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从那晚离开酒店,也真的下定了决心,再不跟陆时迦联系。决心是千真万确地下了千百遍,可出成绩这日,她还是守着手机等一个结果。
胡桃里中学的校园网和贴吧快要被她刷新烂了,她也没看到相关消息。
她边刷新边收拾着第二天去北京要带的东西,心神不宁,后来焦躁得把手机和行李箱一并扔在了地上,然后重重地坐回沙发,发着呆。
她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给祈凉发那条消息,不然祈凉肯定早把陆时迦的分数发过来了。
后悔的同时,又尽力地说服自己,认为这么藕断丝连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她逼着给自己心理暗示,想法太强烈,以至于直接说出了口,“没联系更好,没联系更好……”
就这么自我麻痹着,她重新放好行李箱,收拾好东西再起身去洗澡。
手机被她捡回放在了桌上,她故意忽视它,直到洗了澡躺上床,才点开手机看一眼。
微信有不少未读消息,多半都是同事发来的,里面有一条发自徐云柯,让她明早给他占个位置,说要和她坐一块儿,还有花自酌叮嘱她不要迟到,其余的几十条是群消息。
她很少点开群消息看,但这一回,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就看到了最下面祈凉发来的未读消息,所以她故意放慢速度,把所有消息都看完了,甚至少见地在群里回复了几条,才去点开祈凉那一行。
祈凉发来了两张截图,是他和陆时迦高考成绩的页面,又告诉她他们打算填的志愿——
“我梅大计算机,他机械工程。”
然后问:“你们啥时候和好啊?我受不了了,陆时迦天天都奇怪得很,这都半个月了,我也没习惯他这副样子。”
祈热来回看了两遍,盯着“机械工程”看了好一会儿,又重新点开成绩截图,仔细看着陆时迦的各科分数。
他考这么好,是超额完成了她当初给他定的目标。她本来没寄予太大希望,现在真看到了结果,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难过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放下手机,隔一会儿又点开聊天对话框,编辑出两行:“不可能和好了,给你另找个姐夫。”
她看着最后两个字,心里泛出一阵酸楚。如果不是陆时迦,她可能再也不会谈恋爱,祈凉也就不会再有姐夫了。
这么想着,她翻了个身,删掉后半句,只将前半句发了出去。
过一会儿,又发出一条:“想好要吃什么,等通知书下来了喊上班堇,带你们去吃。”
虽是这么答应的,可两封通知书一齐从梅大邮到木樨门的时候,祈热还没有从北京回来。
这会儿已过了七月半,梅城泡在滚烫的阳光里,两个毕业生也开始了煎熬的学车之路。
一起学的还有他们几个玩得好的,七/八个学生全留在了梅城,上梅大的就占去一半,季桃就是被梅大金融系给录取的。虞梦蝶学的英语,以后要去梅外读本科,说不定还会是祈热的学生。
这话是祈凉说的,他现在有意无意都会在陆时迦面前提起祈热。除了两个知情的女生,其他人并不知道里头的深意,一个个都羡慕虞梦蝶,说有这么好看的老师上课,铁定不会挂科。
陆时迦没有阻止祈凉提起祈热,可能是觉得无足轻重,可能是懒得动嘴皮子,也可能是觉得,即便只是嘴上提起,他也不想和祈热有半点关系。
一群毕业生是七月初的时候一块儿报的驾校,每日一同去上课,拿到驾照的时间却不尽相同。
陆时迦是最快的那个,花了二十几天就成了合法的,被持续晒了近一个月后有些黑的司机。
刚拿到证没几日,又拥有了一部新车。
按照陆正午的说法,车不贵,只当个代步工具。他倒难得每日空出时间坐新车副驾驶上,陪着陆时迦在市区里转。
见自己孩子已经跃过一米八,长相招女孩子喜欢,又被最好的学校录取,学车没多久竟也显出几分沉稳老练……陆正午心下越看越满意,也愈发认为自己先前做的决定十分正确。
陆时迦该往前往远看,以后该和年纪、背景相当的女孩子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他不该那么早就和一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姐姐在一块儿,他的归宿不该如此。
“迦迦,”陆正午心里的高兴已然表现在了脸上,是以话也多了不少,“到了学校好好学,以后不管你创业还是想干点其他的,爸爸都会支持你。你妈妈虽然不太喜欢你学机械,不过爸爸觉得这个专业很好,以后可以多注重设计这一块儿,或者学CAE里头的CFD,跨的行业广,机会也更多。”
这会儿车停在路边,父子俩便能好好聊天。陆时迦将陆正午说的一句句都记在心上,隔了一会儿看向他,“爸,我以后想去留学。”
陆正午笑了起来,“留学好啊,机械的话,去德、美都好,如果学汽车方向,日本也不错。”
陆时迦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还没完全确定下来,暂时不打算告诉家里,只跟陆正午说去了学校后再咨询老师。
“能去梅大的学生都是个顶个地优秀,以后找对象,也不愁没有共同话题。”陆正午是故意提起这事儿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亲自探探口风。
陆时迦觉得有些奇怪,他先前告诉过陆正午他在谈恋爱,而且说了等高考完就告诉家里他的恋爱对象是谁,而此刻陆正午说的却是“以后找对象”,似是不记得有这回事。
不过陆时迦又觉得情有可原,他这么久不说,陆正午大概怕他已经分手,不好直接问,便故意用了这样委婉的说法。
“爸,我和……”陆时迦停了停,换了个说法,“我先前跟您说我谈恋爱了,但是今年我过生日之后就分手了。”他还是决定告诉陆正午,不为什么,只是觉得陆正午是合适的倾诉对象,他压抑了这么久,再不说得憋出病来。
