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李南风在尸体衣衫上找到一小撮沾了人血的牲畜类的毛,想想之后她也没放过,瞅着捕头们已经站起来,她捏进了手心里。
“蓝姐儿去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李挚已经看到了她,当下低喝着。一个千金大小姐,跑到这种地方来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她还跑到血尸跟前去,回头李夫人不得骂死他!
李南风走回来,那边厢大理寺也就准备来挪尸了。徐初情绪还未平复,一双眼哭得通红通红地。
由于两边家里都已经到了,便转移阵地前往大理寺,余下人便皆可退散。
何瑜想跟着去大理寺,被宋国公阻止了。登车后她扭头朝李南风看了看。李南风接收到她的目光,看过去时,马车已经动了。
李南风也上了马车,宫里的晚宴还在继续,一桩意外还是阻断不了朝中盛事。
但夜里宫内只出不进,纵然是她李南风也如是。
随李挚回府后她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睛吐了口气。
她前世虽然蹉跎,但没有见识过多少血腥的场面,这一闭上眼,尸体的模样还浮现在眼前。
能不印象深刻么!
她又不是天生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从她与晏衡重生到如今,世事变化其实已经很大,她想,冥冥之中老天爷不会无故让他们重活一回,独独选中了他们——哪怕是死的不那么光彩,也是一种幸运。
这种幸运,应该要最大程度地使身边的人,使他们所处的圈子、往大来说是朝堂,都要往好的方向走才是。
就比如徐涛的死,如果最终查明是有人背手所为,她能袖手旁观?能安然当她的李家大小姐?
……话说回来,姚霑先前回应徐涛作何辱骂时目光闪烁,有些可疑。徐涛究竟戳到了他什么痛脚?
是夜无话。
李夫人因为李挚主动说是他带走了李南风,只在翌日早上斥了她两句,没再说别的。
上晌照例要在房里读书做女红,疏夏来说靖王妃派人来请她过府抄医书。
年底了靖王妃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搞医书?她猜想是晏衡找她。
到了前院,果然是他在那儿。
晏衡不说二话,招了个手,她就上马车往靖王府去了。
到达之后靖王妃不在,去串门了,她佯怒:“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假传王妃之令来诳我!”
晏衡拉着她进了药房,着阿蛮守着门,然后道:“别说那没用的,唐素回来了。”
“怎么样?”李南风立时也正经起来。
“徐涛昨夜没去过附近任何一家铺子。”晏衡道。
李南风愣了一下:“那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据姚家护卫与捕快查得的地面痕迹,他应该是乘着马车到城门内与姚霑遇上的。
“当时姚霑带着有六名护卫,本来还有两名将领,但因为家在不同方向,因此进城门之后就分道了。
“徐涛好像是冲着姚霑去的,遇到他们之后他下了马车,然后马车就走了。
“他们说,徐涛下马车后指着姚霑大骂,形态如同一个疯子,姚霑先是不予理会,后来又骂及了别的一些,姚霑就拔了刀,但确实是没想杀人,徐涛自己骂不停,而后冲着刀尖冲过来了。”
李南风听完愕住:“他究竟骂姚霑什么?”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儿。”晏衡手搭膝盖望着她,“姚家护卫们像是突然得了失忆症,对所骂内容均含糊其辞,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
“那必然是姚霑有什么把柄在徐涛手上了!”李南风立时道。
说完她把昨夜问过姚霑的事也告诉了他,道:“姚家隐瞒了信息,他有把柄落在徐涛手上。但是徐涛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如果与姚霑有私仇,不应该采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打击,如果不是私仇,那他又为何要捉住姚霑的把柄怒骂?”
晏衡道:“如今还没有查到徐涛行踪,据说他平常在外的时间多。照目前种种线索看,他十有八九是受人挑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哪一派的人。”
“可有去查那辆马车?”
“我把邹蔚和林酝都派去了。”晏衡道,“如今姚家的人,大理寺的人,还有徐家也在派人搜索,有消息的话不会要很久。
“皇上早朝上也下旨严查,早前香丸案事发之后,各司衙门一直都有严密戒备,尤其城防已经加强,只要能确认马车特征,不会查不出来。”
李南风听到这里,忽然低头从荷包掏出一小撮毛:“你看这是马毛吗?”
晏衡凝眉接过,立刻道:“你哪来的?”
