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王府好好呆着,怎么上我这儿来了?”他问道。
李南风慢慢地咽了口茶:“我听说那日你被我哥他们给欺负了,我先前把他们说了一顿。”
袁缜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盘子里的杏仁,没太把这话往心里去。“恶果”已经造成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骂他们一顿又不能让苏小姐忘记那个场面。
李南风往前凑了凑:“我听说你是被女客撞见了才生气的,不知是哪家女客?”
袁缜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真是的,成了亲还是一样的这么八卦。他方才怎么就没猜着她是来当探子的呢?早知道就不见她了。
李南风瞅着他,笑道:“我准备去喝茶,你要不要去?”
袁缜顿了下。
李南风挤了挤眼:“我准备约苏小姐出来。”
她说完笑起来,放茶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袁缜心头刮过了一阵风,卷起了万千波澜。
……
李南风上了马车,先打发梧桐去苏家递帖子,自己到了茶馆,进了间上房。
小半个时辰后苏绵到来,脸上还有残存的惊讶之色。
“苏姐姐很惊讶是我?”李南风趁李存睿之便到过苏家几次,跟苏绵已熟络。昨日杨琦去了趟李家,回来禀报说撞见过袁缜的女客是哪几位,她立刻就锁定了苏绵。
因为袁缜可是曾亲口夸过苏家小姐容貌美丽的。
苏绵收整神色:“确是没想到世子妃会拨冗约我吃茶。”从前姐姐妹妹地叫是很正常,如今可不能冒昧了。
李南风笑道:“从前在娘家,家父就鼓励我与姐姐结交,如今我出了阁,更加闲了,就想到姐姐了。”
苏绵被她一口一个的姐姐叫得赧然。
李南风亲手给她添茶,又道:“听说我出阁那日,姐姐在李家正厅里被吓着了?”
苏绵顿了有半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何事,脸上又飞起了红霞,笑道:“并没有。”
李南风笑意深深:“真没有?”
屏风后的人揪起了心儿。
苏绵两手置在膝上,像拨浪鼓一般地摇头,两眼亮晶晶地:“我认识那个人,不会被吓到。”
“哦?”
“是袁世子,我认识他的。”苏绵道,“他扮成新娘,我知道那是为了给世子妃出阁添彩。认出他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但却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
屏风后的人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
李南风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你没想到他会怎样?”
苏绵回想起第一次在府里庑廊下见他,第二次在面馆里见他,嘴角不觉又弯起来了:“我以为袁世子平日定然也与承恩侯一样严肃稳重,没想到他——他竟然扮成那样,看上去还很乐意,让我对他有点改观。”
李南风吃了颗葡萄,点头道:“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扮女子,也是让人怪想不通的。要不是因为我跟他太熟,说不定我也看不惯他。”
苏绵顿了下,忙说道:“不是的,我并没有看不惯。”
李南风抬头。
苏绵手指微蜷:“闹婚……闹婚不是都为了喜庆么?如果世子与世子妃不介意的话,我以为这不需要批评什么。”
李南风听到这里笑了:“苏姐姐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记得姐姐还没有定亲。”
苏绵蓦然脸红。
李南风笑道:“前番皇后有话,想请家母以及我们王妃给袁世子说个媒。
“姐姐是我相熟的人了,我难免私下多嘴,袁世子如今亦是适婚之龄。既然苏姐姐没有看不惯袁世子的行止,那么假若袁家来苏家提亲,不知姐姐是否欢迎?”
苏绵顿时语噎……
“姐姐若不说话,我就当姐姐默允了。”
袁缜除了心在狂跳,声息全都静止了。
紧随着这屋里也似静止了,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霞飞双颊的苏绵才盈出一道轻软的声线来:“自古婚姻事皆,皆听父母之命,倘若家父家母欢迎,我自然,自然不敢有意见。”
话说完,她的脸就红成了袁缜那日头上喜帕的颜色,而屏风后的袁缜,一颗枯死了好几日的心便整个儿都泡进了甘露里……
第580章 让驰二爷“头疼”的家人们
晏驰从小身子不好,在沈家备受言语欺凌,小时候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天下势利狗!
所以一门心思想要翻身,当初也不惜把靖王妃母子从假想敌当成真敌人对付。
当然,最后失败了。而且败得还有点不那么体面。
但无论如何,这说明前十八年他除了想要扬眉吐气之外的确没想过别的,对于娶妻生子,真真是没有什么想法。
看到晏弘娶了徐宁,就欢喜的跟发了情的公牛似的,他就不明白了,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往屋里带回个女人来?
