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着把茶盅递给皇后。
皇后接了放到一旁,说道:“能否同心协力,可不是看身份匹不匹配,看的是两个人有没有默契,是否心意相通。
“我觉得秦王府这边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姓明的姑娘有没有为了他嫁入高门的勇气,还有,贻哥儿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那么坚定。”
皇帝望着她:“梓童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皇后脸色顿一顿,道:“贻哥儿这事不可全推,别大伙让你心里痛快了,结果又换你让大伙不痛快。”
皇帝虚心求教:“那依你之见,这事怎么办方为圆满?”
皇后道:“秦王为朝廷付出甚多,若是直接下旨赐婚,全了贻儿的心意,难免会让对他寄予厚望的他父母亲不痛快。
“秦王世子娶个前朝王府属官之女回去,在宗室权贵里说,也是少了点份量。但若他不是世子,那娶个平民女子就好说了。”
皇帝略琢磨,看过来:“你的意思是?”
“不如先停他几年世子爵位,表表态度,老二夫妇知道咱们是不赞同他这么做的,心里也舒服些。
“再者有停下来这几年,也可以考验考验他们俩是否真有那么真心,倘若真是过不到一处,便不至于影响到秦王府。
“而倘若他们能为了终生相守,连爵位身份都可放弃,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么又有什么责任是他们担不起的呢?到时再把这爵位恢复了,也就顺理成章了。”
皇帝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他想求赐婚,那朕是得让他有个态度。——这个主意可行!”
皇后见他没意见,才把茶捧起来。
明慧她并不熟悉,当然她愿意相信她是个好姑娘,可是高贻既求到了她头上,她就得替他负责,替秦王府负责。
追求幸福当然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是幸福也不见得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明慧若是踏实的女子,那么哪怕高贻被打成庶民,她也定然会不离不弃的。
“不过,”想到这儿她又道:“停世子爵位的事还是得先跟老二夫妇知会一声。咱们是以高家当家人的身份替他处理这事,可不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
皇帝坐下来,叹气道:“从前家里家外这些事可都是我一个人操持。如今还好你在身边。”
皇后想说你不是还有个杨姝么?但是算了,她并不喜欢翻旧账。
……
李南风走到宫门口,就见高贻还在那儿徘徊。
“皇上果然不答应吧?”她问道。
高贻锁眉沉吟:“皇上觉得明慧或许心思不单纯。”
李南风眨巴眼:“那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高贻望着她:“她若是那种人,之前又何必躲着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过了,你该有自己的判断。”
李南风点点头:“可若皇上坚持这么认为,你怎么办?你总不能抗旨吧?”
究竟要怎么办,这一时之间高贻也完全没有头绪。
李南风倒是对皇后有信心,老神在在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不如咱们先瞧瞧晏衡去。”
高贻听到这儿,不知怎的,白了她一眼。
第557章 都太平了
李南风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让皇帝下台的,总之五日后大家伙儿都坐在靖王府澹明堂陪着晏衡吃茶聊天的时候,乾清宫就来人传高贻进宫了。
李南风和袁缜脖子伸的一个比一个长,躺在榻上被整个儿抬出来的晏衡不能看,急得直拍床板。
到底没能按捺住这颗八卦之心,李南风塞了晏衡一嘴莲子羹之后,就跟袁缜进宫去打探一手情报了!
乾清宫里高贻听皇帝说完条件之后,跪在地下良久未语。也许有两刻钟,也许有半个时辰,又或者更久,但最后他还是抬头回了皇帝:“臣愿意!”
紧接着一道削爵的圣旨就下了来,随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高贻伏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接旨谢恩,退出了宫。
若要赐婚,那就必须再接受一道削爵的圣旨,若娶明氏,则不能再为秦王府世子,这就是皇帝的条件。
世子之位不光代表的是荣耀地位,更多的是责任,高贻心知父亲母亲对他寄予的厚望,要说把这身份放得轻松潇洒是绝无可能的,一家子要培养一个继承人,也投入了许多心力,他承担的是一个家族的指望,如今却要二选一,他终究觉得愧对于父母双亲。
但他又不是个缠绵难决的人,既然做出了选择,后果他自然也会一力承担。
“从今儿起我就只是个普通宗世子弟了,不再是什么世子,不日我就会回王府,筹备婚事,明慧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替我照看点。”
李南风替他担忧:“这里你放心,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面对舅舅舅母他们吧。”
皇帝既是赐了婚,这桩婚事自然会由宗正院来接手操办,即使她对明慧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反倒是秦王夫妇,应该真的会失望吧。毕竟当初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去明家提过亲,结果被人推了,自己儿子为之至今未曾议婚,如今兜了个大弯,又回来了。没有当娘的会愿意看自家孩子受委屈啊!
