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点名道姓,徐氏也知道他说的谁,她喘着气儿道:“马上回府了,说是受了伤,圣上派了御医过来……”
话还未说完,姜舒窈已拎起裙摆往外跑去。
此事必然会惊动老夫人,姜舒窈跑到府门时,老夫人和谢琅谢理已在此等着了。
府门打开,谢珣被两个兵丁抬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身上已简单包扎过,闭着眼睛,似乎不太清醒。
老夫人当即就吓晕了过去,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着。
他们都在管老夫人,只有姜舒窈一心记挂着谢珣,忙将兵士往三房引。
“他伤得可重?”
兵士垂头答道:“不重,只是淋了雨,现在发起了热。”
姜舒窈心里一颤,古代发热可是要命的。
她强压着内心的慌张,理智地安排丫鬟们收拾床铺,将谢珣安置到了东厢房。
御医很快就到了,先开了附退热的药,再为谢珣重新包扎过了一遍。退热的药汤熬好后,姜舒窈帮忙灌下,谢珣虽然烧得迷糊了,但还知道吞咽,勉勉强强喝空了药汤。
几个时辰后,他额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姜舒窈刚刚松了口气,到了后半夜他又再次烧了起来。
一惊一乍的,到了第二日晚上,谢珣才彻底退了热。
御医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见谢珣退热后便准备离府,道:“退热后便无大碍了,好生养伤,我明日再过来为他换药。”
姜舒窈连忙道谢,让人取了银两塞给御医。
御医虽说谢珣无大碍了,但姜舒窈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睡意坐在谢珣床前,时不时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白芷劝了几回,姜舒窈不依,她便沉默地退下了。
到了后半夜,姜舒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谢珣醒了。
他一动,姜舒窈立马惊醒,正要唤人来时,就对上了他迷茫的双眼。
“你怎么又入我梦里了?”
姜舒窈忽上忽下地心骤然落地,笑着道:“什么梦呀,快睡吧。”
谢珣嘟囔了句什么,再次昏睡了过去。
翌日,谢珣醒来时,姜舒窈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眨眨眼,看看床帐,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下意识伸手去摸胸口的家信。
这么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倒抽气。
姜舒窈惊醒,一抬头就看到谢珣瞪大着眼看着自己,有些呆呆的。
“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姜舒窈伸手去碰谢珣的额头,被他侧头躲开。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谢珣道:“你先出去一下,让我的小厮进来。”
久别重逢,他又受了伤,姜舒窈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怎么了?”
谢珣把头偏的更朝里了。
姜舒窈一头雾水,虽然不解,还是依了谢珣。
谢珣躺了两天,除了喝药,什么也没吃过,姜舒窈出门吩咐完以后,便到了厨房为他熬白粥。
白粥熬好后,再回房时,发现谢珣已经半坐了起来,神清气爽,墨发半束,连衣领也是整齐的,一看就是刚刚梳洗打扮过的样子。
姜舒窈疑惑地走过去,将碗放下。
谢珣抢先一步开口:“好久不见。”
“你叫小厮进来……是让他们伺候你梳洗?”
谢珣的笑僵在脸上,耳朵根渐渐转红,想到自己那副狼狈的模样被她看了去,就恨不得提剑回去屠了那帮刺客。
“瞎折腾什么,你忘了自己受了伤了?”
谢珣见她生气了,忙道:“只是小伤。”一激动,牵扯到了伤口,脸霎时就白了。
见她这样,姜舒窈火也发不出来了,端着碗在他床边坐下:“你两日未用食了,喝些素粥垫垫肚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谢珣就忽然觉得腹中空空。
在外面凑合吃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家了,终于可以吃到美食了,结果却受了伤,只能喝些素粥。
谢珣看着那碗寡淡无味的白粥,觉得有些委屈。
姜舒窈不知他所想,舀了粥吹了吹,将勺递到他嘴前。
谢珣乖乖地张口,白粥带着纯净的米香味,软糯至极,从喉间滑下,暖意十足。
“没味。”他抱怨道。
姜舒窈抬眸看了他一眼,谢珣心中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暗骂自己怎么起了孩童性子,说些胡话,实在是丢人。
正欲开口解释时,姜舒窈忽然凑了过来,看着她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他脑子再次陷入混沌,只感觉落在唇上的温软一触即离。
姜舒窈重新坐回原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再次舀了勺粥,递到他嘴边。
谢珣木木地张口喝下。
“现在呢?”
谢珣微愣,品了一下:“甜的。”
“还要喝吗?”