陆正午闻言没有做出惊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安慰道:“儿子,分手了不要紧,爸爸也说了,梅大多的是优秀的学生,以后你会遇到更好更……”
“不会了,”陆时迦决绝地打断了陆正午,他一手撑在车窗,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低着头看不出情绪,“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她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她压力很大,我都知道,可是我现在很恨她,她什么也不跟我说,明明是喜欢我的,却因为一些……因为一些原因非要和我分手,”他既然已经开口,就不打算隐瞒,“我都……我都,我都求她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觉得丢脸,诚实地说:“我都要脱衣服了,她还是不愿意跟我和好。”
陆正午此刻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那日柳佩君在陆时迦冷不丁坦白后的反应。他万万没有想到,陆时迦会对他毫无保留,也万万没有想过,陆时迦会痴情到这种地步。
他这回是真真的震惊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找回言语的能力,问:“那接下来……”
陆时迦知道他要问什么,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我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信她真不喜欢我了。我会好好上课,”他侧头喊一句陆正午,“我现在已经存了不少钱,以后也会挣更多,她希望我过得好,我就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过得更好。”
“爸,”陆时迦说到以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真的很好,真实,有时候又故意很虚伪;很凶,却又很关心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人缘也好,很开朗,什么都很优秀,长得也特别好看,特别多人喜欢她,是她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
陆时迦说着说着竟淡淡笑了起来,语气坚定,“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以后我要娶她。”
陆正午想要配合儿子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心里感慨万千,一时唏嘘不已。
陆时迦说的每一个优点,他都一清二楚,也因为清楚,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祈热,总说希望有一个她这样聪明又活泼的女儿。
他对她好,知道她不喜欢陆时樾,也在心里期待着,以后她会遇上和她更加相爱的人。可造化弄人,他不得不做一回恶人,哪知今日又听到这样一番坦言。
他不得不承认,他动摇了。矛盾的是,动摇的同时,似乎也更加坚决了。
他以为陆时迦已经慢慢放下,可刚才那番话证明他想错了,他为自己儿子的专情动摇。可更害怕他以后就只是停在这里,走不长远,是以更加坚定地认为,他必须找个机会再和祈热好好谈一谈。
眼下倒急不得,他先应付当下的状况,最终还是挤出一丝笑,“迦迦,人都是会变的,感情也是。有的时候不需要太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你还年轻,优秀的女孩子很多,以后慢慢接触得多了,你就会明白了。”
陆时迦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比她优秀的人很多,”他话锋一转,“可是我就是只喜欢她,我每天都想她,她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我还是喜欢她。”
“反正,不是她的话,我不会再谈恋爱,也绝对不会结婚。”
言至于此,陆正午已经不敢也不好再委婉地劝说什么,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听陆时迦似是没了办法才说:“我暂时不和她说话,先故意气她,我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原来同坐在一辆车上,几句话就能让两人的心境如此不同。
唯一有些类似的,是两人对祈热的归来有相同一份、意义却不尽相同的惴惴不安。
祈热是在祈凉和陆时迦共同的谢师宴前一日回来的,不是巧合,是几个家长特地为了等她回来才选的日子。
季来烟先在电话里告诉了祈热,表面是告知,其实是在询问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季来烟便可以建议提前宴请。
祈热刻意地不让自己想太多,嘴上回的是“都行”。
等她回来已是八月底,她先将行李带回了公寓。整两个月的外出,屋里落了一些灰,她先擦洗一番,再洗澡换一身衣服。
晚上是教职工聚会,结束后她直接住在了公寓,第二天一早将车开到楼下来接她的,竟是祈凉。
祈凉远远就见祈热从楼道口出现,嘴里不禁骂出一句“握草”。
等人坐上车,他也忘了移开目光。
祈热知道他在看什么,抚了抚头发后她目视着前方,不以为意地问:“有这么好看么?”
