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玉只觉好笑,不曾想这一世有了自己这个举人哥哥,王夫人还敢如此给林家没脸,这下马威是做给谁看的?一行想着,同黛玉进了正房,见炕上横设一张炕桌,靠东壁面西设着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见二人来了,便往东让。两人只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二人上炕,黛玉方挨王夫人坐了,瑧玉只坐在炕沿上。王夫人因说:“你们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好教大姑娘知道: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便知这是那衔玉而诞的表兄了,因素听哥哥说他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更骂读书人皆为禄蠹;林海便是前科探花郎,自己哥哥也是举人,听了这话岂有喜他的?因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说起过,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有课业,想来见面时日也少些,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这就是孩子话了。你这二表哥如今不过七岁,尚未到进学的年纪——”一行说着,忽想起瑧玉也不过十岁,如今却已是举人,面上便有些不好看,转口道,“如今只在家中请了业师教授的。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只纳罕这二舅母缘何将这兄长说得如此不堪,一一的都答应着。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命先前那个老嬷嬷引二人去。二人辞了王夫人,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二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六张空椅,熙凤便拉了瑧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正欲将黛玉引至右边,黛玉笑道:“我同哥哥在一处罢。”二人告坐,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右第二,惜春便挨着黛玉。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黛玉在家中原是饭后过一时再吃茶的,因见哥哥接了,便也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净手毕,又捧上茶来,瑧玉只一沾便放下了,黛玉见他如此,也依样学他。贾母便说:“你们先吃饭去罢。”凤、李二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去了。
贾母因问二人念何书。瑧玉便看自己妹妹,黛玉知哥哥不惯同他人闲话,便代他道:“我哥哥读的书多,可算得上是博古通今了。我自小读的书多是哥哥所授,不过是《四书》《五经》之类。”贾母见黛玉面有得色,宛然便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免笑道:“你哥哥是年少的举人,学问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姊妹们没有你这般好的福气,有这么一个哥哥教授,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黛玉闻言面色微异,料想外祖母是不喜女儿读书的;又疑自己方才言语轻狂,心下正不自在,只听瑧玉笑道:“老太太这话可是过谦了。母亲当日曾同我们说过,舅舅家几个姊妹学问上都是极好的,——我于这诗词上原也平常,每被妹妹比下去,不知听了他多少嘲笑。如今却好,有这些姐姐妹妹伴着,看他日后还怎么说嘴。”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瑧哥儿,你这话可要叫二丫头他们愧死了。小小年纪便是举人,这文采自然是一等一的,想来是你当哥哥的让着黛丫头罢了。”瑧玉只是笑,转头向黛玉一眨眼睛,见他已无异色,方回过头去同贾母说话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不自在,只道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生得倒甚是齐整,衣裳装饰鲜艳夺目。黛玉便心下不乐,想到母亲方去世,纵使不必为姑母守孝,穿这大红衣裳也不妥至极;见瑧玉脸上也隐有怒色,更觉得这表兄空有一副皮囊,便不想再多看他。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家常衣裳来,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哥哥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同一个哥儿,便料定是林姑妈那一双儿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仍是在黛玉面上打量,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瑧玉直气得眼前发黑,比那看书时恼怒又多增一层,见黛玉垂头不理他,方觉得气得好些,又见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不由怒火又生,恨不能立时将他痛打一顿。只听惜春笑道:“二哥哥,你只说见林姐姐面善,可也觉得林哥哥面善不曾?”宝玉闻言,又细细打量了瑧玉一番,见他生得不凡,虽非精致秀美,却也气度过人,便道:“我倒不曾觉得林表哥面善,——说来也怪,林表哥同妹妹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生得倒不像。”贾母道:“这也没甚么奇怪的,你妹妹生得同你姑母年轻时一般无二,想来你林哥哥像你姑父多些。”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方要开口,已被瑧玉抢先道:“常听母亲说,我这表弟是最聪颖不过的,想必于学问上多有进益,如今来了京中,也好请教。宝兄弟如今读些甚么书?”宝玉闻言皱眉道:“我素日并不爱读这些劳什子书的,白白把人熏得一身酸气。”探春笑道:“罢,罢,平日在我们面前说这些还可,如今在外客面前说起,不怕羞人。”宝玉只不理论,又问黛玉:“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笑道:“字是胤然,还是哥哥为我起的,重他一个胤字。”贾母闻之问道:“瑧哥儿表字是甚么?”瑧玉道:“回老太太,是‘胤之’二字。”宝玉摇头叹道:“可惜了的,我本欲送妹妹一妙字,谁知已起过了。”便按下不提此事。