“要。”谢珣毫不犹豫地答道。
第90章
连六和兄弟们气势汹汹地站在小吃街街头, 如临大敌。
他手臂受了伤, 脖颈上挂着白布条,和他那副英气蓬勃的模样一点也不搭, 往这儿严肃地一杵, 显得有些滑稽。
“就是这儿?”副将怀疑地看了一眼。
连六点头,心中虽有不解, 但极力表现出不屑的模样:“姓蔺的说的就是这里,呵,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酒楼呢?”他目光扫过看不见尾的街道, 又扫了扫街道两旁看上去十分朴素的市肆, “咱们那酒楼比这儿的阔气多了。”
“就是。”
连六伤的不算重, 但皇帝特意叮嘱让他在京城养好伤再回去。连家在京中有宅子,按理说连六应该窝在那儿养伤吗,但他并不想在宅子里憋着,又被嘴欠的蔺成激了一回,便跑来小吃街看看蔺成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小吃街来来往往的都是百姓,大家都很放松, 只有他们几个腰板挺得铁直,一幅紧张的模样。
他们肤色是常年日晒后的小麦色, 面容冷峻,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食客们下意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跟在连六身后的兵士们看百姓们都在瞧他们, 有些担忧:“将军,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们?”
连六也渐渐僵硬了起来:“不会进来要先交钱吧?”他闻着空气中未曾闻过的美食香气, 愈发心虚,“不、不会讹人吧?我就说姓蔺的不安好心,一定是想着法子坑我呢。”
他这话入了旁边食客的耳,那人奇奇怪怪瞅他一眼,瞧着是个体面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这条小吃街您往京城一打听,是出了名的物美价廉。”
连六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像个乡巴佬,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咳,我就是随口说说。”
他领着副将们飞快往小吃街走,甩开刚才那人后才松了口气。
到了小吃街里面,食客更多了,食物的香气也愈发丰富浓郁,几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连六做了决定,抬手往面前的店子一指:“就这家吧。”
此时店内客人还不多,尚有空桌。连六一行人选了张桌子坐下来,刚刚坐下,小二就拿着炭笔和纸过来了。
“几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连六学着以前京城来的公子哥的模样,假装用很熟练的口气道:“有什么招牌菜都招呼上来。”
小二微楞:“客官,咱们这儿是卖麻辣拌的,招牌菜的话看您加什么。”他将菜单递给连六,“可以加丸子、蟹棒等荤腥,还可以加面或者是粉。”
连六对着菜单,他从小不爱读书,不怎么认字,好不容易菜单上的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
“麻辣拌是何物?”他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啊。”
因为怕露怯,连六只得指着菜单随便点了几个,道:“唔,就这些吧。”
小二记下,问:“来四碗?”
“对。”
“什么口味的,您看这边有微辣、麻辣、酸辣、甜辣、酸甜辣……”
连六不认识“辣”字,再次随便指了一个。
小二点头,退下传菜去了。
不一会儿,四碗热气腾腾的麻辣拌就摆到了桌前。
这下几人的表情比刚才看不懂菜单时还要僵硬:“这是什么?”
麻辣拌有点类似于麻辣烫,都包含了丰富的食材,只不过麻辣拌无汤,且调口味时会以麻酱为主味,根据食客的选择,可以从甜、酸、辣中自由搭配选择。麻辣拌有肉有菜有面,食材丰富,颜色缤纷,香醇浓厚的芝麻酱均匀地裹在食材上,红油鲜亮,比起带汤的麻辣烫来说口味更厚重一些。
这么一大碗大杂烩,瞧着新奇,闻着也新奇,连六几人不由得有些担心价钱会不会太高。
待小二离开以后,他们才犹豫着动筷。
搅一搅麻辣拌,浓稠的芝麻酱带起一阵鲜香麻辣的香气,夹着酸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实在是叫人食指大动。
要不怎么许多菜都要勾芡呢?一是能让食材挂汁,口味更浓;二是为了增加一层亮膜,让卖相更好看。比如现在,挑起一块深绿的海带片,莹亮的芝麻酱裹在其表面,点缀着芝麻酱,红油微闪,看着就十分诱人。
连六从小长在北地,不怎么吃过海产,更没吃过海带。海带表皮微脆,滑溜溜的,咬下去的口感又很实,仿佛吸收萃取了大海的味道,但那层微微怪异的腥被麻辣酸甜的味道压下,只余下浓厚的鲜味。
再挑起一根青菜,青菜比起海带来说更能裹汤,菜叶被浸泡入味,挑起来沉甸甸的,一入口,全是麻酱的味道,嚼着咔嚓脆香,麻酱味绵长细腻却霸道,醇香味溢满了唇颊四处。舌尖感觉到了微麻微辣,但却因为那曾提鲜增味的酸甜,让人不自觉忽视了辣味带来的刺激,只剩过瘾,直到最后,才能在回味里品出青菜的清新味。
连六彻底愣住了,这……刚才进来时有食客说这里“物美价廉”,一定是伙同姓蔺的讹人的吧,如此美味的吃食怎么可能价廉呢?