“昨晚从徐涛尸体上取的。”
“这看起来是马毛。”晏衡道,“但即便是马毛,凭几根毛也没办法锁定目标。”说完他想了想,“太仆寺倒是有这方面的能人,只可惜……”
“还是不要找太仆寺为好,不然咱俩后患无穷。”他们这俩加起来都没够三十岁,昨晚到现场就算了,再去寻太仆寺打听这些,太扎眼了。
虽然说他们有背景,也没必要当出头鸟。
“你有什么主意?”
李南风拿着那撮马毛想了会儿,道:“我们去找找袁婧。”
第175章 果然行家
晏衡顿了一下:“找他们管用?”
“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李南风说着已经起了身。
……
上回袁家姑侄送马来还附了个地址,也许并不是希望李南风去找他们的意思,只是告诉她他们如今在哪儿,表达他们对她不防备的心情,但是眼下这个地址派上了用场。
李南风也不确定他们会看出些什么?但是这姑侄俩确实给她弄来了一匹看上去他们并不太可能是养在身边的马。
就算他们不会相马术,也许可能也有这方面的渠道。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东城一座巷口,这一带比南城那边干净很多,屋宅也要更整齐,附近还有不少低层官吏出没,看起来是比南城更安全。
袁婧给出的地址是巷子深处,一座两宅中间夹道进去的小院儿,应该属于别人家后院割出来的一部分。
晏衡使阿蛮上前叩了门,门响两次之后,院子里有了脚步声,有少年清越的嗓音响起来:“谁呀?”
阿蛮再敲了敲,门开了,露出一张因警觉而紧绷的脸。
李南风扬开笑脸:“袁公子。”
袁缜骤然怔住,随后脸上绽出了光彩:“是你,啊,是您!”
李南风笑着点头,又跟他介绍晏衡:“这位是靖王世子。今日我们来,是有点事情想跟公子打听。”
袁缜眼里又起了些许戒备,但随后他仍是痛快地点了头,开门让他们进了。
“姑姑,有客人来了。”
袁缜关上门后即招呼道,随后东边挂着帘子的门一开,有人掀了帘走出来,正是那日李南风暗中见过的袁婧。
就近看她,依旧风华超群,右耳垂上挂着颗极小的红宝,但走近了细看,却发现那是颗朱砂痣。
“这位就是太师府上的李姑娘,这位是靖王世子。”袁缜介绍说。
袁婧旋即迎下石阶,先跟晏衡施了礼,再望着李南风:“不想姑娘与世子移驾至此,顿使篷筚生辉!屋里请!”
李南风随之进屋,这屋子小而精简,质朴舒服。
袁婧且使袁缜去沏茶,因有晏衡在场,自己便立在一侧,亲手奉了茶上来。晏衡道:“二位请坐,今日我二人冒昧打扰,不敢以礼相拘。”
袁婧与袁缜相视着,未坐,先跟李南风深施了一礼才说道:“早前全赖李姑娘与李世子相助,才使我们取回所失之物,事后很想登门致谢,又因我二人出身低微,未敢求见。不想今日姑娘驾临,倒令我二人有了当面称谢的机会。”
李南风起身说:“娘子客气了,早前你们送过来的马,我也还没有致谢呢。”
袁婧微笑:“就是不知姑娘中意否?”
李南风听到这里,先已肯定了马匹的来历。她拉着她坐下说:“我很中意,谢谢你。”
袁婧谦辞。
李南风又道:“敢问娘子,那匹马可是娘子自己相中的么?”
袁婧道:“上个月集市有人卖马,当时那匹马很瘦,很多人连看都不看,但马主许是等钱急用,我看着要价比正常此马价格便宜一半,就买了下来。
“后来好生养了段时间,毛色什么都恢复了,才敢送去给姑娘。怎么,是马有什么不妥么?”
“不,”李南风连忙道。说着又从荷包里把那撮马毛取出来:“我听说那匹马品相好,又曾听袁公子说家里养过马,便猜想娘子是个行家。
“因而有件事想请教娘子,不知你是否能从这马毛上辨出些马匹信息?”