当然这不是明慧的错,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只是命运让她搁了这件事在这里,婆媳关系怕是要花点心思扭转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俩求仁得仁,这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有赐婚圣旨在这儿,秦王夫妇再生气,这旨意还是得遵的。
至于婆媳关系——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不是这个矛盾,就定然是那个矛盾,只要大家都知分寸,便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
就像他们李家——嗯,下个月,她家嫂子也该过门了。
拿到圣旨的翌日高贻就出了京。
太平的日子过起来总是很快。
七月下旬,第一道秋风刮起来的时候姚霑与当初所有奉旨出京的将领都回京了,不光带回来早前押住的林家所有人,还有此行挖出的其余余党。
当然也带回了新的消息——赵旸虽然死了,但曾经在洛阳活跃过的一批武士忽然消声匿迹。
姚霑仔细搜寻他们留下的痕迹,包括裴寂说的那间茶馆,最后包了一包袱的零碎物件,带着回了京,又带着进了宫。
各方得出的结论,便与当日李存睿和靖王推测的接近,赵旸在魏王府训练的那只精兵,余下残勇很可能还蜇伏在暗中受人操控。
但这些已经属于朝廷的军事了,是李南风插不上手的,连晏衡也没办法——他还在养伤。
这大半个月里,除去高贻拿到了赐婚圣旨,倒也还发生了另外几件喜事。
首先是皇帝给李南风晋爵的圣旨也下来了,跪接完圣旨的她看着满屋子金灿灿的赏赐,以及同样高大英俊的六个侍卫,乐得当天夜里就花了二十两银子在后花园设宴,宴请家里所有兄弟姐妹,闹腾到尽兴才散。
然后是晏衡被擢升为神机营指挥使,升授正三品昭勇将军,又赏了财帛若干。
八月初,太师府预备迎娶少夫人的声势也造起来了。
去往金陵那边接人的李家护卫,已经派了人打前站,报来消息说李家几位老太爷已在半路。
听说李挚八月要成亲,他们本就打算着进京。京中乱党已伏诛的消息到了金陵,使原已在半路的老太爷们又立刻派人返回去接老太太们,这必要耽搁几日,但无论如何也会赶在李挚婚期前到京。
李挚婚期在八月廿七,还有半个多月。
晏家这边因为离得稍近,则快些,晏家四老太爷与老太太率着各房的子弟将于中旬抵达。
这么说来,两家“世仇”也终于到了要摆到台面上掰扯的一日。
除去以上,最后让人心石落地的当数三件事了。
一是靖王妃度过了那几日的危险,并且近日就将迎来她分娩的好日子。
而后就是晏衡能下地了,还能在房里走上两圈。
再之后,就是裴寂醒了。
裴寂终于醒了——这日李南风正给晏衡勾兑香露,杨琦来告诉她,她拎着瓷瓶停顿了半刻,然后就到了竹心庵。
他头侧着,半睁眼帘,安静地朝着床里。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目光在李南风脸上停留了片刻,说道:“你这么快就来了。”声音微哑,是久未说话的人喑哑的嗓音。
李南风弯腰仔细看着他脸色,瘦了很多,脸苍白,眼窝也有些陷,远不如从前的姿色。所幸一双眼睛倒还是有神的,有灵魂在。
李南风坐下来:“听说你醒了我就过来了。也睡了不少日子,感觉怎么样了?”
裴寂扬扬唇,小心翼翼地撑着枕坐起来些,说道:“做了场极长的梦。撕心裂肺了一回。”
李南风扬眉:“做梦?”
裴寂点头。
李南风释然。事发当时她虽未亲临现场,但从后来的残局来看,他跟赵旸的对斗定然是残忍残酷的,否则他也不会留下“遗言”让高贻转告。这样的情况下,人的情绪确实难以轻易抽离出来。
“太医说你还得静养几个月,赵旸下场你知道了吧?他死了,赵柯他们也将被承恩侯带回来。除去赵旸留下的那些精兵未除之外,大宁基本上太平了,你也太平了。”
第558章 恩怨随风
李南风说这话的时候是实实在在透着轻松的,不为天下操心,不担忧生活会动荡,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裴寂听她说了些近来发生的事情细节,直到她啜茶润茶润喉的时候才开口:“我这边的叛徒是梁翼,就是我父亲信任的幕僚之一。我在京的时候,是徐幽他们跟着我,梁翼他们在京外。不知道你们抓到他没有?”