祈凉没作出反应,他觉得祈热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只是因为她那一头有些突然的绿毛,还因为她漫不经心的状态。
她以前总要对他挑三拣四,这一回却一路无话,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发一句什么,偶尔还笑一声,更多时候只是面无表情。
祈凉频频注意着她,不小心走了弯路,祈热也没发现。
承办谢师宴的酒店还是上回陆时迦过生日那家,祈凉去停车,祈热便从正门进去。
这会儿还早,几个家长还在张罗,祈热直接朝正在帮忙挂气球的季来烟走去,到她身后忽地拍她肩膀,故意吓她,等她回过头来,她才笑眯眯喊一句,“季老板。”
季来烟看到她头发后笑了,“这个颜色不错。”
柳佩君就在旁边,闻言回了头,听祈热朝她打招呼,她忙笑着夸她,转而去看对面正和陆正午一起贴自个儿写的对联的陆时迦。
“迦迦!”柳佩君朝那边喊,“你过来这边挂气球,我来和你爸爸贴对联。”
陆时迦早就注意到悄悄从门口进来的祈热,视线也追着她一路到了对面。
十几分钟之前,他收到祈凉发来的消息——“祈热染绿毛了!!!”
因为被提前告知,他脑袋里已经想象过,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他要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早就半路拦人将她截走,再独他一个,好好地看看她。
这会儿柳佩君喊他,他恨不得立刻跑过去,但尚还有些理智,于是稍稍抬高了音量,“马上贴好了,外头还得贴。”
他故意不过去,旁边陆正午脸色沉了沉,他明白陆时迦为什么不听柳佩君的安排,理由便是那日他说的“故意气她”,也就是故意离她远一些。
陆时迦其实也没有多刻意,被陆正午和柳佩君逼着去敬酒的时候,到祈热那一桌,他甚至特意站到了她旁边。
她穿收腰的短裙,身上是她独特的香,陆时迦在她右边,故意地将酒杯伸往左边的人,肩膀挨到她,声音就在她头顶。
相触碰的时刻十分短暂,很快他就被陆正午招呼着去往下一桌。
等他终于转完一圈,再看过去,已经不见祈热的身影。
陆时迦气恼地连灌下几杯酒。
祈热是直接回了学校,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能惧怕回家。祈畔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随便扯个谎,在公寓一待便待到了开学。
开学前一天,她接到一个有些意外的电话。
对面是鹿小诗,先是询问她近况,从工作一路问到了感情。
祈热这段时间始终没有出门,每日窝在空调房里翻翻书、充充电。这会儿鹿小诗问及相关,她没有避讳,直接回三个字:“分手了。”
“啊?”鹿小诗很是震惊,很快又平静下来,“其实早发现不合适也好,就不至于像我这样,”她笑了一声,“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辞职了。”
虽然已经被提前知会过,祈热听了还是有些怅然,默了默问:“你接下来去哪儿?”
“和Emily去法国度假,虽然已经过了他们的长假,反正我也没事,正好还避开大部队了,就当去散散心。”
祈热笑了笑,“我在法国那两年都没怎么休假。”
“你那会儿是去读书嘛,我这是去玩,还有人作陪。”
祈热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那边鹿小诗再度开腔:“等我去了,可能就在那边定居了。”她语气有些神秘,像是单独透露给祈热,“其实我还放不下他,所以我得离他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祈热想了想,深以为然。
是以,开学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回家。她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学楼,图书馆,公寓,来回辗转。
她以前痛恨写职称论文,现在却乐在其中,只有这样,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有时候又有些失控。有一回她搬了电脑去图书馆写论文,恰逢中午,校园广播正放着一首歌,里头有歌词是“快乐渺无音讯”“我好想你/却不露痕迹”。她听得入神,等从这首歌回过神来,面前已是她敲出来的,满屏的“陆时迦”。