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电话拨了出去。
“热热。”陆正午很快接通了电话。
经过昨天话语里直白的袒露,两人已经不需要刻意的对话来维持体面。
祈热也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她归根结底还是不舍得彻底的分开,她有私心,即便偶尔见一面陆时迦也是好的。
“陆叔叔,我已经跟他说了,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搬家?”
她度日如年,恍然回看才发现,不过是两天,事情就已经天翻地覆。
“热热,搬家是必然的,你们分开后迦迦肯定会受影响,但是叔叔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不知道,不然大可以等迦迦毕业后再和你谈话。但是这期间会有什么状况,叔叔也计算不好,而且早晚都是一样的,叔叔不会同意你们在一块儿,昨天也说过,叔叔不能把迦迦的前途断送了。”
祈热无声地落着眼泪,“您这样的决定,就可以保证是在为他的前途好么?”
“热热,别逼叔叔,你应该不希望搬家之后,叔叔还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你和迦迦分开。叔叔相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迦迦真的太小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他还会遇到很多人和事,你今天相亲,不是就已经和叔叔达成一致了么?当然叔叔知道,是叔叔逼了你,但是请你理解做爸爸的立场,你妈妈今天的话也十分对,她是为你好,叔叔也是为了迦迦好。”
他是故意让柳佩君暂时隐瞒搬家的事情,他清楚妻子的脾性,所以早预料到她会透露给季来烟。这样暗示,不用当面开口,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也可以试探季来烟和祈畔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这样的决定也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态度。而事实表明,他们或许很早就已经知道,所以季来烟才会说那样一番话。
这会儿他太专注于说话,忘记在十字路口左转,话却没有落下,“热热,你说的话迦迦都会听,你让他好好念书考好大学,他肯定听得进去。”
祈热直接挂了电话。
拿手机的手在抖,她用另一只手按住,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
她觉得冷,浑身颤了颤,起身去开窗,寒风夹着雪粒便从窗洞涌了进来。
梅城每年都要下雪,但天气预报总做不了准,这一回似乎尤其准确。
夜渐深,雪跟着越来越大,慢慢在地面铺上一层。祈热就这么倚在窗口,似在看雪,又只是对着落在院子里的雪发呆。手脚被冻得冰凉,她低头看一眼手,手指微微弯曲,上面一圈莹白,比雪还要皑皑。
指腹摩挲着,似乎是要用手指记录下形状,亦或是让戒指沾上她更多的指纹,这样便代表着,这样东西独属于她。
她低头看几眼,然后转了身,大开着的窗户被遗落在身后,雪粒落在窗台,有几粒趁机弹了进来。
祈热下楼出了门,祈畔在身后告诉她下雪了,她应一声,说出去看雪。
起初她就有预感隔壁的书房窗户旁还站着人,待她将外套上的帽子扣在头上走出去,果真见那扇窗户还开着,人也还在。
祈热仰头看过去,与陆时迦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儿。
她用嘴型说出两个字,“下来。”
陆时迦看她站在风雪里,雪粒、雪花一并落在她帽子,肩头,决绝而不含糊,与她脸上的表情一致。
他本能地摇头。
祈热知道他猜到了,也知道他不愿意下来,她便低头,当着他的面去褪手上的戒指,紧接着转身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她在路牙上站着,不到一分钟,院门被再一次推开,出来的人喘着气,外套也没有穿,单薄的毛衣将他身形描绘出来,高瘦却有力。
他在门口停了停,然后几步走到祈热身前,低头执起她的手。她十指纤细瘦长,因为时常擦护手霜,也不显干燥。是他总给她添上新的,也提醒她写完粉笔字,洗好后一定记得要涂。
他这会儿无心留意这些,只去看她无名指,上头什么也没有。
“扔了。”祈热自觉地解释。
陆时迦一言未发,放下她手后又将手伸往她口袋。
祈热往后躲,双手去抵抗,压低了声音吼他,“陆时迦你什么意思?”
陆时迦逼近,直接将她抵上身后的灰色砖墙,双脚分开在她腿侧不让她有挪动的空隙。他低头去翻她外套口袋,没有翻到,便直接将她脖子下的拉链快速拉开,耳边是祈热的声音:“我说扔了你没听懂?”