不但要侵占他的院子,他的床铺,他的衣橱,说不定还要一天到晚在耳边唠唠叨叨,跟李南风那魔煞似的,一刻都不得消停。
光是想想这些他就觉得很头大啊!
不过好在他爹他娘所有注意力都在晏弘和晏衡身上,他们俩一文一武占尽风光,他这个老二可算是被忽略了过去。
但是随着韩拓被诛,晏衡和李南风要议婚的风声越来越大,而谁又能想到他们俩议婚的前提是他得先议婚呢?
沈侧妃让他从几家庚帖里挑,他能挑出个什么?琢磨来琢磨去,只是先从家宅稳定的方面考虑了,最后就挑中了伍家的小姐。
接下来按步就班,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他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的未婚妻,也没有什么兴趣。
新婚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到伍家迎亲,一阵风吹来,把喜帕吹起了一角,露出新娘一小方白敷敷的下巴,这才让他对“妻子”这个人有了一丁点的幻想。
到洞房里四目相见,以驰二爷的眼光来看——长得也还过得去,那下巴小小巧巧的,身量也看着弱不禁风,倒也不负靖王妃和沈侧妃,以及徐宁和李南风轮番在他面前丢出来的诸如“温婉秀美”“明眸皓齿”这样的夸赞了。
但既然“温婉秀美”,这就有点头疼了,温婉就说明抗摔打能力不强,他虽不至于摔打她,可也不会像晏衡那样死不要脸地给女人灌迷魂汤,也学不会晏弘那样小意温柔,不知道家里怎么给他选了个这样的二奶奶?
他沉默地跟二奶奶喝了交杯酒,严肃地退了衣,最后凝重地上了床……气氛太庄重了!总觉得夫妻之礼也像是在进行献祭。
后来接连几日他都没说过话,而奇怪的是,这位二奶奶也没有说话。
这显然有点超出驰二爷的预想,他以为哪怕他不开口,她至少也要跟他说说话的,那样的话,他憋个几天,等熟络些后他再跟她正常相处,也就罢了。
谁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起初他以为是二奶奶故意拿矫,好让他服软,这种内宅伎俩他倒也见得多,虽然知道她占理,但也还是故意冷落了她几日。
可是几日里仔细观察下来,她除了不跟他说话,倒是也没有哪里露出斗气的意思,早起衣裳热水给他备了,饭后笔墨温茶给他安排了,午后他小憩爱用的枕头她也仔细给他放好了,分明就很贤惠!
晏驰有点费解了。更头疼的是他不知道怎么下台了!
自己冷落她在先,眼下又哪里能拉得下脸去示好?
晏衡跟李家的婚事议定了,这日铁公鸡拔毛,在别邺里设宴请他们两房兄嫂。
一看到李南风也在,晏驰就猜到这顿饭肯定不会吃得太痛快。
果不其然,茶过三巡,李南风道:“驰二哥,你怎么不给二奶奶布菜?”
晏驰瞪了她一眼。
“说的也是啊,你倒是给二嫂夹点喜欢的菜吃。”晏衡这不要脸的立刻妇唱夫随。
晏驰很恼火,觉得他们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觉得他们有可能是看出点什么来而故意的。
要放在往常,他肯定就怼回去了,但是坐在身旁这位二奶奶都已经不跟他说话了,要是再看到他怼人,怕是更加不会开口的。
他举起筷子,绷脸夹了筷鱼肚肉给二奶奶。
二奶奶连忙端碗接着。
徐宁笑道:“二弟妹真客气。都是自家人,你要放松点才好。”
谁说她不放松了?她只是不习惯!晏驰平时也挺敬着大嫂的,但比较起来二奶奶是他媳妇儿,于情于理都更亲近,这话让他听着有点不高兴。
晏弘却也说道:“二弟妹平时就话少,怎么今日话更少了?”
晏驰抬头看向他,差一点没忍住,话少又怎么了?话少招你惹你了?就你们俩话多!
李南风见伍芸音面有尴尬之色,也开口了:“话少点好,驰二哥就喜欢话少的!”
晏驰刚刚瞪起眼,晏衡又来了:“南风说的对!我二哥这个性子,恨不得娶回来的二嫂没长嘴。”
桌上传来啪的一声,是晏驰把筷子拍桌上了——
“什么意思?合着她脸上就写着好欺负三个字?”
“不是……”
“不是什么?”晏驰眼刀转向晏弘,“少跟我来夹枪带棒的这套!她话少怎么着?她当弟媳的难不成还得好言好语侍候你这大伯吃饭?还得哄你们高兴?你们是长兄长嫂了不起?”
