,很是可以行事了。昨夜他爽约,今夜里总不能还叫他躲了去。”
  男人道:“可都打点好了?”
  墨衣男子看过来:“将军放心,断然无事。”
  韩拓点头,看着外头雨水直浇下来,他负手转身:“那就行动吧。”
  一屋人拱了手,无声退去。
  ……
  凤阳楼在西湖楼隔壁,是大户们钟爱光临的酒楼之一。晏衡他们在雨前到来,小二一吆喝,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靖王世子与袁世子秦王世子在这儿组局了。
  雨泼下来的时候,楼上雅室里三个人正在慢吞吞地推杯换盏。
  是高贻先发现了晏衡的心不在焉,喝到第三轮时,他直问道:“你对着窗外这雨看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不准备说点什么?”
  晏衡笑了下,道:“倘若你是韩拓,你眼下就在京城,你会对裴寂做什么?”
  高贻瞬间直了身子:“韩拓在京城?”
  明慧到如今仍被软禁,或者说仍未洗清乱党身份,正是因为韩拓还在逃,裴寂交代的话未能得到证实。只有韩拓归案,明慧才能有重归自由的可能。
  “哪来的消息?”他问。
 
 
第540章 不速之客
  晏衡把裴寂收到纸条的事告诉了,看着就他们俩神色一点点凝重。
  “既如此,那不是该告诉王爷他们立刻搜捕?”袁缜总算是明白他为何邀他们出来组这个饭局了。
  “韩拓不是直接派人暗杀,而是来上这么一出,难道他会算不到会引起我们注意么?”
  晏衡神色一点也不轻松。“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恃仗。而他如今目标是裴寂,倘若我们眼下大张旗鼓地搜,只怕要中他的圈套。”
  屋里瞬间静默。高贻道:“你待如何?”
  “你们俩谁追踪的功夫强些?”
  高贻与袁缜对视,道:“阿缜吧,他跟我们行武从军习的武功路数不同。”
  晏衡点头:“那阿缜就去竹心庵潜伏。”
  高贻道:“我呢?”
  晏衡默了下,叹了口气:“我们在这儿继续喝着吧。”
  袁缜:“……”
  “你别瞪着我,”晏衡望着他,“我为什么选这儿吃饭?是因为眼刻韩拓的人必然在暗中盯着我,倘若我们都走了,还怎么迷惑他?……放心,我留着好酒好菜,等你回来。”
  高贻扭头,也道:“那你去吧。”语气颇为无情。
  袁缜坐片刻,丢了给他俩一个滚圆的白眼,翻窗走了。
  ……
  裴寂擦好了剑,照常看书,到了点起身洗漱,闪电的光亮再度亮起,他却立定在窗户下。
  窗外站着个人,如同早就竖立在那里的暗桩,只有衣袂在随风飘动。
  裴寂微微吸了一口气,负手站定。
  那人却轻笑了一下,绕道房门走了进来。
  他一身墨衣,脚下趿着木屐,进门之后他摘下斗笠,拱手行了个礼:“公子。”
  裴寂望着他:“罗亭。”
  “公子还是这么直率,一见面就唤在下的名字。不过这么直接的公子,我喜欢。”罗亭笑微微地直起身,手扶在剑上,很是熟络自如的样子。
  “昨夜将军下帖邀公子吃茶,公子没赴约,害将军白等了一晚上,今儿晚上我只好亲自来请公子,公子请吧。”
  裴寂坐下来:“你们将军真是好闲心,这么大雨天也派了你来。不过你也知道我讲究,今儿就不去了。若他实在要喝,请他自己来。我这里安静,说话谈心再合适不过。”
  罗亭笑道:“公子如今派头不同了,不光不声不响地进了京,对将军也不理睬了。”
  “你这话说的我不太高兴。”裴寂半阖眼,漫声道:“我与他要是成了事,将来还得算他半个主子,怎至于非得应他的邀?”
  罗亭眼里闪过一线利光,说道:“公子若不去,那我们就——”
  “罗亭。”
  这时候廊下又有了声音。
  这声音分明透着平淡,但又让人不自觉地心头一凛。
  裴寂看过去,门外人一袭宽松长袍,闲闲散散地走进来了。
  他也不算十分魁梧,当然也绝对称不上瘦削,腰背挺直,面容淡然,一双眼是挑不出毛病来的瑞凤眼,再往上是一双斜飞的浓眉,勃勃英气,竟与裴寂看上去有一两分类似。
  而这一两分类似,大概又源于他们同样都有的一道高挺笔直的鼻梁。
  “将军!”
  罗亭连忙顿首,恭谨地立在旁侧。
  “去门外立着。”韩拓示意他,语气仍旧平淡。说完他看向裴寂,微微勾唇:“我来了。茶呢?”
  裴寂身势微收,唤道:“余沁,把茶具摆进来。”
  余沁自梁下一跃落地,分别看了眼屋里的韩拓与屋外的罗亭,去取茶具了。
  “坐。”裴寂指着对面。
  韩拓坐下来,打量他:“我看廊下种着不少花,窗台上还伏着有猫,看来你在这儿住的还很习惯。”
  “毕竟如今很多事都已经有人替我去办,我只需要安安份份呆在这里等结果就好,诚然没什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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