【其实我觉得人的性格都是从小养成的。林黛玉从小没有个兄弟姐妹陪着,如今有个哥哥宠着,再加上四爷有意识的引导,性格自然和原书中不同,况黛玉当时才六岁(虚岁),还是小女孩,一时想夸夸自己哥哥也是正常的(反正夸的又不是自己),大约就是那种“我哥哥天下第一”的感觉……此外,瑧玉是那种很沉稳的性格,相貌上也是英气多于秀气,黛玉肯定是觉得自己亲哥哥什么都好,捎带着对贾宝玉那种精致相貌还有撒娇撒痴也看不惯了= =
再说瑧玉,他这辈子是从小同黛玉一起长起来的,两人感情不错,有时候也会被妹妹的幼稚(?)带偏一些,更接近真正的小孩子的样子,两个人是互相影响互相改变的;皇子从小接受的教育相当严苛,但林家就不一样了,虽然是诗书继世,但玩的时间肯定多了不少,这辈子四爷在林家过得应该是比上辈子舒坦多了,还有几十年的皇帝从业经验+红楼剧情早知道,所以在前期,林大爷的日子是很爽的XD】
第10章 第十回
【第十回 】见顽石绛珠徒生厌·会文起瑧玉却留心
正在说着,只见外面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便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林哥儿便住东厢房,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正一心想同黛玉亲近,闻言忙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黛玉听了便道:“我惯同哥哥在一处的,如今也一处才好,何必再令表哥挪动。何况哥哥平时一应之事皆由我照管,方进京来,只怕他一人忙乱,还是我帮着才好。”贾母见他小小女孩,面上一本正经,不由笑道:“也罢了,难道我强分开你兄妹不成!横竖那东厢房极大的,你同他一处也好。”瑧玉只听得心头大畅,心道不枉自己平日一番教导,又怕妹妹在此久了,同那贾宝玉亲厚,那可真真是悔之不及,心下便想早日寻去处搬出去是正经。见黛玉回头看自己,显是有询问之意,忙对他点头。黛玉见哥哥如此,心下稍定,便又转过去同贾母说话。
那宝玉坐一旁听奶娘回话,好容易见他出去了,忙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瑧玉却知这是要摔玉了,只见黛玉答道:“也有几块,母亲在时曾赐过一块,是老太太当日给的;我父亲哥哥平日也给些顽,这次来这里也给姐妹们同哥哥备下了些玉雕的小顽意,待会儿令他们拿上来就是了。”一边说着,自从身上把那块贾敏所遗的墨玉坠儿摸了出来。又有紫鹃捧上一个托盘,其中各色小玉雕,有扇坠子,有手把件,不一而足。瑧玉因笑道:“这不过是妹妹的心意。父亲另有表赠,我也有些顽意儿,却都是妹妹帮我打点的,待回房去收拾出来罢。”黛玉见哥哥看自己,便道:“我父亲教我们代问老太□□。这里是父亲的书信同礼单子,——”便从雪雁手里接过一个烫金信封,上前呈与贾母,又道:“父亲道我兄妹二人来此,免不了叨扰老太太,只是这日应花费还是林家自出,方是正理。”贾母因见单子上所列之物同女儿在时不差什么,又见黛玉同亡母形容极似,虽年纪幼小,说话行事一丝不差,不免心酸起来,叹道:“你母亲同你这般大时,原是在我面前娇养,如今你小小年纪便操持这些,却难为你了。你兄妹住我这里,就同回家一般,那里用得着这样。”瑧玉笑道:“外孙知道老太太疼我们,但礼不可废,若我们仗着老太太娇惯,在这里横行霸道起来,只怕老太太也要打了我们出去的。”说得众人都笑了。
宝玉好容易听几人说完,又问黛玉道:“妹妹可也有生来便带着的玉不曾?”黛玉笑道:“那个我没有。”谁知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自己颈上戴着的玉,望地上尽力一摔,骂道:“什么东西,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皆抢过去拾那玉,贾母急的连连顿足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我只道他有的,谁知竟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搂了他,哄道:“你有所不知。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过,见那玉并未摔碎方放下心来,又亲与他带上了。
闻听此言,不独瑧玉恼怒,黛玉也大大不快,便只冷笑了一下,低了头不作声。贾母见他兄妹神色淡淡的,只道是又想起贾敏来,便说乏了,令几人各自散了。两人便去了东厢房里,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两顶水墨白绫字画帐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黛玉便吩咐丫鬟们打点礼物,同各房送去,一时都去了,只留他兄妹二人在房中说话。
瑧玉见四下无外人,笑道:“妹妹如今大大进益了。”黛玉嗔道:“还说呢,我这心扑通扑通地跳,你不爱说话,只令我去说。”瑧玉笑道:“我知妹妹对我好,说罢,要什么顽意,哥哥去同你买。”兄妹二人说笑一阵,瑧玉又道:“你今日见了那蠢物,可知二舅母那话不假了。只休理他,若他罗唣,自有哥哥在。”说着,嗤的一笑。黛玉忙问他为何发笑,瑧玉便道:“没甚么,只是素日听人说过两首词,倒像是为他作的。”黛玉便催他说,只见瑧玉念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黛玉听得第一句便笑个不住,待他念完,道:“真真极切,只是促狭了些。只是你从何处听来?莫不是自己编了来骂他的。”瑧玉道:“我从见了他,除了生气还是生气,那里来工夫写这个!实是听来的。”黛玉便不理论,想想又笑起来。瑧玉只怕他恼了再哭一场,见已好了,便道:“我想咱们还是搬出去是正经。外祖母这里虽好,终不是长处,咱们京中自有房子,待收拾出来了去住岂不是好?况父亲一人在扬州,我也是担心的,说不得过些日子,等我中了会试,依旧是要回去看看。”黛玉道:“呸,你惯会说嘴。如何便知自己此次能中的?”瑧玉笑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哥哥天资过人,只怕考个会元也未可知。”他兄妹说话素来没甚么遮拦,惯是互相打趣的,正在说笑,却听丫鬟道:“表少爷房中袭人姐姐来了。”两人便忙让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笑道:“我们二爷今儿发起痴狂病来,冒犯了林姑娘,我代他告个罪罢。”黛玉便道:“姐姐很不必如此。原是我惹出表哥的狂病来,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照我们二爷的性子,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那日起来,省过贾母,黛玉因同迎春几个往王夫人处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黛玉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遂告了一声,同迎春惜春出来至自己房中来了。王夫人便忙带了女媳人等,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蜨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薛蜨只暗暗生气,又忙命人收拾房舍,又同妹妹再三说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