袁婧闻言,疑惑地把马毛接在手里,端详几眼道:“行家不敢当,凭一撮马毛想看出很多消息也是不太可能。
“但粗看之下这马毛相较于其它,毛根深而色浅,可见此马毛厚而密,而从毛的粗细软硬来看,应该是腰背附近毛,所以,它属棕黄色的哈萨克马居多。”
她这么娓娓道来,不慌不忙,却令李南风不由挺直了腰脊。她回头看了眼晏衡,只见晏衡也目光深黯,知道他这是也打心底里肯她了。
便道:“娘子果然是行家!敢问您还能瞧出些什么么?”
袁婧笑着放下马毛,双手轻搭在桌上望着他俩:“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她这副神态泰然自若,与方才以小老百姓迎接他们这俩“贵客”的神态已然不同了,仿佛就是看着两个普通小辈,可偏又让人不觉得轻狂冒犯。
李南风道:“不瞒娘子说,我们在寻找一辆马车,但目前的线索,只有这撮马毛。”
“马车?”
李南风点头,没说更多。
袁婧缓缓敛色,重新把马毛拿了起来,说道:“哈萨克马多为军用,当然民间也有,但很少能有养到这么精壮的。
“从毛色来看,此马经常运动,所以它血肉丰润,我看,是战马的情况居多。
“战马!”李南风又一次挺直了背脊。
晏衡道:“百年前周朝皇帝曾经大批买进这种马作为战马驯养,周室战马里有一半这样的马匹。
“当时我们打仗时款项不够大批买马,各地军队又是四面八方集结而成,因而大部分都是中原马匹。”
“晏世子年少却见多识广,让人佩服。”袁婧赞了一句。
马是前朝占有数量极多的战马,而马毛出现在徐涛的衣服上,凶手是英枝那批余孽的可能性显然也就更大了。
李南风把马毛收回来,跟袁婧颔首:“多谢娘子解惑。我如今是矛塞顿开了。”
又道:“还不知娘子来自何方?通晓这么多技艺,想来定然出身集贤之家。”
袁婧道:“我祖籍是皖南,但少时便随家父离乡,后来遇上征战,更是不知以哪里为故乡是好。”
“那娘子进京是打算长居还是?”
“不长居。”袁婧道,“春上我哥哥去了辽东,八月里我收到他的信,他让我们进京等他,等到他来之后,我们就会离开。”
李南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心急着徐涛这案子,也没心思久坐,吃了茶,她便就起身告辞:“二位往后若有事寻我,倒不必顾虑。”
第176章 疯狂的人
袁婧笑着道了“好”,送他们到门前。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转身问袁缜:“他们为何郑重其事地要找马车?”
袁缜道:“昨夜里城内发生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什么事?”
“六部有个大官的侄儿被另一个大官给杀了。”
……
李南风与晏衡仍回到王府。
徐涛被杀一案已经闹得满城皆知,靖王下了朝,也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开始集议。
晏衡身边有总共二十四名侍卫,除管卿邹蔚之外,由唐素带队全城寻马。
李南风看着窗外积雪,说道:“如果袁婧给出的消息都很准确,而城防又严格的话,那马车在城内的搜索范围就小了。
“前朝以此马品种作为战马,魏王府所掌那批兵马又强悍,徐涛的死是背后有人蓄意造成的,也几乎有谱了。
“但我还是有些疑问。据他们说徐涛是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他身上为何会有马的毛?如果是之前驾过马,蹭到了,那也应该是蹭在裤子上,况且没有点力气摩擦,也是蹭不下那么一撮毛来的。”
晏衡沉吟:“徐涛的举动本就不正常,按我们昨日的说法,他辱骂姚霑是抓住了姚霑的某个把柄。
“可是以姚霑身份,他徐涛应该还拿不到他的把柄,更没有那胆子当面咒他。
“且不论姚霑的把柄是什么,总之这一切,都是背后的人授意的没跑了。
“但徐涛也是家世优良的子弟,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受人挑拨?”
“是徐涛受到了威胁?”李南风轻嘶,“可威胁也不可能保证他在下马车之后他还会乖乖照做。”
晏衡默言良久,说道:“倒是有一种法子可以。”
“什么?”
“你还记得前世荣嫔是怎么晋为贵妃的吗?”
话题突然跳到荣嫔身上,李南风顿了一顿。
荣嫔早年因为看护太子有功,又不愿意嫁人,后经太皇太后恩典,皇帝就赐了给她一个嫔位,使她死后也能凭这份看护之功分得一些荣耀。
如今荣嫔一直偏居深宫西侧,日常除去陪陪太皇太后,照料照料太子起居,深居简出,并不显露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