说完又转向晏衡俩人:“我还杵在这儿呢,我喜欢什么样的,让你们瞎叨叨了?”
一桌人包括伍芸音在内都噤声了。
“吃饱没?吃饱了咱们划船去!”晏驰侧首把伍芸音牵起来。
伍芸音成亲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他说这么多话!当即愣愣地站起来,目光睃过在场一圈人,心上心下地跟着他离席了。
阿蛮跟到门口探头一看,乐颠颠回来禀道:“县主妙计!——成了!”
晏驰牵着伍芸音出门,到人看不到的地方放开手停下来,转身一看她脸早就红成了太阳,也略带不自在:“没生气吧?”
伍芸音拨浪鼓一般地摇头,眼里泛着耀眼神采。
出嫁前就听说这位爷性子古怪,很难搞,便想着两人能相敬如宾便罢了,绝没有想到他文文弱弱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替她出头!
虽然她早就跟晏弘夫妇还有李南风混熟了,也并没有觉得他们方才多不尊重她,但即便如此,能得到自己丈夫的维护,这是让人万万不能不高兴的事呀!
“没有就好。”
晏驰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抬步往前:“我还没吃饱,让厨子开小灶去,你要不要去?”
……他得见好就收。
方才晏衡他们明显就是在给他“挖坑”圆场,好不容易能借这个机会主动打破跟她的僵局,可得把握好!
“嗯!”伍芸音碎步跟上来,“厨子的手艺很好,刚才的鱼就很好吃。”
晏驰道:“那就让厨子专给你做一份。”
“好……还有你喜欢吃的佛跳墙也可以再做一份,我看你刚才都没怎么吃。”
“都做。你还想吃什么?”
……
清风挟着花香拂来了,人生真美妙啊!
第581章 是故人啊
泸州的夏天十分炎热,而且暑期很长,入了秋还热气烘烘的。不过七石镇三面环山,山上树木葱葱郁郁,还有小溪穿过村庄,暑气也被过滤掉了许多。
没有山的这一面视野开阔,驿道贯通南北,大路两旁是大亩的良田,种稻米和蔬菜的都有,每到夏秋季节,稻花香飘十里。
裴家地处镇子南面的月山脚下,背靠小山头,面向的正是驿道这边。
乡下地方大,建的房子也大,前后三进,工艺与用料不能与京城相比,但实在可以让人住的很舒服。
余沁搬了张躺椅放在门外土坪上,然后虚扶着裴寂出来坐下。
土坪地势略高,边缘种着一株梅树和一株栗子树,这时节梅树只有枝叶,栗子树上的累累果实已经压枝。
裴寂平常最喜欢清晨坐在这里乘凉,看看远处的晨曦,或者也看看土坪下咩咩叫唤着吃草的羊群。
回泸州已经两年,他伤基本大好,至少在田野里踱上几个圈回来,已经不再喘。余沁的心情也透着快活轻松:“我去看看今儿蓉娘做的什么早饭,去给公子端来。再泡壶茶。”
蓉娘是余沁的娘子,泸地本地人,去年成的亲。
裴寂靠在椅背上:“煮碗寿面吧,茶就泡昨儿徐幽买回来的银针。”
余沁在门槛下停步,扭头看了一眼他。
裴寂算是个十足的文人,他爱琴棋书画诗酒花,也爱茶,但自从伤重醒来后,就鲜少喝银针了。
余沁颌首进了屋。
清里的空气是夹着湿意的清凉,裴寂抬目望远,望过去的方向再往前千余里,那便是京城。
今日十月初一。
这两年闲居乡野,对时间的流逝他本已不那么在意,但这个日子,他又用心记得。
养母过世后他去了苏杭,因为彼时徐幽和梁翼去了嘉兴明家,后来在会馆里结识了绸缎商洛永,之后便搭乘他的商船进京。
过去那十几年,他的养父母,以及被亡父托孤的那些旧属,没有一个在敷衍他的成长,只有他有得力的头脑,有足够高强的武功,才能够防身,能够完成他们坚守的复仇之业。
他也是他们的首领,有带他们走到太阳底下的责任。
然而如此栽培所导致的,是让他同时也保有了独立的思维,他始终不能对李晏两家那桩狱中案释怀。
他进京,是为报仇,也是为找一个真相,又或者是为自己被控制的人生做一个了结。
可明明他是在洛永的牵线下才认识的南风,却不知怎么又变成了他在竹心庵偶然遇见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