他恍若未闻,他清楚她里面穿的绿色毛衣有兜,祈热将手摁在一侧,他便知道她藏在了哪儿。
“你送给我的,我扔不扔是我的自由。”祈热专挑他不爱听的说,他手劲不小,她干脆放弃抵抗,“你要拿走也行。”
陆时迦低着头,只将后脑勺留给她,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木木看着,良久都没有抬头。
祈热歪头去看,然后伸手碰上他侧脸,“陆时迦。”她指尖沾到一点湿,渐渐地,流淌下来的东西积在一块儿,再顺着她指尖往下掉。
祈热心一抽一抽地痛,另一只手也去捧他的脸,两只手将他脸掰正,便看见他一脸执拗,两行眼泪往下落。
“你可以听我的话么?”她两只眼睛业已通红,“你还太年轻,我承担不起你的未来,以前是我糊涂了,没有想那么多,这是害你,你懂么?”
陆时迦终于看向她,“什么叫承担不起我的未来?我自己会为自己的未来努力,没有人需要为我承担,你要是跟我分手,我才是真的看不到未来。”
祈热听得心头一震,缓了片刻才说:“我不喜欢别人把我看得这么重,我跟你说过了,我压力很大,跟你在一起我……”她只停顿了两秒,“一直提心吊胆,一点都不开心。”
“我不信,”陆时迦只硬气地说了刚才那番话,这会儿又软下来,他双手圈住她,将她抱紧,“我不要分手,”他蹭在她脖子上,眼泪也沾上去,“我这段时间不联系你,等高考完了我们再联系,可以么?”
祈热背靠着墙,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但是害怕一旦侥幸,他真的就要休学,到时候耽误一年,她说不好,严重一些的话,他整个人生便会滞后于同龄人。
“我说的分开,不是暂时分开,”祈热整个人似是与背后坚实的墙融为一体,冰冷,僵硬,“是以后都分开,是永远。”
“我不。”陆时迦固执得将她抱得更紧,摇着脑袋,“我不会放手,你当初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让你走,我也不信你是真心的。”
“祈老师,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跟我分开,我不信是……”他说着话,贴在她腰上的手忽地被她伸过去的手握住,紧接着她掰开他的手,将他手心的戒指取走。
“你别逼我陆时迦,”祈热将拿了戒指的手举起来,待身前的人抬起头,她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去,“我们和平分手不好么?”
“你别……”陆时迦见她作势要扔,伸手去拦,却没拦住。
戒指飞出去的那一刻,陆时迦快速回了下头,再转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祈热。明明是她扔出去的,她却好像比谁都不愿相信,戒指是被她自己脱手扔了。
祈热瞠目结舌,她不过是想要威胁他,哪知一用力,真将戒指扔了出去。
雪铺了一地,本该滚出声响的戒指落地无声,扔出去的那刻便不见了踪影。
祈热想要去找,可一旦去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就白费。
她干脆将错就错,将身前的人往后推了推,声音冷硬,“戒指我不要了,你别再来烦我,我们彻底分手了。”
说完,她转身往院门去,随着门一开一合,人便没了身影。
雪将大地铺盖,也将心事里头的细枝末节全部遮掩,一点,两点,雪落了多少,心便碎了多少。
是以第二天起来,推开窗户看见的是银装素裹,空气里沾染着雪特有的味道。祈热名字里带“热”,却喜欢与“冷”挂钩的雪,现在满目银白,她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雪堆了厚厚一层,她相信陆时迦会把戒指找回来,心里头却放心不下,她怕陆时迦对她彻底失望,与她有关的东西都不要了。
这么想着,她添上外套下了楼。
路边已有深深浅浅错乱交杂的脚印,社区工人还未起来将雪铲开,祈热靠着记忆到了马路对面,往下一蹲,伸手便往雪里挖。
她知道没有,知道找不到,却还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像挖起来的不是雪,而是她已经失去的东西。
身后有人过来,她往旁边让了让,晃眼间,一双球鞋踩着雪到了她旁边。
是她熟悉的球鞋,她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另一侧。
“戒指我拿走了,”陆时迦是看祈热出来才跟着出来的,“你不想要,我就收着。”
祈热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滚过,她听出他话里的失落与死心。
“我的生日礼物还在你那儿,你什么时候方便给我?”他语气平静得过于反常,问完很快继续说:“你不想给就算了,我不是非要拿回来。”
两人都没有发现,他这几句,太像祈热才会说出来的话。
“以前我说谈了恋爱就不会分手,现在被你打破了,”回想那次他说这句话后祈热那一席话,好像就已经暗示了他们的结局,“这一次我还是想说,分手了我就不会和好。就算以后会被打破,也一定不是你了,祈老师。”