不过他立刻就抛开了这个想法,品尝美味最重要。
鱼丸弹牙,鲜味十足;肉肠皮脆,内里软糯,十足的淀粉是灵魂,一定要细腻的口感配上肉香味才算是正宗;宽粉嚼劲十足,嫩嫩滑滑的,裹满了酱汁,吸溜入住,在舌尖跳动弹牙,嚼起来很容易让人上瘾。
菜品丰富,慢慢一大碗,没怎么品尝就消下去一大半,碗底剩下的芝麻酱和面条裹在一起,更显浓稠。
此刻面条已经被泡软了,吸饱了酱汁,有点融,筷子搅拌起来会发出黏糊糊的声响,一挑就是一大筷子,将残留在碗底的芝麻酱全数裹挟,浓稠至极。
这个时候得把嘴张的很大,塞入口中,鼓着包子脸慢慢的咀嚼。这是麻酱味最浓的时刻,仿佛嚼的不是面,而是纯粹的酱汁,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醇香在口里回荡,融软的面条嚼起来不费力,但也不会软烂过头,与芝麻酱混杂在一起,有一种让人无比满足的幸福感。
连六一行人吸噜吸噜地把碗底的面条吃干净,最后一口还得用筷子在碗底转一圈,保证把麻酱全部带走。
他们吃完了,无比满足地抬头,就见到一位娘子站在面前古怪地看着他们。
她眉眼藏着英气,打扮利落,身姿挺拔,明艳似火,一点儿也不像京城里娇滴滴的大家闺秀。
连六吃过瘾了,一直担忧的心还未放下,生怕这位是此店掌柜来讹钱的。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表现得不像个乡巴佬进城:“咳,掌柜的结账吧。”
那娘子听他开口,眉头微蹙:“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连六顿时不开心了,他的口音有那么重吗?
“怎么?我、我们那里也有很多美味的吃食的,比如说,比如,呃……那个什么,羊肉汤,可美味了,还有炙野猪……”
那娘子打断他:“你是北地来的?”
他有点惊讶:“你还能听出来?”
那娘子笑笑:“是啊,因为我也是北地人。”说到这儿,她微微垂眸,神情半是怀念,半是落寞,“羊肉汤和炙野猪哪算的上是什么美味啊。”
连六不爱听了,但是麻辣拌放在自己面前,他还真不敢大言不惭胡乱吹牛。
周氏抬头,看他们一个个肤色微黑,眼神明亮的模样,更生起对漠北的怀念:“上过战场?”
连六觉得眼前的人气势十足,不自觉地就答道:“是。”
周氏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一丝欣慰:“小二,再给这几位小哥来几碗麻辣拌,还有隔壁的肠粉、手抓饼什么的,都来一份,挂我账上。”
连六稀里糊涂地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边周氏已准备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指指连六:“他受伤了,不能食辣。”
等小二应下下楼以后,连六才反应过来,忙叫住周氏:“诶,这位夫人,什么叫挂你账上?”
周氏回头,无所谓地笑笑:“难得见到北地来的后生,请你们吃一顿吧。”她补充道,“回北地可就吃不到了。”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不顾背后连六的喊声,她利落地下了楼。
出了市肆,周氏安静地站在街边,看小吃街人来人往。食客们个个面露笑容、欢欣满足,有忙碌了一天来这里用美食犒劳自己的商人,有专门来解馋的老饕,还有带着一家子来游玩解馋的丈夫……他们的身影逐渐和记忆里已经模糊了的漠北百姓的身影重合起来。
她心里一颤,内心深处有一股陌生的喧嚣的情绪在鼓噪。她将目光望向北方,轻声呢喃道:“回北地……”
谢珣虽然退了热,但胸前的刀伤未愈,一剂汤药下去,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样反反复复的,伤势逐渐好转。
姜舒窈把生意的事全部托付给了周氏,也不琢磨吃食了,每天就在守着谢珣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