“他在大理寺。”
罗亭他们招供之后,能抓的这些余党都抓到了。梁翼及身边人一并跟着入了狱。
“你要怎么处置他?”李南风有点好奇。看他对徐幽他们的保护,他应该不是个狠绝的人,何况梁翼也是中了赵旸的圈套,背叛手段并没有那么恶劣。
“当然是听凭你们处置。”没想到裴寂不但没有犹豫,反而像是想得很清楚了似的,“他是乱党,那就按处理乱党的方法对待他。我只要对他的结局有个数就好了。”
李南风点点头,想起来,又告诉他:“皇上已经赐婚给我表哥和明慧了,应该不出半年就能成亲。如今你醒了过来也正好,回头还能赶上她出阁。”
对参加明慧出阁的事,裴寂未置可否。
余沁端了药过来给他喝,眼圈红红地,看得出来才因为裴寂醒来而激动地哭过。
李南风当初为高贻追查这汉子的时候,很是敌视过他,如今几次接触下来,倒觉得这人也没有那么坏。
她一向认为只要还能对身边人好的人就总还有救,坏的是赵旸那样只有野心欲望的人。
又想到裴寂无父无母无家人,但有余沁明澈他们在,倒也还好。
裴寂喝药的当口,她顺道看了看外头设施,工部动作还挺快,当日损坏的庙庵都已经修复好。
如今尼庵仍是关闭的,但檀心仍带着尼姑们日日做功课,此刻外面便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音。
她忽然想起来对赵旸的疑问,转身道:“赵旸身边有人会观天象么?”
喝着药的裴寂抬头,略凝神:“没听说有这样的人。”
“你再仔细想想?”
李南风跨进门槛。
裴寂捧碗道:“我认识他六年,至少从来没听他提到过身边有这样的人。他身边全是会武功的,没有文人。”
李南风立在门下锁紧了眉头。
“怎么了?”他问道。
“我就是觉得奇怪,那天夜里他把那场雨掐得刚刚好,很多事情都提前安排了,比如吏部衙门的事,还有靖王府的事,如果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就是说,他自己懂得这些本事?”
裴寂靠在枕上良久未语,久卧初醒似乎使他精力有些不济。他缓声道:“他懂得也不奇怪,在我认识他之前的那些年,他干过些什么,跟什么人接触过,没谁知道。我有一次看到他在写八字庚帖,想来他会观星也不稀奇。”
“他还会写庚帖?给谁写?”
“不知道给谁,那会儿我养母尚在,他到泸州来寻我们,夜里我去他房里的时候看到的。有好几张,看模样也不像是他自己的。”
李南风心里疑惑。
会测天象就已经让人纳闷,居然还会测命格?他莫不是打算混钦天监?
李南风心下微哂,又暗道自己因为赵旸的事,近来似仍有些走火入魔。
“你才醒,先好好休息,我回头有空再来看你。哦对了,你既醒了,便让你的人去大理寺那边,或是跟靖王报个备,他们必定还有些程序要走。”
裴寂微颌首,目送她到门口。
眼看着她要跨门,他忽又道:“今年的七巧节灯市,你去了吗?”
李南风在门下止步,随后回头。
靠着枕看过来的裴寂很安静,神情随意地像是随口跟她一打听。
李南风顿了会儿,摇头道:“没去。”她凝眉半刻,又道:“你想去?”
裴寂望着她,温声道:“南方人没逛过京城的灯市,我只是在想,那必定很热闹。”
李南风没有言语。
其实她带他去过的,只不过那是他上辈子的事了。而且他对那个也并不感兴趣。不过被困在床上地一两个月的人而言,有这种想法也能理解。
她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养着吧,养好了哪里都能去。再说灯市除了人多些,没什么好看的。”
她招手唤来余沁进内照看着,然后道:“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手搭阳蓬走入了烈日下。
裴寂直到看不到她人影才收回目光,半垂的眼角下,隐约有着一点星光。
……
李南风上了马车,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喊启程。
她透过车帘看着尼庵已经掩上的大门,眉尖轻蹙,沉凝于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