“还有,我一定会考上梅大。我会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你不用再擅自替我背负,我会过得很好。”
还有最后一句,“以后我都不会烦你,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球鞋踩着来时的脚印回去,“吱呀”一声,是院门关上的声音。
祈热起初是蹲着的,手一撑,便跪了下去,膝盖深埋进雪里。
雪花纷纷扬扬落着,祈热回头,那对脚印已经被填上,再也看不见,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如她所愿,陆时迦终于和她分手了。
是啊,如她所愿。
祈热始终跪着,伸手捞起一捧雪,眼泪落在上面,将雪一点点融化。
剩下一点,她送进嘴里,连同眼泪一起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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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大约是在雪里跪了不少时间, 回去没多久,祈热就开始流清水鼻涕和眼泪。
祈畔给她从药板摁出一粒感冒片, 再递一杯白开水给她。
祈热窝在被子里摇头, 翻了个身说:“老祈,我想喝艾草了。”
艾叶, 中药,味苦。只要想一想嘴里便会泛苦,苦到牙倒, 苦到眼泪掉下来。
祈畔给她擦掉眼角的泪,“睡一会儿,醒来再喝。”
祈热闭上眼睛,眼泪流个不停,压根儿没法睡。等听到祈畔关门出去, 她将被子蒙住脑袋, 好一会儿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压抑的哭声,起初是克制的,到后来忍不住, 被子上褶皱跟着她翻身的动作变了形状,她哭得也愈加厉害。
窗外大雪纷飞, 呼啸的冷风将她声音盖住, 又将地上的雪掀起薄薄一层。
门再被敲响时,祈热已经哭累了,手指搭在手机上, 企图它震一震。她已经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还有什么联系方式是被她遗忘了的。
但就算有,陆时迦也不会联系她了。
祈热用手背擦了擦脸,一说话鼻子堵得慌,声音不大正常,“已经醒了,进来吧。”
话落,门被开了小半,陈艾的苦味便丝丝密密地钻了进来。祈热先看到碗,然后看到一身黑衣的人。
“你回来了?”祈热爬起来靠坐在床头,吸了吸鼻子。
陆时樾端一只小白碗进来,另一只手去关门。他公司终于放假,他也就立即开车回了家。进家门,柳佩君就先告诉他两件事儿,一是搬家,二是祈热相了亲。他反应了好一会儿,过来又听祈畔说祈热感冒了,便接下他手里的碗端上了楼。
祈热捏着鼻子灌下去,陆时樾再把碗接回来,转身要下楼。祈热嘴里一阵酸涩,知道他要去给她接热水来漱口,她把人喊住,说不用喝了,人又躺回去,被子掖在脖子处。
陆时樾便将碗搁在桌上,拉了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祈热像是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留眼睛与额头在外。
她瓮声瓮气地主动说:“我和陆时迦分手了,终于松一口气了。”她语气听来极为放松,似乎真的卸下了一份负担。
陆时樾始料未及,也立马识破她语气里的虚假成分,可是不知道以何种语气和何种身份去问她,也不知道怎么问。
“你说得对,我就不应该跟他在一起,是我太冲动了。”祈热这会儿已然变了个人,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伤人伤己,“我跟季老板他们说了,他们都不赞同,季老板还特别激动。之前我没意识到这么严重,就觉得九岁而已,根本差不了多少,但是等身边人都反对、都觉得我和他不该在一起,我才知道是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我想错了,我就是猎奇心理作祟,没跟这么小的人谈过恋爱,陆时迦也一样,以为依赖就是喜欢,其实根本就是……”
她被子下的手被陆时樾伸过来的手摁住,话也不自觉地被打断了。
“你不用告诉我,也不用给自己心理暗示,”她说得越多,陆时樾越能发现她话里的不真实,“身边人给你再多建议,有多反对,都不会也不能影响你的决定。”
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其实是她自己有计划罢了。好比去非洲,去法国留学,都是她用以往的付出争取到的。而陆时迦,也肯定是她喜欢才决定在一起,且一定考虑了所有后果。所以她突然改变了想法,说法上也与先前有了很大偏差,很大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她不愿意承受或者是承受不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